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現在就可以砍了你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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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火鳥是無憂無慮的,它不用去思考太陽為什麽從東邊升起,又為什麽從西邊落下去,也不用去在意什麽是大爭之世,或者黑暗的人心,或者活著的意義,它隻需要知道姬烈在哪裏就成,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薑離。其實,在它看來,人類是愚蠢的,想那麽多幹嘛?活著就是唯一的目的,活著就是唯一的理由。

    薑離給姬烈上了一課,影響深遠的一課。她告訴姬烈,中州太大,人心太複雜,要想生存下去,就不能在黑暗的地方觀察黑暗的人心,這對於姬烈而言的確是猶如醍醐灌頂。從小到大姬烈都是一個人,在安國做侯子的時候,別人都當他是傻子,伴隨著他的隻有羞辱與白眼,到了燕國之後,他有了衛大神醫,也有了朋友,可是轉眼間,一切就又都變了,衛大神醫離開了他,朋友各自分散,而背叛卻悄然降臨。他不是神,隻是一個普通人,麵對接二連三的打擊,他所能做的便是穿上堅硬的盔甲,讓自己活下來,如此而已。然而,不論是英雄或是梟雄都不是獨自一人,他們的身邊必然有著各種各樣的朋友和敵人,而他們所要學會第一件事,便是站在一個亮堂的地方,把朋友和敵人看個清楚,看個明白。

    對於姬烈而言,薑離是陌生的,遠在天邊,高高在上。他不知道這個天下第一大美女為什麽會來到回風鎮,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幫助自己。其實他能猜出一些,隻是他選擇性的去忽略。是啊,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情,慎老夫子一直想我去雍都,而他前腳剛走,這位女公子後腳便來了,這裏麵肯定有著某種聯係。倒底有什麽聯係?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他當然不會認為這位大美女看上了自己,那太荒唐了,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荒唐。

    “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我看不透她。”

    夕陽完全的落下去了,看著美得不真實的薑離,姬烈在心裏這樣想著。不過,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猜測她倒底在想什麽。與召國訂立的盟約就放在案上,上麵加蓋著召胖子的印鑒。算著日子,刑洛和天鄙青葉就快回來了,如果一切順利,應該會帶回來很多俘虜。軍營裏還關押著來自少台的使者,那使者姬烈也認識,是安國已故上卿孟於溪的兒子,在少台的時候,他可沒少欺負姬烈。

    “至少,她不會害你。”

    姬烈把盟約仔細的看過一遍之後,殷雍出現在他了的身後。看著老先生那古古怪怪的目光,姬烈覺得他肯定知道什麽,但是殷雍的嘴巴向來很嚴,該說的他肯定會說,不該說的他一個字也不會吐露。這就是姬烈的首席謀臣。

    “呂堅明天就走,她也會離開,但是她的護衛卻會留下來,兩年之後,你再還給她。嗯,蒙離也會留下來,他會為你訓練一批貼身護衛,用來代替那些背著巨劍的家夥。”

    殷老先生看上去心情不錯,似乎還喝了點酒,臉上泛著一層酒紅,呼出來的氣也帶著濃冽的酒味,看來,他又和他的友人去聊人生、聊理想了。

    “她要去哪裏?”姬烈捧著盟約的手抖了一下。

    “當然是回雍都。”

    “還會再回來嗎?”

    “當然會回來,你還欠著她巨大的債務,她當然得回來。說不定,下次帶來的就不是騎著馬的劍士,而是深服高冠的士子,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為回風鎮上發生的事情而煩惱,你是領主,隻需要固定的出現在你的領地上就可以,但是管理領地卻需要許多家臣,許多,許多,我快忙不過來了……”

    殷老先生醉了,接下來說的盡是些胡話,他趴在姬烈的案上,向姬烈抱怨著領地的貧瘠,連個有學問的士子都沒有,他每天既要忙這,又要忙那,一個人捌著兩半也沒用,譬如,姬烈的那位識字的司商,也就是小黑鳥的父親,鐵匠鋪的鐵匠,他替別人起的名字不是小貓便是小狗,以至於,回風鎮到處都是貓貓狗狗,這很不像話,要是讓人知道,肯定會以為姬烈是蓄養牲畜的領主。又譬如,回風鎮沒有刑名,但凡任何一點的糾紛都會鬧到殷雍那裏,他已經為分鹹魚和山貨傷透了腦筋。

    “好在,你小子運氣不錯。”

    殷老先生徹底的醉了,在嘟嚷完這句話之後,頭一歪,趴在姬烈的案上呼呼大醒,不一會就打起了呼嚕。

    姬烈發了一會呆,把盟約珍藏起來,又把殷老先生扛起來,放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就算他不抱怨,姬烈也知道他快忙壞了,如他所說,回風鎮一窮二白,而姬烈自己也是個一窮二白的領主,他的追隨者都是武夫,刑洛,絡鷹,絡風這些家臣上陣可以,管理領地那是一竊不通。至於老巫官,他除了做夢就是卜卦,別的好像什麽也不會,真不知道養他幹什麽,不過,他好像很忠誠。唉,看來的確是需要招攬幾個有學問、會管理的士子了,集市和酒肆都需要人管理,可是誰會願意來這麽一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呢?

