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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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誠摯地道:“此事既幹家務又係國運,委實不敢勞煩老相國,呈表的差事,還是由無忌來罷。他是王府官,又是外戚,身份位分都合適的。相國關懷照顧之情,世民牢記在心,他日必將有報!”
裴寂歎了口氣,道:“但願殿下能以大唐江山為重,善自收斂形跡,使朝廷上下安定平和不生波瀾,便是老臣一片孤心沒有白費……”,說罷,起身辭去。
送走了裴寂,李世民臉上憂懼惶恐的神色轉眼之間一掃而空,轉身大步進了偏殿。此時,房、杜、長孫領銜,天策府一幹文武重臣都在此侯著,見李世民進來,紛紛從席位上站起,以詢問的目光追視著這位在接敕之後神色表情隻顯昂揚卻不見頹喪的秦王殿下。
李世民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坐下,扭頭對侯君集道:“你去請他過來,與大家見見麵吧!”
侯君集愕然,卻沒有多問,轉身離開。
李世民朗聲說道:“方才你們都聽得清楚,事情有變。聖上此刻正在盛怒之中,今日之事若處置不當,明日內宮禁軍便會再次包圍大安宮,我們事先所做一切安排部署均將作廢。事態急迫,我們須即刻草擬奏表呈送兩儀殿。你們有什麽想頭,盡可道來。”
房玄齡毫不遲疑地第一個發言道:“我們既定之策不容更動,錯過了這個時候,眾將萬難抗敕留在京師。待得齊王率天策府眾兵將離京,大王在長安就是任人魚肉之局。此刻最要緊的便是草擬一份回奏表章以安陛下之心,隻需捱過明日即可。臣此刻就著手草擬奏章,隻是如何措施,還需大王仔細斟酌!”李世民擺了擺手:“玄齡且慢,草擬回奏之事,稍待片刻不遲。”
說話間侯君集已然領著一個頭戴青巾的中年文士走進了偏殿,待眾人看清了那文士的長相模樣,不自覺地都驚呼出聲,其中尤以尉遲恭最為驚駭。
來人竟是曾奉太子令諭以重金收買他的東宮官太子更率令王晊。
李世民微微一笑:“書臣效命於我,已經有四年了。隻不過他身份特殊,為機密故,不宜與大家相見。而今既然事情已然到了這個份上,也就無所謂機密不機密了。書臣,你給大家說說罷,東宮和齊府這兩日來的調度內情。”
王晊行了個禮,道:“北征事宜已經就緒,齊王殿下自領一府兵馬護衛中軍,餘下一府護軍由謝叔方統領護衛齊府。東宮這幾日征調頻繁,馮詡馮立兄弟調任長林門監領,薛萬徹如今率東宮上率三千人在昆明湖布置警蹕。魏徵昨日染恙,說是受了風寒,太子專門遣了醫官前去探視,似乎症候不重,不過今日也未見他入東宮,應該還未曾痊愈。宮裏張婕抒那邊昨日晚間遣了個內侍過來,太子召入密室,說的什麽事情不得而知,但臨走太子命我備了百兩黃金由那內侍帶回去。巨鹿王承義五月末染恙,太醫說是出痘,至今尚未破花。太子這幾日憂心得緊,茶飯不思,人整整瘦了一圈。”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問道:“若是今夜宮中有事,張婕抒能否連夜通知太子?”
王晊點了點頭:“宮中與東宮訊息往來,向不過夜!”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再和他說話,轉過頭問侯君集道:“天策親軍府如今已奉敕出城的軍士攏共有多少人?”
侯君集道:“一千九百人左右,還在城裏的大多是負責輜重補給的司給卒,無甚戰力。”
李世民笑了笑:“玄甲親軍也已經調出了一半,如此說來目下我們手中隻有兩千多王府護軍和五百玄甲親衛……”
侯君集冷然道:“大王放心,末將已然安排妥當,明日我們駐紮在城外的天策親軍和玄甲親衛就會虛紮營盤秘密潛回城中,落腳的地點也早已布置妥當,據玄武門當不超過一箭之地。末將可保後日淩晨動手之時,大王手中有五千精兵可資調用。”
李世民搖了搖頭,謂然長歎道:“那不頂用,我們等不到明日了!”
