第三百六十回不易也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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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弘文笑了,隻覺得這樣的一顰一笑,帶著無比的生動,讓他的心變得更柔軟些。

    他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那個中秋,醉酒的女子蜷縮在他的懷裏,唇瓣上沾了酒意,眼神直勾勾的看著他,半分沒有羞怯。

    這才是真正的她吧!

    情不自禁的,蔣弘文長臂一伸,將女子摟在胸前,霸氣的按住她的腦袋,低聲哄道:“好了,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罵都行,隻別氣著自個。”

    史鬆音尚未察覺到不妥,掄起拳頭,帶著三分執拗,邊打邊哭道:“本來就是你的錯,統統都是你的錯,你賠我書,賠我書。”

    她比顧青莞尚大兩歲,還露出這樣的刁蠻來,真是個稀奇的女子。偏偏自己覺得這樣的刁蠻可愛的緊,丁點的厭惡都沒有。

    蔣弘文無可奈何道,“賠,賠,統統都賠,你要如何就如何,隻求你別哭。”

    那眼淚落在他的手上,灼熱無比,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樣。

    要命!

    史鬆音這時才茫然抬起頭,待看清兩人要立而擁的姿勢時,臉一下子飛紅。

    她剛剛做了什麽,說了什麽,為什麽兩人的距離會這樣的近,近到他的眼神中,清楚倒映著自己。

    慌不擇路的連連退後幾步,史鬆音有種死後重生的感覺。

    連臉上的淚都來不及拭去,她恍恍惚惚地將麵具重新敷在臉上,“七爺,對不住,是我失了分寸,忘了閨中教養,我……”

    蔣弘文眉頭漸漸攏起來,他突然想起了“分寸”、“教養”二字,都是他從前厭棄她時的言語。

    他牽動了下唇角,卻沒說出話來。

    從前,他愛的那個女子,是這天底下最守規矩的女子,舉手投足間,都極有分寸,嫋嫋往那一站,那份氣度無人能敵。

    恰如一朵雍容華貴的牡丹。

    而現在,他隱隱有了另一種想法。

    那女子固守著規矩,教導,凡事都要做到盡善盡美,不讓人有絲毫的病詬,即便身處冷宮,心中苦不堪言,也要強撐著那份氣度。

    過剛易折。她終於困在了這份氣度上,鬱鬱寡歡,英年而逝。

    倘若她肯像史鬆音一樣,哭一哭,鬧一鬧,恨一恨,也不於如此結局。

    牡丹雖富貴,卻失了靈氣。倒不如空穀幽蘭般,來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史鬆音見他不語,隻當他是生了氣,神色一黯,曲膝福了福,打算離去。

    誰知,剛邁出步,男人已欺身上前攔住了她。

    史鬆音揚起小臉,訥訥地,紅著臉道:“七爺,我已經賠不是了……我……”

    “你別回南邊。”蔣弘文莫名其妙的說了這一句。

    史鬆音淒涼一笑,“留下來做什麽?討人嫌嗎?”

    蔣弘文凝著她,直直對上她的眼睛,死死的抿著唇,半晌,才開口道:“沒有人嫌你。”

    史鬆音慢慢搖頭,嘴角沁了沁,沒有作答,而是身子一側,從另一處離開。

    “史鬆音!”

    蔣弘文心裏急得如火燒,卻又不知如何說,更不好再攔,索性臉皮一厚,喚出了她的名字。

    史鬆音腳步一頓,不敢回頭。

    蔣弘文深吸一口氣,頓時有種兵敗如山倒的感覺,她連頭都不回,莫非是真的討厭他了?

    自己也確實討厭!

    史鬆音聽不到身後的動靜,緩緩轉身,眼中依舊有淚,“七爺還有什麽事嗎?”

    蔣弘文看著她的臉,低聲道:“我不嫌棄你!”

    瞬間。

    史鬆音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心跳得飛快,似要跳出胸膛一般。她顫著聲道:“七……七爺說什麽?”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一刻,蔣弘文已然鎮定下來,一字一句道:“史鬆音,我心悅你!”

    男子眼中的鋒芒直擊人心,史鬆音捂著胸口,一眨不眨的看著他。須臾,她身子一軟,一頭栽了下去。

    “史鬆音,史鬆音……”

    蔣弘文望著懷裏的人,心亂成一團麻。

    就在蔣弘文心亂如麻時,一個兵衛打扮的人穿過池塘,入了院子,走進了蘇三爺的書房。

    書房裏,蘇子語手拿畫筆,描摹著什麽,聽到聲響,抬頭,看是楊銳身邊的人,忙放下筆起身。

    來人上前一步,道:“三爺,六小姐那邊出事了。”

    蘇子語心跳得隆隆,手指緊緊扣住桌沿,顫著聲道:“她出了什麽事?”

