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殺戮與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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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得活著,活著回去。”

    “我得去找到她,用最為真誠的話語告訴她,當我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時,是她點亮了我的世界。她在牆上讀書,至此,我不再孤獨。”

    “我還會去宋國,把手中的劍插進魚羅夫的喉嚨裏,告訴他,死亡曾經離我很近,現下我把它賜給你。”

    “等做完了這一切,我會脫下沉重而冰冷的甲胄去尋小虞她們,螢雪已經離我而去,我的親人越來越少,希望那一天,我的世界不再有殺戮與痛苦……”

    月亮升起來了,照在姬烈的鎧甲上。

    海邊的月亮格外冷,它飄浮在大海之上,將冷冷的光芒撒向大地。海鳥在月光裏逃竄,大火鳥在天空下縱橫,大地在顫抖。

    零星的廝殺還在持續著。

    當海上的月亮剛剛冒出一個腦袋,淒冷的夜風吹過茂密的森林,從那巍峨如鬼的大山裏鑽出了黑壓壓的人群,他們拿著各式各樣武器,怪叫著衝進了簡易的營地,很快,整個營地便化成了一片火海,就在他們肆意的大笑時,從那火海的外圍響起了震天蕩地的號角聲,轟隆隆的馬蹄聲。等待已久的士兵們既像是魔鬼的使者,又像是昊天大神的鞭子,無情的抽向他們,把他們抽得肢離破散。一遍又一遍的輾過他們,把他們輾得血流成河。

    殺戮,就此而始。

    月亮冷冷的注視著,一眨不眨,或許,它很喜歡殺戮。

    與此同時,白衣士子騎著那匹跛腳馬衝下了小山坡,說走就走,絕不拖泥帶水,姬烈派了二十名騎兵護衛他的安全,而他將會去完成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終於,最後一聲慘叫嘎然而止,殺戮的火焰咆哮而來,沉寂而去,士兵們踩著血色的泥濘,把劍從敵人的胸膛上拔出來,帶出一股又一股尚未凝結的血液。一群又一群的俘虜在血水裏顫抖,半個時辰前,他們凶惡的就像魔鬼,然而半個時辰之後,他們隻是老鼠,驚慌失措的老鼠。

    刑洛朝著姬烈走來,年輕的司寇官臉上被血糊得亂七八糟,那件古樸的甲胄上又多了一些凹痕,背後的大氅也濕透了,滴著一竄又一竄的血,而手裏則提著一顆帶血的頭顱,他把那顆頭顱扔在地上。

    “來了三個大王,這是其中之一。”

    頭顱在滑膩膩的血地裏打著滾,這是一顆肮髒的頭顱,大張著嘴,死不瞑目,本就亂糟糟的頭發被血糊成了一條一條,在那額頭上纏著一條五顏六色的草繩,繩子上係著稀奇古怪的東西,既有飛禽的羽毛,又有走獸的牙齒,還有海邊的貝殼。

    “明天,當太陽升起來,在那裏升起旗幟,把頭顱通通插在戟尖上,命所有的俘虜去修築海牆。”

    “諾。”

    姬烈隻是掃了那頭顱一眼,便向蒙蒙遠方看去,聲音冷得仿若千古不化的雪,不帶半點感情,可是仔細一聽,好似又有一些疲憊。

    刑洛走到他的身旁,與他肩並著望向遠方,白衣士子的身影在遠方忽隱忽現,漸漸的,再也看不見了,年輕的司寇官猶豫了一下,說道:“他走了,或將就此不歸。”

    “不會。”姬烈搖頭道,目光很堅定。

    “就他一個人前去,能頂什麽事?當真能挑起陳國與召國之間的戰爭?”刑洛凝視著姬烈,他不明白姬烈為什麽要相信那個騙子,是的,智者一眼就能看出來,蒯無垢就是個騙子,愛說大話的騙子。像這樣的騙子他見得多了,這些人沒什麽本事,卻喜歡周遊在列國之間,向諸侯們大肆的賣弄他們那些所謂的學問,事實上,除了極少部份有真材實料的人,大部份都是騙子。

    “他是鬼穀先生的傳人,在這個世間,若是連鬼穀先生的傳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情,那麽,無人可以做到。”

    “或許,他的身份也是假的,家主,他的膽子很大,我想,如果在必須的情況下,他甚至會說自己是昊天大神的傳人。”

    刑洛的聲音急切起來,他與蒯無垢是死對頭,但卻朝夕相處,所以,他非常了解蒯無垢,那可真是一個膽大妄為的人物,而且嘴巴厲害,死的能讓他說成活的,活的也能變成死的。

    “安靜的等待吧,我們別無選擇。”

    姬烈微微笑了一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司寇官的肩膀,翻上馬背,朝真正的營地走去。

    “等待什麽?等待背叛嗎?”刑洛嘟嚷了兩句,擰起地上的頭顱,大步離去。

    士兵們將俘虜一竄一竄的綁起來,押向營地,姬烈騎著馬從他們的身旁經過,那些俘虜像是丟了魂一般,怔怔的看著他,而他也在打量那些俘虜,一個個麵黃肌瘦,眼窩內陷,所有的精氣神都被死亡的手無情的抽走。

