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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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師叔。”
匆匆走入自己的居所,楊隨對正在自己書桌前站著的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那男子一身素袍,身量都還不高,瞧著也是豐神俊朗,不過氣場卻著實差了些。站在那裏,便與熒瓏界隨便一條大街上抓來的好樣貌的少年差不多。
但就這樣一個男子,楊隨這個結丹修士,卻是看不出半分輕視,那眼中的敬畏,可是實實在在的。
“夫子不必如此多禮。雖然你是師兄的弟子,卻也是在靈宗有數百年了,論資曆,遠遠在我之上。這一聲師叔,著實是有些折煞裴湛了。”
眼前的少年轉過身來,一番話說的也是真情實意,但雖然他的姿態不曾放的很高,自己卻也沒有半分矮了下去。
雖然說他這一聲師叔,自己叫的也沒有不甘心,但聽了裴湛的這一番話,他自己心裏也是覺得熨帖無比。
楊隨很清楚眼前這個看起來似乎最多也就是長得俊朗一點的普通少年,他在靈宗的地位有多高。
不錯!熒瓏界的確也偶爾有天才出現。可即便是當初的易清沒有廢掉,楊隨也是覺得,易清是連裴湛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的。
這個少年的年紀,年輕到說出去能嚇死一堆人。但如今,他的實力,卻已經是遠遠的超過了他。
天之驕子,說的便是裴湛這樣的男兒。在他們靈宗,這樣的天才,也是一個巴掌就數的過來的。畢竟,他楊隨當初也是優秀的仙苗,加入靈宗之後,也有大放光彩的時光。他拜的師傅,必定差不到哪裏去。而他師傅的師傅,已經是靈宗鎮宗級別的前輩了。
他其實是沒有多少正經師叔的。師祖的記名弟子,很多,那些記名弟子,當然也算是他的師叔,可到底不算正式。他正正經經的師叔,隻有兩位。
一位,已經是靈宗的另一個頂梁柱。還有一位,就是眼前的裴湛。他的師傅,自然也不是簡單人物。而師祖,總共也就隻收了這麽三個正式弟子而已。
自古天驕英才,自負於天賦,多多少少總是有些高傲的。靈宗的那些天才仙苗,雖然說的確是優秀的令人連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來,可那鼻孔朝天的模樣,到底還是令人喜歡不起來。隻有這裴湛,是個例外。
裴湛對所有人,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在靈宗,可以說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愛戴和喜歡。即便以他如今的眼光,多多少少也能夠看出來一點這少年的厲害之處,心裏麵卻還是忍不住因為這少年的禮待,而心生好感與滿足。
他當初天賦初顯,短短百年,便已經是一位年輕的結丹修士。當初在靈宗,也是很有些名氣的。他當年也是誌向高遠,把那些現在看起來遙不可及的修為,當作自己輕輕鬆鬆就可以達到的目標。後來,他也是知道了,他不過是世間無數修士當中,略為優秀一點的那麽一個而已。他的修為停在了結丹,多少年來,再無寸進。
雖然不想承認,但楊隨心中還是清楚,葬劍大陸的人,是根本看不上熒瓏界這樣的小地方的。而他,卻來了這樣的小地方,為靈宗發掘、培養可能幾百年也碰不到一個的真正能夠讓靈宗重視的人才,他的地位,也可想而知了。
如果不能再次突破,他八成是要永遠留在這個小世界,留在這樣一個,即便是天地元氣最為濃鬱的地方,也遠遠不如葬劍大陸隨便一個角落的小世界了。
當初那般風光,現在如此落寞,楊隨自覺得,他也是經曆了人生跌宕起伏的人了。但即便是他這樣的人,卻還是讓裴湛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輕易地影響了心緒,幾乎是在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一想到這個,楊隨方才還有些得意和滿足的心情,瞬間煙消雲散。他也不敢再看著眼前這個比他還要矮一頭的少年,那一雙含笑的眼中,正是因為看不到可怕的東西,才更加顯得可怕。
“以裴師叔的天資勤奮,即便是被人稱呼一聲師祖,也不顯得別扭。不知道師叔叫楊隨過來,有何吩咐?”
