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斬妖除魔的望聞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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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驕陽炙烤大地,蒸騰出一片氤氳水汽。
    穿過一片蘆葦蕩後,便是通往玉山鎮的大道了。穿著樸素低調的老道士將幾枚散錢遞給船夫後,再給小道士戴上遮陽避暑的鬥笠,拍拍衣擺上了岸。
    玉山鎮是這附近的大鎮,比得上一般地方的小縣城了,所以,    外麵的官道修得非常寬敞平整。
    來來往往的客商馬車不少,晃蕩一片,顯出繁榮向上的精氣神。
    “師父,這裏就是玉山鎮嗎?”
    “嗯。”越發近了後,老道士心裏的憂慮越發濃鬱了。
    小道士好奇地張望著,
    “看上去很祥和啊,不像是有妖的地方。”
    “妖不會在自己臉上寫著‘妖’這個字。醫家給人看病,    講究望聞問切,    我們道家,    尤其是斬妖除魔的道家,也差不多的,甚至在特殊的時候還要有其他手段。”
    “什麽是特殊的時候?”
    “等碰到了,我再同你講。”
    “哦。”
    小道士往玉山鎮的鎮門口望去,見那裏平常無端,便半嘀咕半詢問,
    “玉山鎮請我們來斬妖除魔,都不迎接的嗎?我以前在的地方,有道士前來,都是要夾道歡迎的。”
    老道士搖頭,
    “我們是去斬妖除魔的,不是去做客的。小言,你切記住,凡家世俗氣重,    多有人情禮儀,排場講究。我們求心問道斬妖除魔之人,且不可過多沾染俗氣。即便身處俗世,    也當守本清明。再言之,    若大張旗鼓地進了鎮,豈不是在同那些妖魔說,有人來降服你們了?”
    “哦,這樣啊。不過師父,到底什麽是俗氣呢?”
    “俗氣……凡家七情六欲,凡家規矩束縛,皆為俗氣。”
    “但七情六欲不是人之常情嗎?”
    “是的,那是人之常情,也是常人之情。你是要當道士,還是要當常人呢?”
    小道士望起頭,鬼使神差地說:
    “既是道士,又是常人多好。那樣的話,既可以斬妖除魔,也可以有七情六欲了。”
    老道士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
    “歪理!”
    小道士嚇得立馬站直了,
    “對不起,師父!我知錯了!”
    “錯?你錯在哪裏!”
    “我不該要什麽七情六欲的!”
    “不!你錯在貪婪!‘既要又要’,    四個字葬送了不知多少英雄豪傑。即便你壓製不住七情六欲,    無非也隻是成不了道士而已,但倘若你又要道,    又要情,是會跌入邪道,走火入魔的!”
    小道士被嚇得一愣一愣的,連聲說,
    “我隻要道,隻要道!”
    老道士歎了口氣,沒多說什麽。
    兩人進了玉山鎮。
    因為是穿著尋常衣服的,所以他倆隻是玉山鎮進進出出的眾多平民之二,沒有引起任何多餘的關注。
    隨便找了個食鋪子,吃了二兩麵片兒墊肚子。然後老道士帶著小道士,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行步。
    玉山鎮雖然是個鎮,但規模說不上小,路況也複雜,大路少,小巷多。所以走起來不算輕鬆,不到半趟下來,小道士已經腳酸腿軟,累得哈氣了。他忍不住抱怨,
    “師父啊,我們這是在做什麽呢,怎麽不去找請我們來的人呢?”
    老道士說,
    “先前說過望聞問切。這便是望。望,亦有望氣、望道、望人。玉山鎮著了妖,便要好好望一望這玉山鎮。”
    “那師父望到了什麽嗎?”
    “玉山鎮同我上次來,並無多少變化。隻是一些破路修好了,破房子拆了。”
    “啊……那不是什麽都沒發現嗎?”
    “嗯。”
    小道士這下忍不住了,
    “那我們這小半天功夫不是白費了嗎?照我說,幹嘛不直接去找請我們來的人問個清楚呢?”
    “問要問,望也要望。小言,你是覺得這個‘望’很枯燥嗎?”