    “或許,他們並不全是山戎人。然而,此刻命運都一樣。”

    些許的憐憫很快被冷冽的夜風吹走了,姬烈縱馬奔入營地,裏麵孤零零的燃著幾束火把,火苗在夜風裏亂竄,滋滋作響。在一輛馬車旁邊,姬烈看到了自己的司器官,他畏畏縮縮的站在月光下,鬼頭鬼腦的東看西看,好像是在猶豫,又仿佛是在害怕什麽一樣。

    “蹄它,蹄它。”

    馬蹄踩在空曠的營地裏,發出了輕微卻又響亮的聲音,那聲音驚了月下的司器官,他轉身想跑,可是身子扭過來了,腳卻還沒掉過來,於是,就聽‘撲通’一聲響,司器官摔倒在了泥濘裏。

    姬烈騎著馬,慢慢的靠近,劍袋裏的劍拍打著裙甲。

    戰馬低下頭來,拱了拱司器官。

    司器官媯離渾身猛地一抖,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慌慌張張的道:“家主。”

    “你在這裏幹什麽?”姬烈看著那輛馬車。

    “我,我。”司器官的牙齒在打顫。

    “看著我的眼睛說話。”

    姬烈回過頭來,直視著媯離。

    司器官的眼睛躲來躲去,卻哪裏躲得過,隻好壯著膽子迎視著領主大人,過了一會,他平靜下來,攤開手掌,說道:“我,我來送東西。”

    “送給誰?”

    “她,她……”司器官飛快的指了一下馬車,又飛快的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渾身都在顫抖。

    “放著吧,我代你交給她。”

    “是。”

    媯離蹲下身來,把掌心裏的物事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然後猛然起身,調過頭來,一溜煙的逃走。

    這是一個小巧而精致的玩藝,木頭做的,像是一隻小鳥,姬烈把它拿起來,東看西看,發現在那小鳥的肚子下麵有一個轉軸,擰了幾轉,輕輕一拋。那小鳥便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飛在浩浩的月光之下。

    姬烈騎在馬背上,看著它越飛越高,等到軸轉盡了,它從天上掉下來,姬烈一伸手,接住了它。

    “大人。”

    馬車的車窗推開了,一張絕美的臉蛋掩映在迷離的月光之下,那雙眼睛真漂亮,像是黑白琉璃一樣。車裏的人兒見姬烈怔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彎,臉蛋上飛起了一抹紅暈,嫵媚之極,她說道:“大人手裏拿的木鳥是司器先生贈送給小黑鳥的,大人莫非想占為已有?大人們的玩物是整個天下,而不應該是一隻小木鳥。”說著,她從車窗裏伸出手來,攤開了雪白的手掌。

    姬烈把木鳥放在她的掌心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恰好與姬烈的掌心微微一觸。

    淺涼,淺涼。

    美人兒臉上的紅暈更紅了,她縮回了手,低下了頭,咬著嘴唇:“大人,要不要進來聽琴?”聲音很細,像蚊子一樣低不可聞。

    月色有些誘人,月光下的美人更誘人。

    桐華是姬烈的侍姬,可是姬烈卻從來不與她親近,今夜,姬烈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砍了不少的頭顱,渾身上下正是血氣充沛,無處發泄之時,此刻,美人邀約共聚馬車聽琴,那馬車的車廂不過丈許方園,兩人若是對坐,想必再無縫隙。

    耳髻斯磨,淺吟低聆,正是英雄男兒本色啊。

    “咕咕。”

    殊不知,就在這媚惑無極的時刻,大火鳥的叫聲卻不合時宜的響起,它從不遠處走來,一步一步走到姬烈的馬前,一揮翅膀,把姬烈的馬逼退數步,隨後轉過頭,盯著車窗裏的美人兒:“咕咕咕!”

    又是你這隻討厭的大怪鳥!

    桐華心裏恨得牙癢癢的,可是臉上的嫵媚卻半分不減,她媚媚的瞟了一眼馬背上的姬烈,咬著嘴唇的一角,慢慢的關上了車窗。當那車窗完全闔上的一瞬間,桐華麵寒若雪,橫打在腿上的琴中劍已經出鞘。

    姬烈摸了摸大火鳥的頭,朝自己的帳蓬走去。此時,整個營地亮起來了,得勝歸來的將士們執著火把,牽著戰馬,穿梭於其中。他的老師殷雍邁著方步,走在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虜群裏,好像是清點人數,又好像是訓斥著什麽。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希望它永遠也不會結束。姬烈剛一進帳,看見有人在燈下待他。

    那人是慎夫子。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老朽在這裏幫不上什麽忙,隻會浪費你的糧食。”

    白發蒼蒼的老人跪坐在燈下,麵無表情。

    姬烈笑道:“姬烈早就說過,慎夫子來去自如。”

    “難道,你以為我會背棄自己的諾言?”

    慎夫子抬起頭來,目光猶勝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