恭維了一句,楊隨將自己的姿態放得格外低。因為麵前的少年個子矮的緣故,他的腰都微微彎著,想辦法讓自己低一點。
來熒瓏界之前,他也是刻意調查過這東山府的十幾位夫子,包括這個小世界的一切。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楊隨以前也是個名聲不小的人物吧?
這樣的人,淪落到熒瓏界這種地方,勢必會鬱鬱不得誌。碰到他裴湛放低姿態,得意一時間都能衝昏了這種人的頭去。
沒有想到,這楊隨倒還是個出人意料的。不過,他的大師兄雖然天賦遠遠不如他,可好歹也是師傅的徒弟,他的弟子,總歸也不會太差勁了去!
倒是讓他有些失望,如果這楊隨是個心思淺的,他想知道什麽,幾句話就套出來了,現在怕是聽不到什麽真話了。
裴湛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趣,有心想不問了,什麽事情他自己去查。但最後,他還是開了口。
畢竟,這楊隨也在熒瓏界待了快兩百多年了。他的確是可用的人手多,但有些事情,隻存在人的回憶裏。就地去查,可能已經找不到一點點線索了。
“吩咐談不上,隻是裴湛有一點疑惑,還希望夫子能解答一二。”
“裴師叔有什麽問題盡管說,楊隨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好。”裴湛笑了笑,張口講出一個人名:“適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故而想聽夫子講一講夏知暉。”
夏知暉!大夏夫子!
楊隨的手當即就是一抖,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之意。
雖然他曾經嫉妒過大夏夫子和小夏夫子兩個人,但是再看不順眼,他也不曾招惹過這兩個人,反倒是對張狂的小夏夫子處處忍讓。因為他知道,這兩個人,他惹不起。就跟眼前的裴湛,還有這幾年在熒瓏界肆虐的讓他眼皮子跳個不停的失心瘟一樣,都是他惹不起,管不起的事情和人。
現在,裴湛可以就這麽眼中含笑,語氣平靜地跟他問夏知暉,但他,卻實在是沒有眼前這位天之驕子的氣度。
當初,夏知暉死的實在是太蹊蹺了,他的師弟夏知微也死的實在太不明不白了。不僅如此,這兩個在五舟門,名氣也就隻比現在的裴湛低一個層次的人,他們來了這個小世界,而且到了還不走了,這本來就已經是一件奇怪的事。
而這些奇怪的事情,他楊隨根本不想沾染。但是現在,裴湛問起了這兩個人,他應該怎麽回答,是否要有所隱瞞?
輕而易舉看出了楊隨的猶豫不決,裴湛也並沒有生氣,反而是轉過身去,不用眼神逼著對方做決定,一副如果楊隨不願意講,那也沒什麽事的模樣。
隻是,在轉過身之後,看著這屋中的擺設,裴湛眼底還是有抹不去的不屑。
這靈隨院最好的地方,當然就是夫子的居所了。他留了下來,楊隨自然是把自己的住所讓給了他。但這間屋子,在他看來,也不過就是如此。天地元氣如此稀薄的地方,讓他覺得連呼吸都難受。
但盡管是背過了身去,沒有任何人看得見他的臉,心裏覺得不舒服,裴湛卻還是沒有皺眉。他的臉上仍舊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這種樣子仿佛一張麵具一般,套在他的臉上下不來。隻有眼窩子裏麵,偶爾閃現過的光芒,可以發現一點他的真實情緒。
“那夏知暉雖說看著好相處,但其實不近人情。他與這東山府的夫子們,走得並不是很近。不知道裴師叔想要問他什麽事?”
