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殘破不堪的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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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烈站在窗前,窗外的世界在眼底逐次層現,軍事要塞一般都建築在位置險要的地方,旬日要塞當然也不例外,此地是一處天然的山梁,前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縱目極視,可以看見寥寥炊煙正在遠方升起,間或又有響亮的歌聲飄過來,那是在田間勞作的平民與奴隸的歌聲。

    既然是堅固的軍事堡壘,且號稱永不陷落,那麽該有的自然不會少,高達十二丈的城牆,危聳如林的箭塔,廣闊的軍營,寬敞的馬廄,以及那占地頗大而又守衛森嚴的糧倉,甚至,還可以在那些橫七豎八、縱橫交差的街道中看到不少的平民正來來往往。可別小看這些平民,他們在要塞前後的平原上屯田,那些土地很肥沃,他們可以把糧食源源不絕的屯進糧倉裏,從而保障要塞擁有強大的戰力。

    不過,這些統統都是在永不陷落之前。

    現在,放眼看去,東升的太陽就像一團大火球,在旬日要塞的斜上方散發著無窮的光與熱,在它的照耀之下,整個要塞一半昏黃、一半陰暗,那些昏黃的地方盡是些破敗不堪的景像,塌了一半的城牆,係得鬆鬆垮垮的滾木,嚴重損壞的狼牙箭,而箭塔依然如此,整個要塞原本有十六座箭塔,如今隻剩下了八座,還大部份都缺失了箭垛口,甚至,有的塔身已經深深的凹陷了進去,有的遍布蛛網一般的裂痕。軍營很廣闊,但那些零星的帳蓬搬著手指頭都可以數清,馬廄裏沒有馬,隻有渾濁的汙水與遊來蕩去的老鼠。而這還是比較好的地方,那些陰暗的地方更是不堪不目,倒處都是斷牆與殘礫,以及被大火焚燒之後的創傷。

    昔日的榮光已經不再,如今的旬日要塞傷痕累累。

    來之前,虞烈有想過它怕是沒有傳聞中那樣偉岸,但是也沒想到它居然會是這般的一副慘景,這個曾經令餘國為之驕傲,傳遍中州大地的天下第一塞就如遲暮的英雄,因為歲月滄桑的洗禮,正在轟然老去。靠它,是不守住的,虞烈有自知知明,他來到旬日要塞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所有平民與奴隸召集起來,從他們中間挑選出身強體壯的去修補城牆,會木工手藝的,去整修狼牙箭與箭塔,女人們則把以往守軍留下來的爛帳蓬再縫縫補補,畢竟不能讓一千五百名勇士露宿於野,那會使他們的戰鬥力大打折扣,至於小孩,虞烈也沒有放過他們,他們可以幫忙趕走那些在馬廄裏竄來竄去的老鼠。

    待這些命令發布之後,要塞中的所有人都怔怔的看著他。

    一名朽木蒼縞的老者說道:“將軍大人,近來天下太平,用不著修要塞。”

    虞烈回道:“很快就不會太平了。如果你們不想被大火焚燒,不想讓自己的頭顱插在戟尖上,那麽,請你們奉獻所有的力量與虔誠。”說這話的時候,虞烈指著那被焚毀了一大半的民居,在那裏,常年累月飄浮著一股難聞的氣息,那是火腥味與腐臭味參雜在一起的味道,騎著馬經過那裏,就連馬都會不停的打著響鼻。而這,都是拜殘酷的戰爭所賜。

    虞烈隻是燕國的一名五等男爵,他不是昊天大神,不能憑一已之力阻止戰爭的發生,他所能做的事,唯有打贏戰爭,讓自己生存下來,而要贏得戰爭,就必須得關注能影響到戰爭的每一個細節,這是燕卻邪的教導。於是,整個要塞動起來了,就像一位沉睡了上百年的巨人正從泥濘裏爬起來,縱然它步履蹣跚,還在不住的咳嗽,但畢竟不再是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在一個半大男孩的幫助下穿上了沉重的甲胄,虞烈從要塞裏唯一一棟依然完好的建築中走出來,這裏是領主府,他來這裏當然不是看風景,也不是有特別的待遇,而是因為這裏有旬日要塞的布防圖,以及方圓百裏之內的大致地圖,雖說那地圖的邊角上落下的日期是武英王二十八年,整整三百多年過去了,山川地貌都在改變,可是知已知彼方能百百且,有總比沒有強。

    沿著‘之’字型牆梯蹬上城牆,金龍大氅的下擺拖曳著泥地上的木屑。

    密密麻麻的人正在城牆上爬上爬下,不時聽到陣陣吆喝聲,奴隸販子手下的奴隸,那個會做行走木牛的媯漓也在其中,他又搗鼓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藝,譬如,可以馱著箭矢,自如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城牆上的木狗,以及新型的拋石機,它比以前老舊的拋石機多了一些軸承,體重卻減輕了很多,人手更是從六個人減少了到了三個人便可操作。又如,他在城牆的箭垛口上懸掛了一些長柄鐵鏟,這種鐵鏟長達三丈,鋒利的鏟麵猶如刀鋒,守軍躲在箭垛口後麵,把它左右揚起,可以將依靠牆梯攀登而上的敵人通通鏟成肉泥。並且,他還在城牆的下方挖了一些坑,在那坑裏放下了大水缸,據他所說,若是敵人想挖暗道而入,那麽,這些大水缸可以起到警惕的作用。

