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以風輕夜的名義守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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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嗎?”

    “來了。”

    “為何隻有一人?”

    “不知道。”

    從太陽升起的地方,奔來了一騎。

    矯健的戰馬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瘋狂奔馳,騎在馬背上的人頂盔貫甲,左手高高舉著一麵旗幟,右手則提著一顆帶血的頭顱,那被風扯得冽冽作響的旗幟上麵繡著色彩鮮豔的荊棘花,太陽落在旗子上麵,同時也照耀著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而遠方,旬日要塞在落日的映襯下泛著一層紅血,就像血色的堡壘一樣。

    沿著那片新近開懇出來的農田,沉重的馬蹄濺起田間的泥土,發出無比沉悶的“噗噗”聲。

    來騎飛馳到城牆下,抬眼打量著永不陷落的要塞,那冰冷而死寂的目光從盔縫裏透出來,他緩緩的,緩緩的舉起那顆頭顱,用力的把它擲向旬日要塞,仿佛想將它砸碎在城牆上。可是,他離城牆還有三百步的距離,那顆頭顱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輕輕的墜落在城牆下方。

    頭顱在草地中打滾,就像一塊滾來滾去的石頭一樣。

    來騎勒著馬在城牆下方打轉,他座下的馬仿佛猙獰的猛獸不住的長嘶,而他卻隻是冷冷的看著這依然殘破不堪的要塞。等到他繞著城牆奔了一圈,縱馬踩碎了泥濘中的那顆頭顱之後,他勒回馬首,朝著來時的地方奔去。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天哪,是東夷人。”

    “他們就如蝗蟲一樣,每過一處寸草不生。”

    “那是誰的頭顱?”

    恐懼,無邊的恐懼在那猶如鐵鋸一般凹凸不平的城牆上蔓延,正在補修城牆與箭塔的平民和奴隸們驚呼起來,臉上寫滿了恐懼與驚慌,他們曾與郇國作戰,曾與強齊為敵,甚至,又曾與餘國作戰,與大雍為敵,按理說,原本不應該如此畏懼,但是世人盡知,不論與大雍還是強齊為敵,都不會遭致慘絕人寰的滅絕,而東夷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有著世代血仇,幾百年來,仇恨已然烙進了彼此的骨頭裏,不論是誰獲勝,失敗的一方就隻會有一個下場,那便是血腥的屠戮。

    虞烈站在城牆上,以在他的身邊站著子車輿、刑洛、以及他的三位家臣,他們都是頂盔貫甲,臉色卻陰沉如水。

    “或許,這便是他們的用意。”

    虞烈凝視著那顆被泥沙裹得模糊不清的頭顱,他並不知道這人是誰,但卻知道必然是旬日要塞裏的人,而且還是奉他的命令去平原上屯田的人。此時,縱目極望,漫漫的平原上已經看不見徐徐炊煙,代之而起的是濃濃的黑煙,一股一股從四麵八方冒出來,就像一道又一道奔滾的狼煙。

    狼煙所起的地方,是平原上的村莊。

    “東夷人怎麽會來到這裏?”子車輿眉骨上的傷疤像痙攣一樣跳動,按著劍的五根手指不住的開合。

    虞烈沒有接話,仍然在凝視那顆頭顱,眼神冷得像冰。

    刑洛道:“必然有詐,東夷人早就被齊國趕進了大海裏。”

    子車輿道:“如果不是東夷人,那又會是誰?”

    “不論是誰,若想奪取這裏,那便要付出足夠的代價。”

    這時,虞烈說話了,聲音冷的沒有半點情緒,他看著他的兩位副將,命令道:“即刻召回平原上的屯民,莫論要塞前後都是如此,還沒有修補好的城牆用石頭填上,若是沒有石頭,那就折房。另外,準備戰鬥。”說完,他快步向城牆下走去。

    一路上,所有的平民與奴隸都在看他,他們的目光驚若寒蟬,既像是畏懼東夷人,又像是在畏懼著他,有人哆嗦著嘴巴想問什麽,卻始終沒有問出來。虞烈從人群裏走過,身後跟著一隊甲士,這些甲士都是他最為忠誠而勇猛的家族武士,絡鷹、絡風、絡侯便在其中。而虞烈當然知道平民與奴隸都在想什麽,無非是要塞如此殘破,怎能抵擋瘋狂而嗜血的東夷人?甚至,他們還在擔心平原上的村莊,那裏麵或許有他們的親人。

    是的,城牆與箭塔都還沒修好,抵擋不住東夷人的入侵,但是虞烈卻知道,來者絕對不是東夷人,目的也非洗掠,而是占領。若是他們占領了這裏,那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如若不然,豈能引起大雍與強齊的注意,並且給他們以足夠的名義背棄盟約?

    該來的總會來,生與死,總是免不了一戰。

    虞烈是半個燕人,他並不畏懼戰爭。他來到城牆下,把那顆肮髒的頭顱從泥草叢裏拾起來,命絡鷹用黑布裹了,然後抬起頭來望著城牆上方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城牆上的人也在看他,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就像待宰的鵝群一樣,那些眼神讓人心悸。

    落日慢慢沉下去,風悠悠的吹過平原,就連那風裏都充滿著血腥而又壓抑的氣息。

    良久,絡鷹低聲道:“家主,現在該怎麽辦?將士們見慣了生死,自是不會被東夷人的殘暴所嚇倒,但是平民與奴隸或許會逃走,甚至會引起暴亂。”

    是啊,該怎麽辦?

