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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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界山之下的幾個小村,沒有任何大的變化。隻是老人死了一些,多了些新生兒,當年的孩子們都長大了而已。

    易清順著當年來的路離開,速度比當年半築基的時候,要快得多了。半個月,她帶著寶兒日夜趕路,終於是走過了那一段荒無人煙的,明年要拜入東山府的弟子的“考核之路”。

    因為已經是秋天了,距離新的一年東山府開山也就隻有幾個月。這條路上,跟十幾年前一樣,有很多半築基的修士,結伴而行,懷揣著無限的希望,前往上界山。

    趕路十幾天,遠方終於能夠看得到寧安邊境的城池,雖說遠遠不如內境那些大城大州繁華,但比起易清和寶兒這一路走過的地方,實在是要有人氣的多了。

    這些年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待著,即便身邊有人,也都是修士。再次回到這樣普通、熱鬧而匆忙的人間,她一時間甚至還有些適應不過來。

    花了錢,住了店,寶兒去吃飯休息了,易清則是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大街上的人來人往,一直從喧喧嚷嚷看到一片寂靜,隻有士兵巡邏的腳步聲的深夜。

    十幾年的光陰而已,在這個世界顯得短暫而又渺小,什麽都不曾因它而改變。所有的一切,跟十幾年前一樣,繼續照著他們該遵循的規律,慢慢的走。

    讓耳朵習慣了這些平平凡凡的生活著的人的聲音之後,易清關上了房間的窗子。

    到了寧安境內,易清和寶兒的腳步變緩了一點,但她們還是目標明確地朝著南方走去。易清會經常在一些人多的集市上停留,從人們的口中聽些事情。

    易家看樣子是真的敗落了,靈通修士一死,不要說是熒瓏三大家,它連大涼的三大家,都快要勉勉強強的算不進去了。

    以前,在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口中,動不動就會說起易家來。但是現在,到寧安一個月了,易清從北到南,橫跨整個寧安國,也經過寧安幾個最繁華的城池,卻再也沒有從她所遇到的人口中聽到易家的什麽新聞。

    易家興盛了幾百年,在兩百多年之前,易家最厲害的修士,易秋橫空出世之後,易家的聲望到達巔峰。雖說那位前輩不幸在修仙途中隕落,可在那之後,易家又出來了一個易秋心。

    易家就這樣站在最高峰兩百餘年,直到十幾年前易秋心再次隕落,而易家又沒有新的一個可以成為整個家族的支撐的修士再站出來,這整個家族便一夜之間衰敗。

    群眾的眼睛真的是雪亮的,群眾的嘴巴也真的是果斷的沒商量。易家衰敗了,說他們的八卦就很沒有意思,所以他們就不說了,說更強的人的事情。

    易清這一路走來,青雲堡和北海珠島的事,說的人照樣多,她還是照樣聽。什麽這兩家哪個姑娘嫁了?嫁到哪了?夫家怎麽樣?親事做的大不大?生孩子了沒有?納小妾了沒有……什麽這兩家的哪個兒郎娶了?娶了誰了……什麽這兩家的哪個奴婢出門,瞧著都有仙女娘娘的做派……之類的消息。

    除了這兩家之外,還有就是大涼皇室的消息,她在寧安的這段日子,真的是聽了不知道多少有關於大涼皇室的事。

    雖說流言不可信,但聽的流言和八卦多了,把它們組合一下,有的時候就能發現一些很好玩的事情。

    就這麽一路聽著流言往南走,到了長豐,再到長豐和大涼接壤的邊境城池,易清漸漸地聽不到什麽新鮮的八卦了。

    這兩個中原大國接壤的邊境,雖說還沒有戰火滔天,但空氣之中已經有了那種緊張的感覺。老百姓對戰爭還是相當敏感的,尤其是那些本來就生活在前線,一打起仗來,不是要逃難,就是要被征,再不就是被敵人殺死的老百姓。

    日子馬上就要不太平了,誰還有什麽心情去說八卦?

