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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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瑞院之中,有一個地方,是夫子洪康也不能隨意去打擾的。

    普普通通一間小小屋子,剛進屋,房門左右兩邊各掛著一柄長劍。劍鞘古樸,鋒芒內斂。屋中擺設簡單至極,也就窗下有一張窄榻而已,其餘地方鋪著竹席。此刻,正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盤腿席地而坐。

    少年衣飾簡單,腰間盤著一杆長鞭,是暗暗的一種金色。

    平日裏,這少年的住處沒有任何人敢來。今日,這屋中除了那少年之外,卻還多了一個人。

    那人看著有五六十歲,頭發都少許花白,眉尾和眼尾都向下垂,真真是慈眉善目的。他脊背微微彎著,很是沒存在感。若不是他說話,恐怕很難被發現。

    “章伯。”少年問候了一聲,人卻不曾站起來,臉孔冷冷淡淡的,沒什麽情緒,連眼睛都不曾睜開。

    章伯嘴角彎了彎,那眉毛和眼睛看著就更和氣了,挺像一個縱容任性的孩子的父親或是爺爺。

    “阿臻這修為進展神速,怕是回去,紫霄峰上的人都得叫一聲洪真人了。”

    “章伯怎麽會到這小小的熒瓏界來?東西好了,我自然會帶回去。”洪臻依舊連眼睛都不睜,這態度多少有些傲慢。

    章伯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彎下來的眼角都沒有動過,依舊是笑的和和氣氣:“阿臻做事是個可靠的,峰主當然信得過。但阿臻莫不是忘了,你來熒瓏界可還有另一件事情?”

    “何事?”洪臻一皺眉,眼睛睜開來。

    “有峰主給你的那件東西,要找一個人,怕不過就是兩三月功夫。阿臻怎麽到現在也沒有讓身邊人回去報個信?難道要等著小小姐的先天靈元耗盡了?”

    聽見洪臻問得這麽理直氣壯,章伯的一雙眉毛也彎不下去了。

    “嗬……”洪臻愣了一下,接著笑了笑,繼而站起身來,“章伯何苦給我安這麽重的罪名?若是來滅口的,盡管動手就是!您何時也成了這麽絮叨的人?”

    洪臻這樣子著實不像是裝出來的,章伯那一雙和和氣氣的眉毛,終於是緊了起來。

    不好!

    他的雙眼驟然瞪起,瞪大的卻不是眼睛,倒更像是瞳孔。那一雙眼,精光湛然,再也不像是一個慈祥的小老頭兒。一種恐怖的氣勢,從他那看著有些佝僂瘦小的身軀散發出來,洪臻霎時間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被分解。他昏死過去,意識沉入黑暗之前,最後隻有一個念頭。

    好像有些什麽不對的地方?紫霄峰有兩座主峰,兩座主峰各有三座側峰。八座山峰,每一峰的峰主,全部都是再進一步就都能成仙的實力。章伯是跟了一位峰主幾千年的隨從,他的實力也可想而知。

    滅他的口,用不上章伯吧!難道章伯不是來殺他的?那他……章伯剛才說……

    怎麽?難道他派出去的人……

    洪臻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去,這屋中似乎刮起了隱形的風暴,風暴的源頭就是屋中的那個小老頭兒。整個屋子都搖搖欲墜,肯定下一秒鍾就會倒下。

    章伯十分警惕的左右看看,然後根本不管倒下去生死不知的洪臻,腳步一轉,立馬要走。

    而此刻,一縷微風,從被支起的窗子下吹進來,調皮地在這間小屋之中遊蕩了一圈,悠悠地把這屋中的風暴撫平後,就沒有了。

    秋天到了還沒有很久,天氣依舊有些熱,這樣微涼的清風,其實是很令人覺得舒服的。這一縷微風消散在屋中,雖然還有下一縷,但這樣解熱的清風,洪臻和章伯怕是再也體會不到了。

    洪臻才剛剛倒下去,準備要走的章伯,立刻也就那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屋中那點風還沒有消散,刻意在他臉上溫柔地吹了吹,將他鬢角一點散開的頭發吹到他的臉上,擋住了他瞪大的眼……