    “難道,又得欠她一筆?”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反正已經欠了一屁股債,那就繼續欠吧,我會還她的,加倍的償還她。

    說服了自己,姬烈走到院外,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就掛在頭頂上,白如圭壁的一盤。回風鎮裏的夜裏格外安靜,家家戶戶的燈光早就滅了,隻有城牆上還亮著火把。大火鳥不知去哪裏晃悠了一圈,歪歪斜斜的從遠方飛來,落在地上時,它繞著姬烈轉了一圈。姬烈發現它有點不一樣了,走近一看,一股子酒氣撲麵而來,熏得姬烈直皺鼻子。

    “上哪喝酒了?”

    “咕咕。”

    “跟誰喝的?”

    “咕。”

    也不知它倒底喝了多少酒,嘴喙裏冒著一個又一個的泡泡,一邊冒,一邊扭著脖子,向姬烈展示它脖子上的東西,那是一個碩大的銅金項圈,非常精美,上麵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借著月光一看,左邊是奔日朱雀,底紋是個‘姬’字,右邊是古桐樹與太陽,底紋是個‘薑’字,而項圈的兩側還有兩個小圓環。姬烈研究了一會,發現這圓環是用來套繩子的,就和馬韁一樣。

    “唉,真是個大笨鳥,你以為這是大王們佩戴的項鏈嗎?”

    看著還在賣弄脖圈的大火鳥,姬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給它套的。那還能有誰?肯定是薑離,而她顯然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姬烈,你雖然沒有把誅邪賣給我,可是我卻已經擁有了它,至少有一半。

    “咕哇。”

    人喝多了會吐,大火鳥也不例外,就在姬烈嘲笑它是傻鳥的時候,它瞪著眼睛,突然一口噴了姬烈滿臉,然後冒了一個大大的氣泡,極度幽怨的看了姬烈一眼,踉踉蹌蹌的向屋裏走去,想來是去和殷老先生搶地盤去了。

    姬烈傻了。大火鳥的晚餐非常豐富,一溜溜,一竄竄,黃的是糠皮粥,綠的是蕨菜葉,黑乎乎的是蛇膽汁,腥紅腥紅的是蛇肉,至於那灰不拉嘰的是什麽?管它是什麽,反正都是奇臭無比。

    真是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夜晚。

    姬烈足足洗了三大桶熱水,才把身上的髒東西洗幹淨,可是臭氣卻沒散,依然纏繞著他,當他翻上馬背時,座下的戰馬嫌棄的打著響鼻,還不安的刨了刨啼子,就連跟隨著他的兩名士兵也皺起了鼻子強行忍著,他們受苦了。

    月涼如水。

    趁著天色還早,姬烈要去軍營裏見一見那位兒時的玩伴,安國來的使者,據說,這位從少台而來的一等男爵完全沒有身為一名階下囚應有的覺悟,每天都在牢房裏大嚷大叫,看守牢房的絡風沒有給他好果子吃,在他又一次辱罵姬烈的時候,絡風一拳頭打落了他三顆牙齒。所以,在姬烈見到孟即的時候,險些沒有把他認出來。

    牢房裏沒有燈光,月光從狹窄的窗口翻進來,那窗口隻有拳頭大小,稀蒙的月光照耀著地上的半條鹹魚,也照耀著孟即的臉,鹹魚一動沒動,來時是什麽樣,現在還是那樣,而孟即就不同了,他依然穿著華麗的鎧甲,披著緋紅色的大氅,可是他的臉卻腫得像個豬頭,嘴角裂開了,兩隻眼圈也腫了起來。一隻老鼠在鹹魚上爬來爬去。

    “姬烈,你這個傻子,竟敢羞辱我!”

    當牢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伴隨著臭味一起撲過來的還有孟即那聲嘶力竭的吼叫,隻不過,那吼聲卻很是怪異,像是在水裏說話一樣囫圇不清。

    “你倒底打掉他幾顆牙齒?”姬烈回頭問他的家臣。

    絡風回道:“五顆。上午三顆,下午兩顆。”

    “哦。”

    姬烈長長的‘哦’了一聲,走到牢房裏。孟即朝他撲來,像是想要咬他一口,可是手腳卻被捆得死死的,剛剛挺身起來,又‘撲嗵’一聲栽倒在地上,瞪裂了一對豬眼,喉嚨裏冒著野獸一般的聲音。顯然,這位一等男爵羞怒欲狂。

    “你是孟即?”

    “老,老……”

    “你不是老子。”

    “老子……”

    “你是階下囚,如果我願意,現在就可以砍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