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賜你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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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雲層卷來卷去。

    齊格走在金壁輝煌的宮城裏,一張臉氣得煞白。他剛剛把老公輸喝退,中卿妊巨又來了,同樣的說辭,同樣的老淚縱橫,仿佛隻要變法就會導致亡國一樣。他們都是齊國的老封臣,曾經為齊國的強大而拋頭顱、散熱血,可是為什麽他們就看不見齊國的現狀,縱然,齊國如今的疆域足可媲美大雍,國力也是不相上下,但是齊國倒底不是大雍,大雍富強已有百年,根基無比深厚,可是齊國就不同了,時強時弱,強時仿佛可以一統天下,弱時甚至會被魯國製肘,說倒底就是齊國不穩,為什麽不穩,因為沒有強力的秩序。

    秩序,是的,齊國的強大在於富庶,通行天下的刀幣便是由齊國所鑄造,齊國的商人遍布中州大地,然而,那些商人斂的財都到了哪裏?在老貴族與老士族那裏,他們用錢圈地,再用地斂財,周而複始,偌大的世族除了貴胄之族,平民再無半寸土地,而侯族竟然需他們來供養。

    封君賜予封臣土地,封臣代封君牧守四方,並向封君繳納一定的賦稅,這原本是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事情,可是封臣繳的賦稅原本就比平民要低得多。因此,一百年,三百年下來,齊國越來越富有,侯族卻越來越貧窮,不得不依賴於封臣的供養。這就像是一個死循環,緊緊的勒住了齊國的脖子。

    眾所周知,齊國的軍隊由侯族的直係部隊,封臣的家族武士,以及依俯於齊國而生存的雇傭軍團而組成,其中,侯族部隊占了兩成,雇傭軍團占了兩成,而剩下的六成則牢牢的把控在封臣的手裏,按照律法,他們隻效忠於各自的領主。

    所以,每一次君侯的更替,齊國便會流血,便會衰弱,而其根源便是沒有足夠的力量維持新的秩序,必須借力於貴族與士族。而貴族與士族往往會因私利而忘公,當然,在關係到國之存亡的時候,他們也會抱成一團,而那時就是齊國強大的時候。

    齊國需要改變。

    不論遇到多大的壓力,變法勢在必行。

    齊格咬著牙齒,走到一所涼亭裏,六月的風很是炎熱,即墨城遠離大海,但是那風裏卻仿佛帶著一絲鹹腥味。

    涼亭裏很安靜,宮人與宮女遠遠的避著,齊格慢慢的坐下來,目光極其堅定。血水味也是鹹腥的,既然注定要流血,那便流吧。

    涼亭裏有一方石桌,桌麵上刻著縱橫加錯的棋盤,上麵擺著兩甕棋子。齊格捏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的中央。

    “君上為何不占四角?”

    樸素的女子輕聲問道,她與齊格幾乎形影不離,除了上朝堂以及夜裏就寢,她就像是齊格的影子,齊格走到哪裏,她就會跟到哪裏。

    齊格看著那枚孤零零的棋子,一言不發。

    女子把一枚白子放在那黑子的旁邊,微微一笑:“君上好氣魄,世人皆占四角而傾天下,唯君上居中而不動,視四方潮湧如無物,如此一來,四角盡有。”夏風吹著她的頭發,像浪紗一樣滾蕩。

    異香悄悄襲來。

    齊格凝視著她,深深的,他喜歡這個女人,聰慧卻不逼人,就像她身上的異香,雖然無處不在,卻不會膩人。

    有時候,齊格甚至會認為,她一定能讀懂他的心思,要不然,為什麽她的每一句話都會說到他的心裏,是的,他要做占據中央的那顆棋子,替變法的鄭革與餘鳧抵擋來自四麵八方的暗流。

    棋子一下一下的落著,落棋聲清脆悅耳,齊格的心神漸漸平靜下來。

    對麵的女子清冷如水,就算是麵對萬乘之君也不卑不亢,她的棋藝遠超齊格,不多時,齊格便投棋告負。

    齊格捏著一枚棋子,說道:“遠古神王時期,有位女神王。”

    “血凰王。”女子撿著棋子,淡淡的接口。

    齊格笑道:“據說,血凰王原本是隻火凰,在眾神之戰中,她與火鳳為敵,把整個天空都燒紅了,像是一望無際的血色海洋,因此,世人尊稱她為血凰王,稱她的敵人為血鳳王。我時常在想,若是你身為男兒,或是身在遠古時期,是不是會成為下一位血凰王?”