    沒人知道易清和林二公子談了些什麽,正要告辭離開的時候,林三公子帶著方寸來了。

    “易姑娘,你怎麽在這裏?”林三公子有些喜出望外,格外熱情的上前去問候。

    易清的那張畫像,他看了又看,越看越覺得美。他早就想找個借口跟著他家的三妹妹去一趟鳴幽閣了,但幾個月前,易清落水的事剛剛傳開來,她就閉關了,簡直讓他扼腕不已。

    尋常美人,他的新鮮勁也就幾個月。但這一個,他感覺他能新鮮幾十年,最少吧。反正易清沒什麽修仙天賦,也不是追不起……

    這麽想著,林三公子還想往上湊。易清不著痕跡地與他拉開距離,冷冷的一聲“林師弟”,十分倒林三公子的胃口。

    男人總有些大男子主義,在易清從前生活的世界都是這樣,更不要說是這裏。一對男女如果想湊在一起的話,女的最好不要比男的強。

    當然,易清不這麽認為,但林三公子是肯定這麽想的。否則的話,他就不會失禮的叫易清為姑娘,而不是師姐了。

    “三弟,不得失禮。”

    林二公子皺眉上前去,把自己的弟弟拉開了,卻不準備拉開方寸,反倒是給他們介紹起來。

    “師妹可知道他?他是……”

    “知道。畢竟修書院裏,專門捧著醫書看的人不多。”易清看了眼方寸。

    方寸打看到易清就漲紅著臉站在一邊,別說是說話了,看他的模樣,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喘。聽到易清說知道他,他的一張臉更是紅的跟火燒著一般。低垂著頭,那嬌羞的模樣……明明易清才是真的姑娘……

    “既然大家都認識那就好,我有些事要給這不中用的弟弟安排一下,方師弟若是有時間,便幫我送一送易師妹吧。麻煩了。”

    林三公子不敢置信的看著扯著他往回走的他的親生二哥,那麽一個大美人,就是要用來拉攏方寸,那好歹也等他嚐過味了再說呀!他這哥真是親生的嗎?

    “給我把你那心思乖乖地收起來,要是你不怕被那女人吃到連骨頭都吐不出來一根的話……”

    回到自己的居所內,林二公子看著易清和方寸並排走遠的背影,關上窗子,回頭對自己的弟弟說。

    他的聲音是那種凶不起來的聲音,臉也是凶不起來的臉,但他說話,林三公子就是會下意識的縮脖子,害怕。

    不敢苟同他二哥的話,心裏還是對易清有想法,但林三公子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嘟囔,乖乖地點頭。

    他這蠢弟弟,看到美女不至於會暈,但也一定會受很大的影響。碰到像易清這樣聰明的美女他就完了,這讓他怎麽放心?

    怎麽說呢?女人其實挺可怕,長腦子的女人更可怕,長了腦子還長了一張好臉的女人,那就不能說了!她不僅能用她的腦子來做事,還可以隨時用臉為自己創造便利……

    那樣的女人,最喜歡的,就是像他這蠢弟弟一樣的男人了!

    幸好,易清給了他一個時間限製的承諾——一百年,最多就是一百年!那個時候,說句咒他自己的話,他估計還在熒瓏界吧……應該已經進了納靈秘境了,但八成還去不了上界!

    隻要他還在熒瓏界,還管著玲瓏錢莊,他就有信心讓易清違背不了承諾。隻是他真的有些疑惑,易清跟他說的是一百年,那一百年以後呢?這個女人要去做什麽?難道還就找個地方歸隱不成?整天種種地、澆澆花?開玩笑吧,反正他不會信!

    這女人就不是一個能安分下來的!做完了她要做的事,她肯定還有她的打算!他得謹防著自己不被利用……

    “易師姐,先……先恭喜你,聽……聽說你到九清了……”

    易清和方寸並排走著,易清可以不說話也不感到尷尬,但方寸沒那個本事。走了幾步,他就結結巴巴的開口。

    “謝謝。”易清很是中規中矩,也帶著一點疏離的回答。

    她對林二公子的想法,倒也是清楚的。不就是想給她來個弱點人選,然後順便還能拉攏一下方家嗎?