    大涼皇室近水樓台先得月,抓住易家的弱勢,比青雲堡和北海珠島更快的,狠狠地從易家身上咬了一口肉下來,長在了自己的身上。

    皇帝理應該是最尊貴的,一國皇室應該才是一個國家最高貴的一群人,但在熒瓏界的中原三大國就不是這樣。熒瓏三大家,一國一家,把皇室壓的死死的。

    好不容易盼到易家衰敗了,大涼皇室自然要趁著這個機會迅速崛起。他們的確是沒有靈通修士,短時間之內肯定是沒辦法跟青雲堡還有北海珠島地位齊平。但他們大涼皇室在上界也是有好幾個混得還不錯的人的,他們大涼皇室在東山府還有很多天才弟子,等他們發展起來,不要說是媲美青雲堡和北海珠島,超過他們都是可以的。

    強大的修士,就是衡量一個家族,一個勢力的實力的標杆。有哪怕一個修仙的天才的家族,都不好招惹,拉攏最好。如果一定要招惹,那就最好滅得幹幹淨淨。

    青雲堡和北海珠島最多就是壓製他們大涼皇室,難道他們還敢將整個大涼皇室滅了?別的不說,他們有那個本事嗎?

    而這兩家的警告和壓製,大涼皇室選擇暫時扛著,暫時無視。

    要崛起,怎麽能不勇敢些?怎麽能不豁出去一些?要是就那麽一直乖乖地看下去,就這麽蠢的把這樣好的翻身的機會放過,大涼皇室以後還是會窩窩囊囊的被熒瓏剩下的兩大家壓著。

    因為不想再被壓著,所以,大涼的皇帝,想要打仗了。

    本來這仗,它是不好打的,也是打不起來的。長豐背靠青雲堡,如果真要打起來,大涼皇室占不了便宜。

    打仗的時候,可不隻是將士真刀真槍的去拚。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修士不能打仗。一個實力強大的修士,能在萬軍叢中斬殺敵首,徹底扭轉戰局。

    所以,大涼的那位心兒公主之所以願意去那麽纏著易清,八成是被下了死命令的。大涼應該是需要易清這樣一個快築基的將領,也需要一個能夠警告大涼的雙武之家,謹王和趙統領的新貴。

    可不要說易清沒想過當一個女將軍,最多隻是想當一個女醫生,就算是易清最後決定偏向大涼皇室,那也沒有用啊!多她一個人,大涼皇室就能和青雲堡抗衡硬實力了嗎?那不是開玩笑?

    這仗論理來說是怎麽也打不起來的,但大涼的幾位名將軍,卻早已經來到了邊境重要城關備戰,看著是真的要打一場的。而長豐,也已經準備應戰。

    易清落腳的這個邊關小城,老百姓已經被轉移的差不多。訓練有素的兵士駐紮在這裏,夜晚,他們齊整整的腳步伴隨著一種丟一點火種,仿佛就能嘭地燃燒起來的緊張氣氛,讓人壓抑的睡不著。

    第二天,易清離開這個邊關小城,準備前往大涼。這裏進來出去的盤查都很嚴格,如果不是易清有她的實力做身份證明,恐怕進城就得兩天,出城也得兩天。

    順順利利的到了大涼境內,易清還是落宿在一個邊關城池,這裏的氣氛,似乎要比長豐那邊更嚴肅一點。

    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發生的,這仗,起碼是易清覺得,很有可能會打的起來。

    雖說長豐背靠青雲堡,年年都給青雲堡上交不知多少供奉,但誰說青雲堡一打起仗來就必須要幫長豐?人總是自私的,或許青雲堡的堡主覺得長豐皇室給的供奉不夠多呢?

    另外,現在易家不成氣候了,熒瓏就剩著北海珠島和青雲堡,這兩家難道就不爭鬥了?怎麽可能?這兩家會鬥得更凶的!兩個之中決第一和三個之中決第一,明顯是前者比較容易。

    青雲堡幫著長豐打仗,跟今時不同往日的大涼皇室死磕,實力折損了怎麽辦?被北海珠島超過了怎麽辦?

