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胤夜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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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塞天驕!
    驕陽流火,天地熔爐。
    一輛糞車吃力地從驛道上走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輪痕。
    這裏,是紫塞二城與外城之間的一條羊腸小道,並非主幹道。
    方圓十裏的路上,皆被湮沒在一色的沙土中。
    傳說,霍伊玄的曾祖父——血狼可汗阿史那·脫歡率領八百敢死勇士,便是循此路神兵天降,打得當時的邊軍措手不及,險些丟失紫塞。
    那時,此路還是芳草青青,樹木崢嶸。
    也就在那時,胤太祖剛剛降生,前朝還叫北辰。
    而今,距脫歡之死不過一百三十年,竟已退化至此。
    此路的西側三裏處,有一座雜草叢生的圓形寶頂墳。
    這裏,安葬著大胤開國名將、衛國公、紫塞前任統帥南濂仲,當地人多稱老仲爺墳。
    在名帥如雲,猛將如雨的胤太祖時代,南濂仲隻能算是個“平庸”的將軍,守衛紫塞邊關三十年從未有什麽大的功績,但也未曾出過什麽過錯。
    哪怕病故後,也是那麽寂寂無聞,連朝中的文人墨客也極少想到這裏悲風懷古,堂堂開國名將,死後連個守墓老兵也沒。
    可是,也許正是因為他的“平庸”,才僥幸躲過了那場波及萬人、震驚天下的開國元勳大清算,成為大胤王朝,屈指可數能善終的將軍。
    老仲爺墳的邊上,就是大糞池,二城的糞便多數集中在此。
    “嘿呦,嘿呦!”夜香人——張青安搖搖晃晃地推著糞車。
    可千萬別小看這個大胤夜香人。雖是賤業,但也算個小吏;雖無品級,但在邊關卻是個肥缺。
    吃的是邊軍財政,不但不用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更重要的是,無需衝鋒陷陣,上戰場殺敵。
    他的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推完了這車糞,他就可以去打個三角酒,順便買個兩斤鹵羊肉回來大快朵頤。
    雖然日頭這般熱辣,但想到過會兒就能舒舒服服的喝酒吃肉,張青安打起精神,加快步伐,推動糞車,往老仲爺墳方向而去。
    日頭太大,張青安抹了把汗,眉目早被汗水模糊。路過老仲爺墳時,突然,一塊不長眼的石頭將老張給狠狠絆倒,還撒出些糞水在濺在自己身上。
    氣得他當場就咒罵起賊老天來。罵著罵著,連躺在這裏長眠的老仲爺也被張青安一陣痛罵,好像他正是被這南大元帥的鬼魂踢倒一般。
    張青安倒不怕鬼神之說,畢竟,一個絕對不會從墳墓裏爬起來的死人,他怕個屁。
    哪怕生前,是手握生殺大權的元帥,節製西北三省六鎮的最高官員。
    等他咒罵到心懷舒暢,才緩緩爬起身來。
    突然,他看到老仲爺墳裏露出一頂熟銅獸盔。
    那是邊軍獨有的獸盔,張青安甚至認出那是邊軍“西營”,是因為獸盔上還有一縷紅纓。
    “盜盜墓?夭壽了,還是邊軍的人在盜?”張青安嚇了一跳,心中一突,突然想起,前日酒肆往來客商經常提到的——有一夥盜墓賊,偽裝成軍人,專門在這邊關盜取達官顯貴,富家老爺的墳地。
    隻不過,這夥人隻在紫塞內城附近作案,難道,這二城的不毛之地,他們也會來麽?
    “可萬一要真是他們自己?”這下,張青安怔立當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奶奶的,老仲爺保家衛國,這群狗日的也要盜?爺和他們拚了!”張青安暗罵了聲,還是操起了掏糞鐵勺大著膽子走了過去——隻見,老仲爺圓形寶頂墳的外側,數十塊墳地磚石被硬深深給敲了開來,散落了一地。
    與此同時,他也見到了獸盔下麵的人——頂著一張臉龐黝黑,劍眉入鬢,臉線分明,雙眸炯炯有神,右眼角上有條長約兩寸疤痕的臉,當然,他還穿著山紋鎧甲,下穿鹿皮跨靴,腰係一條金獸麵束帶,背著一口三尺長的黑匣子。
    張青安在變成“大胤夜香人”之前,也在邊軍混過幾年,看見這身行頭,他呆了半天,半晌才大叫一聲“夭壽啦,西營那狗日的賊子,盜老仲爺墓啦!快來人呐——”
    從老仲爺墳裏露出來的那頂熟銅獸盔的主人,當然就是楊霆風。
    聞聲,他轉過頭,皺眉道“喂!你叫什麽,喊什麽?你可看清楚了,老子他嗎沒盜墓!”
    張青安盯了楊霆風片刻,忽然,倏地掏出糞鐵勺橫向揮出,鐵勺去勢有若閃電,隻聽“咣當”一聲,分毫不差的在楊霆風的獸盔上狠狠給了一記,差點沒把他砸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楊霆風被砸得楞在當場,短暫的寂靜後,盔上的幾滴糞水猶自滴落,他的臉色,沉若死水。
    突然,他一把拎起了張青安,嘴裏喝罵道“你幹什麽?瘋了嗎?”