他頓了頓,用斬釘截鐵地語氣對侯君集道:“你現下就去布置,從此刻起封鎖西宮,任何人等沒有我手書王教或天策將令不得出府,違者立誅。”
侯君集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不解李世民的意思,卻也知道此時的秦王,隻言片語都不容違逆猶豫,當即應諾領命。
李世民隨手從懷中取出兩支隨身攜帶的青銅令牌,遞給侯君集一支道:“你立即出府,召常何來見我,記著,要他將雲麾將軍敬君弘一並帶來。”
侯君集單膝跪下,雙手過頭接過令牌,幹脆地答道:“末將領命!”
見侯君集轉身去了,李世民將目光轉向了王府長史長孫無忌,長孫無忌立時站起,李世民沉吟半晌,說道:“你拿著這支令牌,去將順德召入府來!”
長孫無忌詫異地看了秦王一眼,沒有言語,低頭接過令牌,道:“臣謹領王令!”
房玄齡渾身巨震,在與杜如晦對視一眼之後,他皺著眉頭對秦王道:“殿下莫非決意提前動手?”
李世民笑了笑:“正是如此,形勢緊迫,我們等不到後日了!”
房玄齡道:“大王適才說過,若是奉敕在城外集結的軍士們不能參與,我天策府所能調用之兵不過兩府半人而已。與東宮齊府兵力相比起來,相差太過懸殊,兵法雲未算勝先算不勝。卻不知這般局麵下大王胸中能有幾成勝算?”
李世民看了看房玄齡,一邊負手踱著步子一邊點著頭道:“玄齡說得不錯,兵書上確實是這麽說的。然則那畢竟是書上說的,是古人說的,卻不是我們現在必須照做的。未算勝而先算不勝,說得不錯,可實則無論怎麽算,我們在長安的這一仗都是十成的輸局,勝算是談不上的。即使我們五千兵力全部集結,真正對麵硬撼也是不成的。所以說這一仗的關鍵根本不在兵力的多寡,而在於對戰機的把握和出手的速度。傅奕這道表章上得委實太不是時候了,惹動了父皇的怒氣還在其次,問題的關鍵在這封奏章重新引來了父皇對我西府的注意。適才我想過好多遍了,父皇是個耳根子極軟的人。若是拖延些時日,多找上幾個朝廷重臣慢慢進言,父皇也就能慢慢淡忘了此事。然而問題恰恰在於此,我們實實拖延不起。父皇是一代開天辟地的雄略之主,縱使玄齡文采風流,恐怕也極難指望能靠一份表章就安撫住他老人家。如今的局麵就是這樣,若要讓父皇不再盯著我們,就得找一件事情來引開他的注意力。而急切之間,又難以尋得這樣的事情,不得已,我們此次隻有行險一搏了!”
他扭過頭來冷冷一笑:“我不寫什麽申辯表章,我此刻就去兩儀殿覲見父皇,當麵向他老人家陳詞訴冤。你們在府中隻管準備,隻要今夜我能活著回轉,明日淩晨,也就是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我們就讓整個長安天翻地覆……”
從承乾殿出來,李世民將傅奕的奏表揣在懷裏,也不乘輿,命從人牽過自己的烏鬃馬,飛身上馬沿著甬道轉過層層殿閣台謝,自安陽門出了皇城。他一個隨從也未帶,一出皇城當即打馬飛奔,一路上遇到兩隊外城巡兵,卻都識得他,見到他的馬便自分兩列站好行軍禮,他也不理會,徑自一路向北,轉過宮城西北角,一路向東奔玄武門而去。
進了玄武門,他更不遲疑,騎著馬繞過紫宸殿,沿著臨湖殿側的甬路一路向南,繞著南北兩個海池子轉了個彎,在那裏勒馬駐足,朝著東邊長生殿的方向遙視片刻,便繼續前行,經過了甘露殿、神龍殿,徑直來到了兩儀殿。自殿後繞到大殿正門台級下,他方才翻身下馬,將馬韁繩隨手一扔,邁大步沿著台級便走到了大殿正門口。
在門口當值的小黃門急忙迎了上來,細聲細氣地道:“請秦王殿下先解劍,在殿外稍候片刻,皇上此刻心緒不大好,待小奴為您通稟……”
“啪!”,話未說完他臉上已然著了一個嘴巴,卻見秦王李世民麵沉似水不怒自威地道:“你好大膽,本王是皇上有明敕可劍履上殿的,皇上心緒不好,我自然知道!兒子見父親還要你這狗奴才通稟?還不快閃開!”