    青雲堡八成沒有表態,而長豐皇室也不是那麽沒種的,什麽都要靠著青雲堡。往年那些供奉全都白交了,長豐皇室的人肯定也是氣憤憤,來打一場仗,就當是恢複情緒,也是給青雲堡看看皇室的實力了。

    易清腦補著一場或許就正在發生的戲碼,直覺性的認為,大涼和長豐的這場仗肯定能打起來,而且打不到白熱化,青雲堡估計不會插手。

    沒人知道易清在想什麽,自然就沒人知道易清這神準的預測。大涼邊境的關城更難進,易清即便已經快是明台修士,想要進城,名字還是要報的。名字一報,易清進城之後,就沒必要住客棧了。在城中駐紮的隊伍的將領,請她見麵。

    雖說不是熟人,甚至還從來都沒有見過,但這個人的名字,易清卻聽過無數遍,她身邊也有人開口閉口把這人掛在嘴邊,她還收過他的禮物……想見見這個人,所以易清應邀去了。

    “錢世子,久仰大名。”

    麵前的男人根本不像是個能打仗的人,他更像是一個書生。見麵的時候,他的手上也還真拿著一卷書,桌上放著一盞茶,令這裏不像是邊關主將的府邸,倒像是繁華京都的幽雅書館。

    “易姑娘也是名不虛傳。”

    男人放下書,起身邀請易清坐下,一聲問候對的很自然。

    謹王府的兩個孩子,都是叫曉什麽,隻有這個養子,是排成了宗字輩,名叫錢宗赴。

    接過他給她倒的茶,易清隻覺得,好像很多這個樣貌氣質的人,心思都很齷齪和可怕……不過,也不是絕對了。她就不是這樣溫和的人,心思不照樣齷齪可怕?

    “戰事在即,世子想必也是日理萬機,不知叫易清前來有何事?如果無事的話,易清便不打擾世子了。”

    喝過一杯茶,易清就要告辭,卻不知這錢宗赴找她,竟是真的有事。

    “家中弟妹每每捎回來的家書之中,總是提起兩句易姑娘。我心下好奇,知道姑娘下山回了大涼,路過此處,就想見一見。除此之外,宗赴也的確有事,想問一問易姑娘。”

    “世子請講。”

    “易姑娘當年前往東山府的時候,可去了虹關城的一處書齋?”

    易清想了想才記起來,“嗯,博雅書齋。”

    “那易姑娘可曾在書齋之中,幫別人付了一半書錢?”

    “有這回事。怎麽……”

    “既然有這回事,還請易姑娘多喝一杯茶,宗赴去叫一個人。”

    話是這麽說,堂堂王府世子自然不會自己去叫人,他想找的人很快就自個兒來了。

    “阿長,看樣子,你的書錢能還上了。”

    來人是個樣貌端正的男子,一身鎧甲,接近半築基。聽到錢宗赴的話,他立刻有些激動地看向易清。

    “您……您可是忠王妃曾經的主子?”

    易清已經記了起來,看著麵前這個被喚作阿長的男子,曾經那個特意做了一身新衣裳,被父親帶著到城中的書齋買書,銀錢卻不夠的小男孩,浮現在眼前。

    “你還見了忠王妃?”易清隻作不知身後的寶兒陡然間身體一僵。

    “當年,阿長不曾見到小姐真容,但記下了小姐身邊人的模樣。前些年,阿長獨自在渠境做事,湊巧見到忠王妃在街頭布施,覺得眼熟,便去打聽了一下。那時才知小姐是誰。”

    “舉手之勞,也難為你惦記這麽久。”不過一半書錢而已,這男子倒也是記恩。

    “小姐確是舉手之勞,可那本書中,筆者有關於他煉體時的描述,卻是讓阿長有驚無險修煉到了如今。小姐舉手之勞,阿長卻是受了百倍之恩。今日裏,這書錢是一定要還上的。日後,如果小姐有什麽事阿長能幫得上,定然竭盡全力。”

    說罷,阿長將一小錠銀子放在桌上,接著認認真真行了個大禮。

    “好吧,我記著了。”易清也不多推辭,將那小錠銀子收下。

    “沒想到,我倒是占到了易姑娘的便宜。當年若不是姑娘那一半書錢,如今我可能就沒這麽好的軍士。”

    阿長退下之後,錢宗赴把隱晦的看向寶兒的眼光很自然地轉了回來,對易清笑道。

    “談不上是占便宜。是他自己努力,加上世子的眼光好……”

    恭維兩句,易清帶著這會兒恢複了正常怕是已經來不及的寶兒,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