身後的人終於說話了,裴湛的眼中有一點滿意。沉吟片刻,他道:“不如就說說那夏知暉在時風嶺上,是怎麽死的吧……當時,夫子好像也在那裏。”
問完,裴湛又加了一句。到底也是同一個宗門的,對他撒謊,然後再被他戳穿,未免有些尷尬不是?他心腸還是挺好的,剛開始就把路堵死。
楊隨的頭上,冒出了幾滴冷汗。幹咽了一口唾沫,他還是沒敢對麵前這個少年說謊,將當日他的所見所為,老老實實地講了出來。
“……那塊巨石,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我們趕到的時候,大夏夫子其實已然沒救了。小夏夫子與他同門情誼深厚,當日若不是天機島的那位小師傅,所修的法器正好克了那魔氣,怕是我們盡數要殞命在時風嶺上。”
說起大夏夫子死時候的場景,即便是楊隨,後心也不由得發涼。他的話也並非誇大了,那日若不是通悲,不要說是他們幾個,整個東山府,甚至是熒瓏界,可能都會遭受劫難。
楊隨的文學功底還是不錯的,他所形容的當時時風嶺上的場景,繪聲繪色,令人身臨其境。楊隨自己回味起來,都是一身的冷汗,但裴湛卻也是稍稍嚴肅了神色而已。
“原來竟是這樣凶險……”平平淡淡的評價了一句後,裴湛沉默一瞬,接著又立刻問道:“在那之前,時風嶺上,或者是夏知暉和夏知微,他們可有什麽異常?”
“唔……”楊隨回想了一下,他說的興起,之前要不要在裴湛的麵前隱瞞一二的猶豫,此時完全不見蹤影。
“時風嶺上,也是我們不曾注意過,那裏不過是明台弟子曆練的範圍,早都檢查過許多遍,誰能夠料想得到,出了那樣的事?那裏可能是有些預兆,但我們卻是根本不曾發現。至於兩位夏夫子,他們當年卻是有些奇怪。”
“他二人身份不同,自然也不能當成尋常夫子來看待。熒瓏界有妖獸越了界,妄圖傷人,處理那些妖獸的差事,從來便是不敢讓他二人去做的。但當年,他們卻是主動下了山,把這件差事攬了下來。”
“隻有他們兩個人下山嗎?沒有別人跟著?”
“是的。”
“那他們下山之後,有可能還會碰到誰?”
“這個……楊隨還是記得的。當年,兩位夏夫子,救了幾個弟子。”
幾個弟子?那管什麽用?過了這些年,夏知暉也死了這麽些年,那幾個弟子說不定早就忘掉了當年的場景。即便是還記著,要去詢問夏知暉身上的一些細節,多半也不會得到什麽滿意的結果。
裴湛有些不開心,但他心裏有一種直覺,問下去,他似乎能得到什麽很重要的線索。
“夫子可還記得那幾個弟子都是誰?”
“自然。”畢竟,伯序鋒、寧采蘿,都是很出挑的弟子,楊隨自然是記得的。不過……
一個名字突然跳進了楊隨的腦海,易清當時,好像也在那個隊伍裏麵……
嗨!想什麽呢?一個沒有半分希望的人而已。
因為心裏從來都沒有瞧得上過易清,楊隨下意識的忽略了這麽一個名字,包括當時隊伍裏的幾個到東山府之後,這麽多年過去,又早已經下山了的弟子,也全部都被楊隨忽略。他隻說了幾個他記住了名字的弟子,而正是因為他一個一個地把名字都說出來,這讓裴湛下意識的誤會,楊隨口中的幾個弟子,就隻有他說的這幾個。
裴湛雖然說沒有表現的咄咄逼人,但他自信楊隨絕對不敢騙自己,他若是再多問一句“就這幾個”或者是“還有嗎”,別的說不定炸不出來,但易清的名字,楊隨是肯定會順口說出來的。但他沒有再多問,隻是記下了這幾個名字,問過了大夏夫子,就又問起小夏夫子來。
小夏夫子是怎麽死的?弟子們看不出個所以然,在夫子們的眼中看來,小夏夫子的死,到底有什麽蹊蹺?當時在東山府的紫霄峰的天才少年洪臻,跟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裴湛是靈宗的修士,但他,似乎對五舟門的兩位修士的死亡非常感興趣,抓住可能知道一點內情的楊隨,幾乎是沒完沒了的問著,一副仿佛要把這兩位修士的死調查清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