    來人湊過去,在他耳邊一通低語。

    蘇子語聽罷,臉上的神色極其複雜。

    許久,他掩下所有心思,淡淡道:“去和你家爺說,歸程的途中務必細心照看著,不可再出差錯。”

    來人低聲道:“爺說了,隻能盡力而為,您也知道,她在皇帝跟兒前走動,實在無法靠近。”

    “去吧!”蘇子語揮揮手,嘴唇不禁輕輕顫抖起來。

    他早就告誡過她,離賢王遠一些,再遠一些,可竟然還是……如果不是壽王趕回來,她便……

    忽然,腦海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蘇子語猛的一拍桌子立了起來。

    不對,壽王為何這麽巧的趕了回來?

    “三爺,三奶奶今兒的中飯,又沒有吃,您看……”書房外,忽然有人說話。

    思緒被打斷,蘇子語臉上閃過惱怒,打開門看著門口的丫鬟,片刻道:“我去瞧瞧。”

    秋風漸起,敲打著窗戶。

    蘇子語負手立於窗前,看著窗戶上一道字符,符上有四字—百無禁忌,眸色漸深。

    母親停靈二十一日,剛剛入葬,這符還得貼滿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摘下。

    一晃,她已走了月餘。蘇子語微歎口氣,掀簾進了內屋。

    床上的蓮花梨木小翹幾上擺放了三四個盛湯藥的碗盞,一色的浮紋美人繪粉彩石青宮窯瓷。

    另一個小幾上,則放著食盒,食盒時的飯菜,早已涼透。

    蘇子語看著床上半倚半躺的人兒,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離去。

    “八小姐,倘若你想以絕食來威脅我,那麽放心,我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殷黛眉抬起眼睛,瞥了這個男子一眼,放在兩側的手,不由緊緊的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隱進了掌中,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蘇子語拿起衣架上的衣服,扔到床上,低聲道:“穿好它,用罷飯,我陪你去園子裏走走,曬曬太陽對你的病有好處。”

    殷黛眉沒有動,隻是拿眼睛看著他。這雙眼睛早已失了靈動,變得如死水一般。

    這個男人真真可怕。

    明明心裏恨她恨的要死,卻在外頭與她裝出夫妻情深的場麵,憑他是誰,都看不出半點不妥。

    不光如此,他時時刻刻護著她,不管對的,錯的,有理的,無理的,將她這個剛剛新進門的媳婦推至風頭浪尖。

    府中上下,無人不知蘇三爺寵媳婦,已寵得沒邊了。實則呢……

    她遭了多少恨,多少嫉。

    這種手段,叫捧殺,多半是正房用在庶子庶女身上,母親當年沒少用過。

    不曾想,有一天這樣的手段落在她身上。現在,她在這個府裏,根本寸步難行。

    讓她感覺難堪的是,每每深夜,那個健碩的男子都會準時出現在她床前,顛鸞倒鳳。

    那種身體的極度歡娛與內心的極度痛苦,那種在天堂、地獄裏來回的翻騰的情波,一次次吞噬著她。

    她知道,這是蘇子語對她的報複,他已經蓄意將她逼至崩潰的邊境,就差一點點逼瘋她。

    殷黛眉冷笑一聲,“蘇子語,難為你這樣恨我,還要裝出夫妻情深的場麵,真不易!”

    蘇子語臉有半分愧色,“裝了這些年了,不易也易了。”

    殷黛眉幾乎嘔出血來,眼淚簌簌而下,“蘇子語,我當真這樣恨我。我不過是將她引薦給了賢王,你要這樣來毀了我?”

    蘇子語深沉的眸子一寒,臉上隱含的殺氣微動。

    許久,他淡笑道:“殷小姐何苦這樣說,你毀了她,我毀了你,這筆仇,咱們今世就了了,不必糾纏到來世。聽話,張嘴,我喂你吃飯。”

    言語溫柔,情深款款,像極了世間最溫情的丈夫。

    殷黛眉猛的一推,瘋了一樣的喊道:“滾開,你個瘋子,你這個魔鬼,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們蘇家統統倒黴。”  蘇子語歎了一口氣,湊過臉,低聲道:“殷小姐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不如,我就陪你回趟英國公府吧?對了,順便多帶幾個婢女,將那一夜的事兒說於英國公聽。不知道英國公聽看到後,會是怎樣

    的表情?”

    片刻間,殷黛眉像被點了穴一樣的,伸著脖子,再沒有半點聲音可以發出。

    她有種預感,這個瘋狂的男人,為了那個女人,什麽都做得出。

    她慢慢低下了頭,不想再想,想多了心頭愈發荒蕪,絕望。

    蘇子語歎了一口氣,沉聲道:“來吧,三奶奶,把飯兒吃了,我陪你去園子裏走走。”

    他天天陪她去園子,不論刮風下雨,兩人並肩行走在青石路上,瞧著背影何其恩愛。

    調羹遞到嘴邊,殷黛眉慢慢張開了嘴,將冷飯含進嘴裏,慢慢的嚼著。

    一滴淚從眼中落出來。  恩愛,那都是給外人瞧的;內裏,早就一地碎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