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熬過冬天,就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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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過冬天,就是春天。”

    燕十八裹著厚厚的狐裘站在冰天雪地之中。茫茫大雪從天而降,把麵前的世界染成了銀白色,冰封堡的南麵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等到冬天過去,春天到來,冰雪慢慢融化,肥沃的大地就會煥發出磅礴的生機。冰封堡以南是不設防的,北狄人如果能堅守到春天,那會是一場災難。

    “災難必須在冬天結束。”

    因為大雪掩蓋了一切,山川,密林,河流,包括人與動物的痕跡,燕十八根本看不見隱藏在冰川之中的冰封堡,此地離冰封堡還有一百二十裏路程,整個燕國的地勢是北高而南低,冰河之源恰好位於最高點,冰封堡同樣如此,這樣的地勢最適合從上往下發起攻擊。所以,燕十八不可能把十五萬大軍帶到冰封堡下去餐風飲雪,當然,他也並沒有帶來十五萬大軍。

    “我們的力量不夠。”

    車英在燕十八的身旁提醒著他,年輕的將軍頂盔貫甲,騎著一匹純黑色的馬,身上也披著黑色大氅,不論是大氅還是馬都披了一層雪。燕十八的大軍號稱十五萬,其實隻有五萬,在冬天調遣大軍是件非常困難的事,這是常識。況且,燕十八還不得不把大部分的力量放在燕國的最南麵,防備的對象當然是大雍。人心的浩瀚猶如天上的星辰,誰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變幻,燕十八不會把舉國的安危置於一紙盟約之下,盡管這盟約看上去牢不可破。和平,必須建立在力量對等之下。

    “我們應該後撤,誘敵深入,然後再從四麵八方包圍他們,驅趕他們,讓他們擠在一起,最終把他們統統埋葬在狹長的冰河之源上,就和當年一樣。”

    燕無痕越來越沉穩,也越來越像已故的大將軍,此刻,他的嘴角上蓄起了一撮小胡子,胡須上麵落著雪花,使他看上去既威嚴又深沉。

    為了賴以生存的土地,燕人和北狄人是世仇,每次交鋒都是不死不休的結局,因此,每一個燕人想的都是怎麽樣才能把北狄人趕盡殺絕,而北狄人同樣如此,隻不過,北狄人太過愚蠢,他們就像一群騎著馬的兔子,隻知道狂叫著往前衝,呼啦啦的卷過草地,平原,河流,霸占每一寸土地,好似這樣便能永久的占領。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燕國的土地雖不如大雍那般廣褒無垠,可是也有上萬裏方圓,北狄人衝得越厲害,戰略縱深就會拉得越長,到了最後,巨大的拳頭會拉成一支箭,而燕國的手掌則開始慢慢合攏,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折斷。

    燕無痕的戰術是最適合燕人與北狄人之間的戰術。雖然,那樣勢必會給燕人帶來巨大的傷痛,但是卻可以有效的扼製北狄人的南侵,並且最大限度的殲滅北狄人,曆次的戰爭已經證明了這點。

    “君上,隻要冬天一過,他們就會鑽出來,我們現在用不著與他們硬碰硬。如今大雪封天,冰封堡不利於我軍作戰。”

    燕無痕嚐試著說服燕十八,用語十分小心,自從燕十八兵不血刃的解了鳳儀城之圍,又讓仲夫離把已經到了嘴裏的鍾離城給吐出來之後,燕十八便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外紗,沒有人能看得透他,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結合著後來的盟約一看,他那狀似瘋狂的舉動恰好就證明了他的英明與先知先覺。神,可以看穿一切,世人匍匐在它的腳下,敬畏它,卻感覺不到它,那隻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象征。先知先覺就不一樣了,他看得並不比你遠多少,或許隻遠一步,但就是那一步,會讓你覺得那是一道天塹鴻溝。

    “我隻是有些奇怪,這一次的北狄人為什麽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燕十八騎在馬上,整個人都縮在厚厚的皮毛裏,英俊的臉被風雪凍得紅撲撲的,眼睛卻格外明亮。

    車英追隨燕十八已久,知道他的眼睛一旦亮起來,那就說明他心中早有成算,於是,車英開始盤算,要怎麽樣才能贏得這場戰爭。

    可是燕無痕卻不知道,上將軍翁聲翁氣地道:“沒什麽不一樣,依然凶猛,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爬上冰封堡的,幸存下來的士兵說,他們從天而降,男人女人孩童手裏都拿著兵器,各式各樣的兵器。如今,冰封堡裏已經塞滿了人,冰封堡外同樣如此,而冰河已然解凍,在這凜冬之際解凍。君上可能不知道,北狄人相信一個預言。”

    “什麽樣的預言?”

    “凜冬覆蓋了極北,野草不再生長,太陽不再升起,月亮像死人的臉一樣冰冷。北狄人即將滅亡,卻終未滅亡。冰河永不枯竭,北狄人永不滅亡。”

    “月亮像死人的臉一樣冰冷?”

