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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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飯堂去送還了食盒,寶兒回到鳴幽閣,一路上走路的姿態跟一縷幽魂一般,腳步飄飄的踏不到實地。直到回到鳴幽閣,她還是那樣的狀態,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整個人才由仿佛半透明,恢複到正常。
要跟著易清嗎?
寶兒這一夜,都在考慮這樣一個問題。
易清的修仙天賦,其實並不是寶兒的擇主條件。寶兒的修仙天賦也就是中等,而且身為奴才,她沒有多少修煉的時間。都是因為涼滄鍾對她好,帶著她一起修煉,她現在的實力才能接近半築基。但對修煉,修煉到更高階,其實寶兒是沒有那個奢想的。而既然不準備修煉,跟的主子天賦高不高,也就不是那麽重要。
寶兒以前沒有想過自己的一輩子應該怎麽過,深深宮廷之中,她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的小孩子,真的很慌,很怕,她整天就想著該怎麽才能不出錯了,哪裏想過遠一點點的東西?
後來,她到了涼滄鍾宮中,又湊巧救了他一命,皇子的救命恩人的這個身份,讓她至少可以提心吊膽的少一些。但那個時候,她還是沒有想過將來。
皇子的奴婢,基本上都是要進皇子府的,涼滄鍾的母妃對她尚算是有些好感,偶爾會在她耳邊提點幾句,她也就把那些話記下了。又因為她是真的喜歡涼滄鍾,畢竟除了她那連長相都快要記不清楚的娘親,沒有人對她那麽好過。所以,她小小年紀,幾乎就認定了涼滄鍾是她要跟一輩子的人。
就這樣,一直到去年,她所有對於未來的那一點點規劃都被全盤推翻……
這半年間,她有的時候會恍恍惚惚的想一想她的後半生,覺得應該就是過些年跟著易清一起下山,然後她過她的日子,把她打發著嫁出去,然後一輩子,平平淡淡的就過去了。
寶兒其實並不怎麽排斥這樣的未來,她不期待,也不抗拒,就等著那樣掀不起一絲波瀾的未來到來。
如果她要跟著易清的話,寶兒總是覺得,待在易清的身邊,她的未來可能不會是她想的那樣,這是一種直覺。
她總是很容易想起易清那深幽幽的,令人根本看不懂的眼光。會那麽看人的女子,有那樣的超凡容貌的女子,沒有天賦還是到東山府來走了一遭的女子,怎麽可能無聲無息的就過完一輩子?
做她的奴婢,她的未來,肯定不會平和。那麽,論理來說,她如果想要平靜的未來,就應該繼續這樣頹廢下去,讓易清對她失去耐心,她就沒必要跟隨著易清。可寶兒卻又有些不想,不是怕易清對她沒有耐心之後會立刻不要她,把她趕下東山府。隻是,易清那仿佛在慢慢地醞釀著什麽的眼睛,讓她忘不掉,怎麽也忘不掉。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整理了一夜,才勉勉強強的得出了一個結論:或許,她沒那麽喜歡安靜的未來。一眼便能夠看透一生的一輩子,要讓她來過,可能,她是有些不甘心的……
那麽,她就跟著易清?可作為一個主子,易清總是讓她覺得有些危險!她不是傻乎乎的白送忠心的奴才,她的主子,總要拿出一點點顧念,來換她的忠心才成。否則的話,她又不是欠了易清什麽?為什麽要為她忠心耿耿的做事?
想了一夜,到底要不要跟著易清的答案,寶兒還是有些理不出來。但是易清所希望看見的她的改變,她倒是下了決心。
別的不提,易清說的那句話,是一定對的——她這半年所做的一切,真的毫無意義。
不能再因為涼滄鍾,像死了一樣的活著,她得活動起來!學些什麽,做些什麽都好!