    這麽純的男……孩……沒人不喜歡,她也喜歡。跟這樣的人相處會很輕鬆,碰巧她還是個平日裏都活得挺沉重的人。

    但對一個人有點好感算弱點嗎?林二公子可能不清楚,他也最好別清楚,她即便是愛上一個人,也不會有弱點!

    易清有些冷淡,方寸卻不覺得有什麽。沉默了之後又猶豫了一番,他又開口:“聽……聽說師姐要下山了?”

    “嗯。”

    ……

    “我……師弟也快要下山了。”隔一段時間說兩句話的兩個人快到鳴幽閣的時候,知道馬上就不能再送下去的方寸,猶豫的快要拿手指去搓衣腳。

    想了又想,他最後還是鼓足勇氣道:“方家在長豐以東,師姐將來若是路過,歡迎到方家來做客。”

    “會的。我對醫術很感興趣,將來肯定會去拜訪。”

    到地方了,易清告辭離去,她說要請他進去喝口茶,但他拒絕了。她看著像是個不好接近的人,他們這才是可以說是第一次雙方都知道的見麵,根本就不熟悉,說請他上山喝口茶的話,多半隻是客套,他答應了倒是不好,他不想她不高興。

    看著易清的背影走進幽園,上了山,漸漸的看不見了,方寸才微紅著臉,低下頭,很是不舍得的慢慢轉身離開。

    知道靈隨院中易清的畫像已經傳開,並不隻是他那一幅之後,他便自私的沒有把他畫的那幅畫毀掉。悄悄留著每天看幾眼,他真沒想到,今天竟然和那畫中人一起走了這麽長時間。

    回到鳴幽閣,屋子裏麵人很多,見到易清回來,一個個全都圍上去,全都是問她是不是真的要下山的,全都是不舍的口氣。

    這靈隨院裏真的是藏不住事情,易清剛剛去過林二公子那裏,這會兒這鳴幽閣當中的人就都已經知道了。錢曉怡和大涼的那位心兒公主最是著急,爭先恐後的請易清下山之後,到王府和皇宮去做客,把易清下山之後的行程安排的比易清自己都還要詳細妥帖。

    這客當然是要去做的,易清下山之後,是準備馬上回大涼的。她不打算先輕舉妄動什麽,但至少也要先了解一下易家的情況。想來她下山以後,易家會有人來找她的。

    將這些人全部都應付過去了之後,易清把他們都打發走,然後看著最後剩下的寶兒。她已經去院務堂把鳴幽閣空出來了,要下山也就是這兩天,寶兒……

    “小姐,咱們什麽時候走啊?”寶兒噔噔噔的跑上樓,提下來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裹,然後就問。

    易清也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又提了一口氣,反正最後,除了一句“很快就走”之外,她什麽也沒說。

    易清的很快和立刻也差不到哪裏去了,第二天,讓寶兒去飯堂拿了她一路上要吃的東西之後,易清就走了。一路離開靈隨院,到了她十幾年之前,上山後第一眼看到的兩座大殿之中的玉白廣場上。

    沒有人關注這麽兩個女子,易清換了一個更能藏臉的發型,寶兒也將自己打扮的普普通通。兩個紫瑞院的弟子走過去,根本沒認出來她們是誰,口中自顧自地說著一件事情。

    易清的腳步停了停,怎麽……又死人了?

    上山死,下山也死,就不能有個好的事情迎迎她,送送她?

    怎麽……死的還是紫瑞院洪夫子的兒子?那位從上界下來的天才少年?

    這種話,紫瑞院的弟子應該不敢瞎編吧……那,是真的了?

    寶兒跟易清一起,把那兩個紫瑞院弟子的話聽全了,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不管!繼續下山!

    易清不知道,有人跟著她們,不過可能她知道也不在乎。通悲夫子前些日子,把自己的教院合並到了別的一個教院,不準備再當夫子了。這個事情,易清閉關結束到院務堂去把寶兒的名字從她名下劃去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誰都在說,她想不知道都不行。

    那位通悲大師還真的是……他合並教院,不做夫子,也要離開東山府,最好……不是為了她!

    神棍,真的是煩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