    燕十八抬起頭來,望著蒼茫的天空,仿佛是在尋找那隱藏在風雪之中的太陽和月亮,和死人的臉一樣的月亮會是什麽樣子呢?那一定會冷到骨子裏。

    燕十八討厭冬天。

    雪花紛紛揚揚的飄灑,落在燕十八的臉上,眉毛上,嘴巴上,脖子上,落在脖子上的雪花最冷,使他打了個哆嗦,他回過頭來,看著燕無痕:“上一次,北狄人來了多少人?”

    “三十萬。”燕無痕回答的很是肯定。

    “上上一次呢?”

    燕無痕想了一下,猶豫不定的道:“五十萬,至少五十萬。”

    “再上一次呢?”燕十八繼續問。

    燕無痕皺起了眉頭,就連嘴巴上的小胡子也皺了起來,過了一會,他答道:“君上,再上一次是一百二十年前,那時北狄人還沒有被完全的趕出冰河之源。”

    “那倒底有多少人呢?”

    “八十萬,或許不止。北狄人的戰士和燕人不同,他們隻要高過馬腹的人都是戰士,包括女人。”

    車英認同的點了點頭,眾所周知,北狄人和燕人一樣生活在嚴寒的北地,甚至,寒冷的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風雪鑄就了他們的骨骼,使他們無比強壯,所以不論男女都是戰士,在與燕人長達數百年的戰爭之中,最開始燕人是屢戰屢敗,後來燕人總結教訓,集中力量於一點,於是,風水輪流轉,變成了北狄人屢敗屢戰。不過,北狄人的繁育能力很強,他們就像秋天裏的粟田,割了一茬還有一茬,隻要春風一吹,又會一茬一茬的冒出來,仿佛永遠也割不完。這是曆任燕國君侯都極為頭痛的事情。燕國之所以未能稱霸天下,很大一部份的原因便是北狄人的南侵。

    “為什麽會越來越少呢?是因為那個預言嗎?凜冬覆蓋了極北,野草不再生長,太陽不再升起?”

    燕十八的聲音很平靜,眼睛越來越亮。

    “為什麽間隔會越來越短呢?上一次是九年前,再上一次是三十年前,上上一次卻是一百二十年前?”

    “而且,為什麽會有幸存者呢?”

    一個接著一個的‘為什麽’從燕十八的嘴裏冒出來,經他這麽一說,圍繞著他的將士們都擰起了眉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似懂非懂,也有人有所了悟。

    燕無痕道:“君上是說,那個預言實現了,他們在冰河之源外生存不下去,所以不得不南回?”

    燕十八微笑著,示意他說下去。

    燕無痕繼續說道:“或許,幸存者隻是一個信號。”

    “什麽信號?”

    “他們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他們即將滅亡,再也沒有任何土地可以讓他們生存,他們已經陷入了瘋狂,卻在瘋狂裏藏著一絲冷靜,因為他們知道,燕人的血,流的是鐵,鐵血必然以鐵血來償還。君上,他們在害怕,說明他們力量不夠。君上!這是天賜良機啊,這很有可能就是最後的北狄人!”

    說著說著,燕無痕的聲音越來越高,眼睛亮得逼人,他的神情無比動容,嘴巴上的小胡子也在一翹一翹,而聽見這話的人也和他一樣。一個天大的誘惑擺在了他們的麵前。

    最後的北狄人!

    殺光這批北狄人,從北麵刮來的野草就不會再生長,從此,燕國的北方堅如金湯,而數百年來的戰爭與仇恨即將徹底結束。

    “呼,呼呼。”

    騎在馬上的驕兵悍將們開始喘著沉重的粗氣,戰馬在不安的刨著蹄子,它們噴出的鼻息在馬頭前麵凝成了冰霧。

    “君上,結束它吧。立刻召集封臣,調派軍隊,調集所有的戰車與戰士,我們的名字都會刻在玄鳥的光輝之下!”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領主翻下了馬背,顧不得滿地的大雪,單膝跪了下來,拄著劍,仰著頭,看著馬背上的燕十八。老領主的神情極其激動,整張臉都是紅的,那不是被風雪凍紅的,而是內心的澎湃如潮所至。

    “君上,結束它吧。舉傾國之力,結束它!”

    “君上,燕人無懼!臣有三千兒郎,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隻要君上一聲令下,他們就會騎上最快的戰馬,從南方馬不停蹄的奔來。”

    “君上,老臣已然五十有五,天命已然不久,若是能看到北狄人的滅亡,就是立即死了也是心甘情願!”

    “君上,君上……”

    越來越多的領主跪在了雪地中,他們神情激昂的看著燕十八,就連燕無痕都跪了下來,拄著青離劍,紅著一張臉。天哪,這可是滅亡北狄人啊,數百年的夙願。

    所有人都望著燕十八,燕十八孤零零的騎在馬上,猶如鶴立雞群,然而,這隻鶴卻望著北方。

    “誰能看到春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