    虞烈心想,兵家有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戰,敵人很狡猾,在他們出其不意的偷襲之下,或許那些村莊已經被屠戮一空,但是他們卻並不急著攻城,而是前來下戰書。此舉狠毒啊,使得要塞裏的上萬平民與奴隸驚慌不已,從而埋下不可知的隱患,而我,確是大意了。我若不命人去塞外屯田,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我若不屯田,那將士們如何生存?在那高聳的糧倉裏堆滿了粟米,然而,隻有最外麵的那一層的麻袋裏裝著真正的粟米,其餘都隻不過些沙泥。

    糧食,隻夠吃三個月。

    因此,我不得不屯田。

    如今,敵人來下戰書,而不是攻城,說明他們對要塞裏的情況了如指掌,我卻陷入了被動。

    “蹄它,蹄它……”

    就在這時,身後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虞烈扭頭看去,落日背向而沉,在那一道昏黃色的地平線上又奔來了一輛戰車,它無比囂張的直直竄到與虞烈相隔三百步開外的地方,禦手攏住了馬,弓箭手拉開弓,將一枚箭失射在虞烈身前的不遠處,隨後,戰車上響起一陣肆意的冷笑,一如既往的不發一言,其中有個披甲佩劍的中年人站在車左的位置上,眯著眼睛打量著要塞,不住的指指點點,仿佛正在研究該怎麽破城,或者,隻是在向城牆上與城牆下的人證明,區區旬日要塞對於他們而言,不過是探囊取物罷了。

    “殺,殺了他們。”

    城牆上的平民與奴隸在低聲的蠕動著嘴唇,鐵丘黎眼裏卻噴著怒火,脖子上的青筋猶如一條條青蟲一樣不住跳動,製也製不住,喉嚨裏幹得要命,突然,他猛地一聲大吼:“殺光他們!”。緊接著,那些蠕動著的嘴唇越張越大,聲音仿若暴雷驚天:“殺光他們,撕碎他們!”戰士們也咆哮起來,以劍擊盾,以戟頓地。整個旬日要塞裏充斥著暴戾與狂吼,那高昂的複仇意誌猶如怒海狂濤一般。

    “哈哈哈……”一陣突兀的大笑聲響起,是那戰車上的一名甲戟手。

    “家主!”絡鷹扭過頭來,雙眼充血,定定的看著虞烈。

    “去。”

    “諾!”

    虞烈一聲令下,絡鷹率著數十名斥侯朝那戰車追去,滾滾的馬蹄濺起黃沙飛揚,誰知,那戰車卻霍然調頭,頭也不回的向遠方逃竄。絡鷹夾著馬腹,拉開了與人等高的長弓,“嗖”的一聲,箭若流星急奔,奈何那戰車有四匹戰馬拉著,速度絲毫也不慢,絡鷹射出的箭墜在了煙塵後麵,斜斜的插入草地中。戰車遠遠的去了,消失在平源深處。絡鷹並非莽撞之人,很快便縱馬回來。

    不過,經此形勢急轉而下的一追一逃,城牆上的平民與奴隸麵色已然不同,再不若方才那般膽戰心驚,他們雙眼圓瞪、氣喘如牛,緊緊的拽著拳頭,木棍、斧頭,注視著虞烈騎著馬奔入要塞,沿著“之”字型牆梯走上來,站到了高大箭塔的箭垛口上。

    年輕的將軍頭上頂著最後一抹血陽,環視過那一張張臉,拔出了劍袋上的劍,吼道:“天下之大,強者恒強,弱者恒弱,不過是一群強盜野匪,何足懼之?世人皆有一死,今日是他,明日是我,他日或將是你,你我並非神靈,誰也不知道會死於何時何地,但是,絕對不是現在。我,風輕夜以血盟誓,昊天大神見證,風輕夜必將守護此塞,守護你們,人與塞同在!”說完,橫劍過掌,拉起一道血痕。

    鮮血順著手掌流向冰冷的鐵劍,人群卻被這鐵與血點燃了胸中的熱血。

    “風輕夜,風大將軍。”

    “風大將軍!”

    “貴族啊,真正的貴族啊!”

    霎那間,血色堡壘沸騰起來。

    ……

    夜月起了,孤單的懸在半空。

    日間的那一次騷動為虞烈贏得了民心,並且順利的安撫了壓抑的膽怯與暴戾。然而,虞烈卻夜不能寐,他提著一盞細嘴油燈,站在領主府那張破爛的地圖前,眉頭越鎖越緊,為了不再刺激平民與奴隸那脆弱的神經,他已經下令停止屯田,於是,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隻有兩個月。

    敵人,敵人就躲在這地圖上的某個地方,既然是大張旗鼓的來,就絕對不會一無所獲的去。況且,他們身上還背負著不可為人知的使命,他們在想什?今天的用意是什麽?

    逼我棄城野戰,一勞永逸?

    不,或許並不是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