易清今天沒有在二層待著,早早地在一層抱了本閑書看著。把屋子收拾幹淨了之後,一時間無處可去,無事可做的寶兒,想起修書院裏的那些書。想了想,將屋子鎖好,去了修書院。下意識地走進易清這兩年一直待著的東邊的白塔,剛進去就看見易清在一層等著。
“先出去吧。”易清把書放下,當先往書塔外麵走去。
“看樣子你考慮清楚應該怎麽對自己了,那麽……”寶兒亦步亦趨的跟出去,就聽易清問:“你將來的主子是誰,這個你可決定了?”
寶兒沉默片刻,行了個禮,老老實實:“多謝小姐幾句話讓寶兒看明白,奴婢確實不應該像以前那樣過日子。至於奴婢將來的主子……小姐注定是不凡人,奴婢尚有些忐忑猶疑。”
易清被寶兒的老實逗樂了,從來都是她怕下屬不夠忠心,沒想到終於是被她給碰到了別人不敢對她忠心,生怕她心眼兒多,被她玩弄的人。
易清很少很少笑,聽到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笑來,寶兒有些不安,又行禮道:“小姐如今是寶兒的主子,奴婢必定會事事盡心……”易清現在可是她真正的主子,惹惱了她,她一個奴婢,當真會有麻煩!
“行了,你猶豫也是好事。”證明想的多,想的深,她還不至於為這點兒小事生氣。易清安慰了一聲,發愁了一下要怎麽才能讓寶兒不忐忑猶豫之後,把身上帶著的一張紙給了她。
“這……這是……”接過那張寫滿了字的薄紙,寶兒看清楚了紙上的字之後,手都難免有些發抖。
“你的身契。前兩天,一個今年新拜入教院的弟子,說是受人之托,給我的。我想了想,我拿著也沒用,便還給你吧!”
“小姐……不怕我毀了這個東西?”寶兒有些不敢置信地問。
“給你自然是由你處理,到底要不要銷毀,那也是你的事情……你不是忐忑嗎?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對身邊的人其實還是不錯的,隻要他們的心眼別太多了。”多到她煩了,她就想殺了!
“我估計,這世上可能沒有奴才不願意脫離奴籍的。你加油吧,等你半築基了,有資格留在東山府了,咱們去院務堂,把你從我的名下抹掉,那也是可以的。”
“你不怕沒有這些東西,我……我就不跟著你了嗎?”寶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小姐都忘了叫。
她見過的主子真的不少了,卻從來都沒有見過哪個主子把身契交給奴才的。
就比如現在,她把身契毀掉,然後再到院務堂去,把她的名字從易清名下抹掉,如果這樣的話,她就不再是一個奴婢了。她根本不會受易清控製,她現在就下山,去找一個地方過完一輩子,像一個正常人一樣過完一輩子,就不會觸犯到律法。
沒有這一紙身契,主子就不再是主子,奴才就不再是奴才了。易清是易家的千金小姐,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她怎麽會……
“要是沒有這些東西,你就不願意跟著我了……那你還是別跟了,去過你的日子吧!”易清很看得開,她要找的,是一個將來能幫她辦事兒的,可以交付一點點信任的下屬,不是一個伺候她的日常吃穿的奴婢。
這個下屬要聰明,要能幹,要會說話,會做事,最重要的是要忠心,能受得住她那一點點信任。
一個奴婢,她靠一紙身契留住,完全沒有問題,她也不會多在意。但是一個幫忙做事兒的下屬,要是隻因為這麽一張紙留在她身邊,她敢用嗎?
寶兒呆呆的愣著,很長時間說不出來一句話,還是易清先開的口:“你的身契你收下吧,跟我說一說,你來修書院做什麽?”
“奴婢……奴婢也是想找兩本書看。”寶兒還呆著,下意識地回答了。
“想找什麽書?”
易清問得很細,寶兒回過神,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她也不知道她想找什麽書看,隻是覺得至少不能在鳴幽閣裏麵繼續躺著,到處走一走也是好的。
“寶兒,我覺得吧,你距離煉體成功也不遠了,為什麽不繼續修煉呢?”