    對此,奴隸領主很是滿意,給他指派了三十個年輕的平民與奴隸供他驅使,並且免去了他的奴隸身份。不過,這個年輕奴隸卻對這樣的殊榮毫不在意,他整天都在忙碌,已然廢寢忘食,處於亢奮的邊緣。

    墨家弟子啊,消亡的貴族。

    看著一臉汙垢卻來去如風的年輕奴隸,虞烈心頭百味陳雜,兩百年前,那時諸侯們的戰爭有著嚴格而符合禮儀的章程,大部分都是在野外進行,首先是互相數落對方的不義之處,然後各自派出一輛戰車決鬥,勝利者自然便是正義的一方,再趁次機會一鼓作氣於敵人誓死血戰。可是如今卻不同了,因為天下大亂,伴隨著兵家子弟的崛起,戰爭越來越詭異,既有大軍團戰之於野,也有攻城掠地。有攻城便有守城,若論守城機關術,天下之大,墨家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這個名叫媯漓的年輕奴隸便是墨家中人,墨家中人怎會是奴隸?其實,一點也不奇怪,虞烈自已若不是遇上了衛大神醫,老神醫秦越豈會收他為螟蛉義子?無依無靠之下,說不定,便會因為來曆不明而淪落為奴。天下人,天下事,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命運,這媯漓比虞烈更慘,他原本是一位貴族,他的父親是子爵上卿,但是這位上卿卻殺了自己的封君,並且私自稱侯,惹得雍公大怒,把他父親的腦袋梟首示眾,並且將他也貶為了奴隸。幸好,他遇上了虞烈。

    突然之間,虞烈想起了一個人,那人將天下一統奉為畢生夙願。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虞烈的師弟齊格。如今,那位齊國的世子殿下已然回到了齊國,想來,隻消他的父親一命嗚呼,他便會成為齊國的國君,而那時,他便會履行那次喝醉酒之後所作的承諾,為了天下一統,戰爭將無可避免,為了阻止戰爭,還天下以太平,唯有天下一統。

    戰爭與和平?

    虞烈笑笑。

    這時,子車輿從維修了一半的箭塔上走下來,與虞烈並肩向要塞外的平原看去,這位中年領主身經百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鐵血氣息,但卻是個老兵油子,在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緊張,他碰了碰了虞烈的肩:“風大將軍,你說真話,咱們現在修要塞,還來得及嗎?”

    “不是來不來得及,而是我們別無選擇。”虞烈笑了笑,全軍一千五百人,都得稱呼虞烈為風大將軍,畢竟這位奴隸販子是在替別人守城。

    子車輿挑了挑眉,太陽照在他眉骨的那道傷口上,傷口早已痊愈,卻留下了一道永不可抹的印記,他笑道:“是啊,各諸侯們的大軍還在半途,伐楚不知何年何月才可功成,而那位真正的風大將軍已經離開了朝歌城三個月,卻依舊遙無音訊,鬼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走到旬日要塞,若是他一直不來,我們豈不是要守到伐楚之後?”

    “怎麽,你怕了?”

    虞烈回過頭來,凝視著子車輿:“有可能是一年半載,極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他現在身為主將,不得不憂心軍心與士氣,在見到如此破爛的要塞之後,他的副將是什麽樣的心態至關重要。

    “哈,哈。”

    子車輿並未讓虞烈失望,他放聲大笑起來,笑得無比誇張,臉上的橫肉亂抖,傲然道:“燕人的血,流的是鐵,燕人從來不畏懼戰爭與生死。”說著,一頓,無比嚴肅的看著虞烈,壓低著嗓子,沉聲道:“燕人無懼。”

    “燕人無懼。”

    虞烈回應了他,心中卻一陣恍惚,縱然他已是半個燕人,時常聽見這代表著燕人氣節的四個字,但每每聽見,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第一次聽到它時的情景,那也是在一方戰場之上,燕十八爬上戰車時說過,燕人無懼。而那時,他還在安國少台,是一個人見人嫌的傻子,卻也是一位侯子,他的身邊有小虞,有車夫宋讓。他們現在都在哪,宋國嗎?想著,想著,他的目光時而溫柔,時而陰冷。

    紅彤彤的太陽爬上箭塔的頂端,照著金光閃閃的五爪金龍大旗。

    遠方的炊煙越來越多,卻因隔得太遠,看不到半個人影,一排北雁尖嘯著從頭頂飛過,時值濃夏,它們將飛上近萬裏,直到那大江之南,在那裏安然的渡過溫暖的冬天。

    子車輿抬起頭來,朝著天上那群大雁吼一聲,這一聲吼,直把那群大雁嚇得隊形紊亂,叫聲更為尖厲,他卻哈哈大笑起來:“虞,風大將軍,依你之見,和我們作戰的將會是誰?”

    虞烈道:“不管來的是誰,都是敵人。”

    “對頭。”中年領主很是喜歡虞烈的直爽,碰了碰他的肩:“他們何時會來?”

    “也許是明天,也許就是現在。”

    “現在?”

    子車輿眯著眼睛向遠方看去,但卻一無所獲,怒道:“鬼影子都沒一個,哪來的敵人?”

    虞烈道:“等看見了,就會有鬼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