    “什麽都沒發現,白走半天嘛。”
    “這就是斬妖除魔的平常所作。小言,斬妖除魔不是你從說書人那裏聽來的,掌一把桃木劍,折幾張符紙,往那些妖魔身上一通丟就成的。妖盤踞一方後,往往會生出妖氣,禍亂周遭生源。我們道士,不止是要斬妖除魔,還是祛魘除亂。望,最主要的,便是觀察,有沒有生源被妖氣所禍亂。”
    “那我們所望,沒有被禍亂,意味著什麽呢?”
    “意味著這裏的妖,有更加特殊和明確的目的。前提是真的有妖。”
    “更加特殊和明確的目的……比如呢?”
    “比如報仇報怨,比如報恩報協。”
    “這樣啊……”
    老道士吐出口氣,
    “這樣的妖,破壞力小,但往往更加難以祛除。好了,小言,我們該去問人了。”
    “好的好的!”小道士這一聽不用繼續頂著大太陽走路了,兩隻眼睛都鼓了一些。
    半個時辰後,兩人來到玉山鎮北大街的一座宅邸前,宅邸在四周的屋舍群裏,顯得豪華不少。掛有一牌匾,“許府”。
    老道士同許府門前的看門說:
    “小兄弟,請告訴許員外,他請的人到了。”
    看門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一老一少,心裏尋思,每天找許員外的人可不少,總不成隨便來兩個不知從哪兒來的鄉野漢,就得去叨擾許員外的耳朵吧。
    見著這看門的神態,老道士心裏便知曉幾分了,他也不計較,又補充說:
    “許員外兩年前在北邊的花草崖祭祖的時候,遭遇守路小妖,便是我為了他通了路。”
    看門一聽,立馬不敢怠慢,因為他是聽其他家丁提起過這件事的,外邊兒人一般不知道。他連連點頭,
    “老先生稍等,我著即同許員外傳話。”
    看門進去沒一會兒後,一行人便急匆匆地來到了正門。為首一人,麵容欣喜,步履大氣,穿錦戴玉。見著老道士後,隔著很遠便一邊小跑,一邊說:
    “白蒿道長,是我怠慢了您啊!”
    許昌明快步來到老道士麵前,熱切地問候:
    “怎地不提前回信於我,好讓我準備招待呢?”
    老道士搖頭,
    “閑禮便不必多有。許員外,我們直入主題吧。”
    “好,好!”
    許昌明迎人入府。
    路上,他問:
    “白蒿道長,這是你的小徒弟嗎?”
    老道士點頭,
    “終歸是老了,需要衣缽傳人。”
    許昌明便客氣樂嗬地對小道士說:
    “小道長,今後這方圓百裏,且要你的庇佑了。”
    小道士謙遜回禮,
    “我聽言師父,聽命山河。”
    “小道長語出驚人。”
    老道士搖頭,
    “他要學的還很多。”
    許昌明感覺到老道士不想讓他跟小道士說太多,也打住收緊,
    “嗬嗬,希望白蒿道長真有高徒。”
    一番安頓後,許昌明將一老一小請到了迎客屋。隻有他們三人。
    老道士開門見山,
    “許員外,伱用了信鳥紙鳶,莫非是遭了什麽難纏的妖,我留給你的那些小器具不管用?
    許昌明臉上張顯一些憂慮,
    “是不管用啊。那些符紙能用的都用了,但不見半分成效。但說來,並非是我遭了妖。”
    “那是誰?”