知道眼前這個被封建製度壓榨的不行的小奴婢可能是連個興趣愛好都沒有,自然連找書都不知道該找什麽,易清歎了一聲,建議她道。
“奴婢哪裏有那個天分?就是修煉到現在這樣,也是花了好久時間……”
寶兒張嘴說話有滔滔不絕之勢,怎麽都覺得自己隻是個奴婢,肯定修煉也不能修煉到多高階,對她的說辭一清二楚的易清,直接開口打斷了她:“你的天分,總比我的好些吧?我都六明了,目前來看,到築基不成問題,你怎麽就不行?”
“別的不說,築基和半築基的壽命長短,這個你總該清楚。人總都是想多活幾年的吧,難道你要當那個例外?”
“奴婢……奴婢……”被易清說的有些心動,但寶兒卻還是覺得修煉有些不現實。想要開口反駁什麽,但易清的話說的……實在是很合理。
她的天賦就算是再差,能差得過易清嗎?連易清都在繼續修煉,她為什麽不行?她沒做為什麽就覺得自己不行?
寶兒咬了咬嘴唇,低下頭不再說話,隻是好像在想著什麽。
“……老是修煉肯定會乏味,在沒有勁頭的時候,你也可以去看點別的,學點別的東西……”不管寶兒在想什麽,易清隻是說話,“劈裏啪啦”的安排。
“你有什麽喜歡和好奇的事?”雖然很肯定寶兒這些年來的生活的重心估計全都是圍繞著涼滄鍾,她喜歡和好奇的東西,可能也就隻有一個涼滄鍾。現在涼滄鍾沒有了,她的生活自然是寡淡的連個愛好都找不出來。清楚這個,但易清卻問了。
“修書院裏的書很多很齊全,你喜歡哪條路,就去找相應的書看。但我還是建議你不要把修煉放下,自身實力才是最重要的,莫要因為你是個奴婢,不要因為你的身份,來盲目的決定你有沒有做什麽事情的資格。”
問完,見寶兒低著頭若有所思,易清等了等才又說。
其實,並不是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話,涼滄鍾也勸過她,說不要覺得自己是個奴婢,就好像低人一等似的,她照樣可以修煉之類的……
隻是,涼滄鍾對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多半都是帶著一種哄的感覺。跟易清相比,他雖然年紀大,但真的根本就還是個孩子。一個孩子跟她說這些話,對她是造不成那麽大的觸動的。但是易清跟她說這些話,那涼涼的聲音,好像直直的就鑽進了她的耳朵,長在了她的腦子裏,生根發芽,徹底改變她的一貫想法。
寶兒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輕輕地對著易清點了點頭,答應了易清的安排。
這樣就可以了,畢竟才剛開始。易清不再多講什麽了,給她推薦了幾本她現在的實力適合看的書後,又帶著她走進了書塔,接著便不再管她,自己上二樓了。
一個人站在書架前,被悠悠書香熏陶的整顆心也漸漸安靜了下來。輕輕的一步步走著,寶兒看著書架上書的書名,想要找到讓自己喜歡的內容。
隻是,走著走著,她忽然皺眉思考起來——
那麽,她現在到底是跟著易清了,還是沒有跟著易清呢?
摸了摸放在懷中的那一張她還沒有撕毀的身契,寶兒低頭想了想,如果……易清說的話是真的,真的像她所說的那樣,她對她身邊之人還是不錯的,那其實跟著她,也不是不可以。
隻要易清真的對她還不錯,那她肯定不會耍心眼的,她雖然說為人算不得有多麽的好,可也做不來恩將仇報的事情。
對她真心實意的好的人,她會好好珍惜的。因為畢竟沒有幾個,現在還都離她而去了。比如娘親,比如涼滄鍾,再比如小晴……
隻要易清別像是宮中那些主子一樣,把下人根本不當人看,隨隨便便布個小局,就是幾條下人的命,隻要易清真的把她當自己人的話,那她就好好跟著她,好好的生活,看看以後能和她一起走到什麽地方去……
這樣想著,寶兒突然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整個人覺得格外有些輕鬆了起來。她嘴角都彎了彎,這是她這半年以來,頭一次,如此真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