    “君上說笑了,血凰王是高高在的神王,而我隻是一個奴隸,一個沒有名字的女奴隸,就算她抬起頭來,也是看不到血凰王的。”

    女子微微抬起頭來,凝視著齊格,眼神特別平靜,就像是一湖被冰封了萬年的靜水,沒有任何一絲波瀾。

    齊格道:“我賜你一個名字,從此以後,你不再是奴隸。”

    女子沒有說話,把頭低下去,波浪般的頭發從肩頭泄下來,垂在兩旁,那隻蝴蝶飛到了她按著腿的手背上。

    “浮燕於飛,差池其羽,從今以後,你叫浮羽。”

    “浮羽,見過君上。”

    ……

    “浮羽,是個好名字。”

    沒有下雨,雨亭裏飄著竹子的清香味,牌匾放在案上,‘大將軍府’四個朱紅大字格外醒目,猶其是那‘大’字,力道極是蒼勁,仿若一柄倒著的大戟。

    大將軍把牌匾交給大商人,大商人把牌匾用錦布包起來,準備稍後命人掛在大將軍府的門頭上。

    變法就像一場強烈的地震,震得即墨城,甚至整個齊國都在顫抖,然而這個院子卻很是寧靜,風平浪靜。

    大將軍把案上的地圖展開,那是一張古老的地圖,上麵標注著中州大地的山川河流以及城池。大將軍提起筆來,在最北麵的燕京畫了個圈圈,然後又在最西邊塗了幾個圈圈,最後把筆擱在南麵,想了一想,沒有落筆亂塗。

    大商人微笑道:“燕國陷入內亂,八侯子燕止雲趁著燕十八那個傻子去隴山的時候,舉兵進了燕京城,他的兩位兄長,三侯子、五侯子也沒閑著,舉著燕十八的大旗攻打燕京。而那個傻子雖然逼死了管離子,卻得了隴山燕氏三兄弟的效忠,率著六萬大軍朝著燕京進發,一路所向披靡。於是,窩裏鬥的三兄弟又聯合起來,準備阻止傻子進燕京,這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啊。”

    “的確是個笑話,不過,卻不足以動搖燕國的根本。”大將軍提起筆來,又把燕京城上的那個圈圈抹去。

    大商人想了一想,點頭道:“確是如此,燕人的血,流的是鐵,他們就是一群瘋子,便是雍公也不敢輕舉妄動。聽說,那個傻子給雍公寫了一封信,上麵隻有一句話,大兄可知是啥?”

    大將軍道:“大雍不要成為燕國的敵人。”

    “是啊,很簡單的一句話。”大商人聳了聳肩。

    “也是很有效的一句話,對於齊國同樣如此。不論是誰,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下,都不會去招惹一個傻子,一個紅了眼的傻子。”

    大將軍慢慢的卷著地圖,西邊的那幾個濃重的圈刺人眼球。

    大商人笑道:“宋國已經滑入了深淵,再也爬不起來了,更令人可笑的是,宋伯約居然一無所知。”

    “他不是一無所知,他是無能為力。無能!”

    大將軍重重的下結論,地圖慢慢的卷到了南端。

    大商人道:“倒是南楚,這些南蠻子居然要稱王,也不知道是誰借給他們的膽子。”

    “稱王是一條死路,不過有茫茫大江隔著,好歹還有一線生機。”

    地圖徹底的合上了,大將軍挺直了腰背,按著膝蓋,就像是一頭按著爪子的老虎,眼神冷列無情。

    “這場變法來得好啊,不僅讓大兄得脫困境,還更甚於從前,那人若想變法成功,就不得不借助大兄的力量來製衡齊國的老貴族與老士族,而大兄行走在這洶湧的潮流之中,遊刃有餘,任取所需。”

    大將軍冷聲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變法乃是舉國大事,怎可因公而謀私?這次變法若是功成,齊國當可稱霸天下。而我樂凝也可洗淨身上的爛泥,一逞多年來的抱複。”

    “是,大兄。”

    大商人低下了頭,卻用眼角去打量著大將軍,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位大兄了,也分不清楚大兄的抱複倒底是什麽?是齊國還是魯國?然而,不論大兄選擇的是齊國還是魯國,他都隻能無條件的支持,因為這事關著一個家族的存亡。就好比一支手,不管是張開還是捏起來,步調必須一致,要不然,它就是隻廢手。

    “夫唯天下,中州之地,浩瀚無極,東起滄海,西歸雲脈,北及冰州,南及荒野,天圓地方,故為籠也……”

    這時,竹林外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

    大將軍扭頭向外看去,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

    大商人眉頭一皺,決定試探下大兄,輕聲道:“現在正是風平浪靜的時候,大兄要不要將兄嫂接回來?想必此時兄嫂剛剛抵達懷城,若是快馬來去……”

    大將軍回過頭來,冷冷的看了大商人一眼。

    大商人閉上了嘴。

    “將軍,墨香樓的人求見。”

    這時,一名侍衛匆匆穿過竹林,來到大將軍麵前。

    “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