    話音才落,早已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嚇!竟然還有一個死盜墓的?”張青安再度愕然,暗付道“嗷,對了,盜墓的,大多都是團夥作案,有同夥也並不稀奇。”
    他戰戰兢兢地抬眼一看,隻見,一俊美的白衣少年正站在墳地缺口內,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哥們,好一招,惡狗吃屎,糞瀉千裏,牛!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青安注意到白衣少年的神色,不由搖了搖頭,這兩人好像是一起的,但感覺又不是一夥的,難道,他們真的不是盜墓賊?
    如果真的不是,他也不知該額手稱慶還是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楊霆風輕輕放下了張青安,順便還給他整了整衣領。
    張青安疑惑地看著楊霆風發現他隻是細眯著眼,額頭筋脈暴凸,冷笑看了看自己,又看看白衣少年,也不置可否,冷冷地拔出了腰間的剜心小刀。
    沉寂很久的老仲爺墳地,
    迎來了久違的熱鬧景象
    已至午時,老仲爺墳附近,一座茅草屋旁的石桌邊,圍坐著三個人,氣氛略顯尷尬。
    張青安抹了把汗,將一碗熱茶端給楊霆風,滿臉賠笑。
    楊霆風盯了張青安片刻,才將茶碗接了過去,不動聲色地將這劣質茶葉一股腦喝了下去,贏得了張青安連連叫好。
    “好個屁?又不是喝酒!”白衣少年沒有飲,將自己的茶碗也遞給了楊霆風。
    楊霆風微一猶豫,隨手接過,大口飲盡,才心猶未甘地放下茶碗,點了點頭。
    張青安咧嘴一笑,眯著眼笑道“楊爺恕罪,小人小人也是護得老仲爺心切,這才嘿嘿無心之失,無心之過!”
    原來,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後,張青安才曉得自己的確誤會了人,但礙楊霆風一路上黑著臉,一直惴惴地不敢發聲。
    可如今,楊霆風既然喝了自己的賠禮茶,就算是原諒了他,這下才敢說話。
    “咦臭死了,臭死了!喂,能不能弄點水來洗澡啊?”白衣少年捏著鼻子,皺眉道,他生性愛潔,每到一處,不但自己要洗漱一番,這身邊之人也得去洗,否則,自己便會渾身不舒服。
    楊霆風不停地拍著石桌,煩躁道“老張啊,這酒肉且不忙上,能不能先去汲幾桶水來,讓爺洗漱一番。這天氣熱,被你的大糞一潑,臭氣熏天的,這吃飯也不香啊!”
    這下,正合了白衣少年的意,也在一旁起哄一塊催促著。
    張青安卻沒有動,看看楊霆風,又忘忘白衣少年,慢條斯理地回道“兩位爺,不是小人不想打水,而是這水真的莫得辦法。這裏,用水都要從外城搬運,七天一補給,每人每次還僅能打三桶。喝都尚且不夠,更別提那洗漱用的清水。”
    “不會吧,老張。這又是怎麽回事?”楊霆風聞言怔住,“我記得,當年我在帥府看過紫塞全圖,這一帶原先應該有七口活水之井。”
    “沒錯,曾經是有的——隻是隻是自從哥舒老帥下令把這裏的水井全部封死後”張青安神色複雜地看了楊霆風一眼,又低聲道“楊爺,可聽聞過一百三十年前,血狼可汗阿史那·脫歡率領八百敢死勇士,神兵天降,差點攻破紫塞。”
    “我聽老(丁宗山)老兵說過。”楊霆風神色一震,揚眉道,“那會,咱大胤還未立國;我沒記錯的話,那還是前朝北辰王朝雲泰年間。”
    “沒錯。”張青安又補充道“可是,楊爺,你可知道那阿史那·脫歡是從哪裏進來的?”
    “難道說——”楊霆風脫口而出,“是從那七口吃水的井裏來的?”
    白衣少年聽得也是眉頭蹙起,插嘴問道“我曾經,也看過那前朝典籍,據說血狼蠻子們,在距離紫塞二城三十裏外曾經挖過一條密道——直通二城與外城之間的一口水井,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楊霆風神色嚴肅地道,“那時,元景帝剛剛暴薨,雲泰帝年幼無助,朝野動蕩,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北辰王朝武備鬆弛這才給了血狼可乘之機。”
    “蠻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無論哪朝哪代,曆任的紫塞統帥們無日無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深怕紫塞從自己手裏淪陷。嘿嘿,一旦紫塞落入血狼手裏,他們隨時都可以揮師南下入侵西北三省六鎮,而瀛州、雲州、中州這些內陸部隊在血狼鐵騎麵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三州若失,天下的局勢便不受帝都控製了”白衣少年忽地抬眼望天,嘴裏喃喃自語。
    楊霆風微微一怔,看著白衣少年——他沒想到,這紈絝子弟除了吃喝玩樂,居然還有如此見識?
    張青安聞言,連忙看了看四周,又壓低了幾分聲音說話,好像深怕隔牆有耳一般,“楊爺,咱有次喝多了,無意中路過了這其中一口水井,好像好像聽到了那口井下麵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