那小黃門一肚子委屈卻也不敢訴說,捂著臉退到一邊,李世民摘下腰間的盧鹿玉具劍拿在手中,大步走進了兩儀殿。
他在門口大聲責斥黃門,坐在殿內的武德皇帝早已聽到,卻未曾言聲,然而此時見他這般模樣走進殿來,卻也不由得吃了一驚。李世民的麵容此刻看起來極其猙獰恐怖,兩隻眸子中似乎向外噴湧著灼灼烈焰,額頭上青筋畢現,握著寶劍的右手微微顫抖,顯然情緒瀕於失控。
武德皇帝滿心的不痛快,此刻卻被李世民的形容嚇了一跳,反倒鎮靜起來,暗地裏提起了幾分戒心。他掃了一眼,離自己最近的殿中武士也站在門口,他畢竟是馬上取天下的一代開國之君,慌亂的情緒稍現即逝。他冷冷看著李世民開口道:“你進殿來既不行禮也不下跪,手裏拿著寶劍,殺氣衝天!你想做什麽?是否覺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地位高了,你的老父親已經成了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絆腳石了,就想把這塊石頭搬開,要弑君,要軾父?”
李世民目光炯炯地逼視著皇帝,渾不顧武德皇帝刀子般犀利的言語,緩緩開口道:“爹,俗話說得好,天下有不孝的兒子,卻沒有不是的父親。您既是要兒子死,兒子又怎能抗命呢?這把劍是當年我封王的時候您老人家親自封給我的,如今我帶來了,您要殺我,還是用這柄劍吧!”
武德皇帝皺起了眉頭,他迎視著李世民那透著不屈與不甘的目光,口氣和緩地問道:“你今日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大脾氣?朕何曾動過要殺你的念頭?你在外頭做下那許多悖逆不道的事情,朕何時處分過你?朕哪一次生你的氣發你的脾氣不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不過一份奏表,要聽聽你的回話,朕就不明白了,怎見得就是朕要殺你呢?一份奏表,有什麽就說什麽,就算什麽也說不出來,明明白白回奏,告訴朕你沒什麽可說的,事情也不過如此而已!你……這是從何說起?”
李世民目光黯然道:“爹,你還當我是您的兒子麽?”
武德皇帝一曬:“這話應該朕來問你,你還當朕是你的父親嗎?”
李世民苦澀地笑了笑:“爹,兒子跟您說實話,從小到大,兄弟們都知道,爹爹是嚴父,也是慈父!可是自從爹登基為帝以來,其他的弟兄怎麽想,兒子沒問過;但兒子卻覺得離爹越來越遠了;爹越來越不信任兒子了,兒子謹守臣道,心裏卻不糊塗。君臣之間的分際越來越重,父子間的親情卻越來越淡了。前些年常年在外征戰,還覺得離爹稍稍近一些,這兩年在長安,每日裏與爹朝夕想見,卻覺得越離越遠了……爹,不是兒子埋怨你。有些事情,你逼兒子逼得太甚了。”
武德皇帝聽得眉頭大皺,冷笑一聲正愈說話,李世民卻伸手攔住了他:“爹,兒子知道,兒子說的這些,你老人家或許不以為然,且莫著急,等兒子把要說的話都說完,君前失儀也好,圖謀刺駕也罷,什麽罪名兒子都領了,就算說完了您立即就一劍斬了兒子,兒子也斷無怨言,隻求爹今日能讓兒子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說到此處,兩行淚水不受控製地自李世民的眼眶裏滾落了下來,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似的,膝蓋一軟,雙膝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