    “是鎮守衙藍大家遭了妖。”
    老道士一聽,蹙起眉,
    “官家遭了妖?為何不請官家的吏道?何至於在意我一閑野的老道。”
    在旁邊聽著的小道士好奇地看了一眼老道士。他覺得自己師父好像對管家的吏道沒什麽好感。
    許昌明拍了拍大腿,
    “這不是看白蒿道長道法高深,一旦出馬,定能如意嘛。”
    老道士搖頭,
    “許員外,你我有過交情,便不必如此周旋。想來你知曉我的行事,不知根知底,我不會出手。”
    許昌明見狀,連忙說,
    “是我這匹夫擺了架子,還請白蒿道長莫要在意。實在是這樁事難以提起,一時間糊塗了。”
    “你好生說吧。凡事如何,總該有個緣由。”
    “隻是還希望白蒿道長聽後,切莫因為我的糊塗而生惱。”
    “你且說。”
    許昌明沉了沉氣,
    “白蒿道長進了玉山鎮,一路步行至寒舍,想來是見到了玉山鎮這兩年的變化。各種修繕、興建。這些都是新上任的藍知微藍大人給我們帶來的。玉山鎮氣象足,麵貌新,照這般樣子繼續下去,三年內大抵就能升縣城了,屆時,朝廷也會撥款差人幫助擴建,周遭的村落都會因此得到關注。這對玉山鎮和方圓百裏的百姓而言,是一件好事。也許,此次遭了妖便是上天的考驗……如若請了官家的吏道,定要被認為是玉山鎮蒙著不祥之兆,這升縣城之事怕是沒著落了。”
    “所以,才不願意請吏道,請我?”
    許昌明額頭滲出一些汗。他同白蒿道長有過交際,知道這位道長生性不喜這種地方官政之事。他咽了咽口水,繼續說:
    “我知道隱瞞白蒿道長,是無禮不信。但還請白蒿道長理解藍大人與我這番苦心啊。藍大人不為別的,隻是想百姓生活得更好。如若升了縣城,即便今後碰到災年,朝廷也會優先賑災。”
    老道士是皺紋夾著眉毛,眉毛夾著皺紋,
    “升縣城?升了大城又如何?升了州城又怎樣?百姓該苦還是苦。生活得更好的,都隻是世家、官家、士紳而已。即便是那皇城,普通的老百姓就活得更好嗎?朱門好,寒門好,在我眼裏,都不頂草房子好。”
    許昌明汗滲得更多了。這些話他聽得隻覺如芒在背,
    “白蒿道長境界高,遠不是我等匹夫能相提並論的。但還請你看在這封萬民信的麵子上,再為玉山鎮多考慮考慮吧。”
    說著,他取來一個盒子打開。
    裏麵有一摞厚厚的紙張。他抱出來後,小心翼翼展開,逐漸鋪成一張約莫七尺寬,九尺長的大紙。
    紙頭寫了藍知微藍大人自上任來殫精竭慮為國為民之話。
    其餘的地方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字跡有好有差。
    許昌明說,
    “玉山鎮的人,名字都在上麵了。能寫的便是自己寫的,寫不來字的是我府上書房先生代為寫的。”
    老道士看著這封萬民信,一時間有些恍然,
    “藍知微當真是個好官?”
    他這些年來走南闖北,實在難見一個好官。
    許昌明說,
    “我同玉山鎮百姓有目共睹。”
    老道士沉默許久後,悶沉地吐出口氣,點頭說:
    “真若一心為百姓著想,我也心安了。”
    “白蒿道長可是答應了?”
    老道士點頭,
    “隻是,那藍知微到底惹了什麽妖?”
    許昌明說,
    “還請白蒿道長移步鎮守府再說。這事,讓藍大人親口說為好。”
    “那便不耽擱了,這就去吧。”
    “這邊請。”許昌明即刻站起來,走在前頭。出了門,他便高呼一聲“備轎”。
    但著即被老道士阻止,
    “我們走過去吧。”
    “走過去?”許昌明說,“鎮守府在東大街,離這裏尚遠,況且此刻驕陽如火。”
    白蒿道長搖頭,
    “出家之人,受不得人力轎。腳不著地,心不安定。”
    許昌明頓了頓,笑著說:
    “那便走路,走路。”
    小道士的臉一下子皺巴下來,但也不敢多說什麽。他隻覺得走路真是太沒意思了,一點沒有斬妖除魔的感覺。
    許昌明說,
    “還請白蒿道長和小道長先到前院稍等,我著即就來。”
    老道士沒說什麽,領著小道士就去前院了。
    許昌明見他們走遠後,臉上表情收了起來,到了迎客屋旁邊的廂房。
    推門而入,裏麵早有人候著。六尺身材,麵色紅潤,約莫四十歲,書生樣,身著樸素藍衣。
    許昌明見人便說:
    “公山先生,您高人真有妙計。那萬民信果然好用,白蒿道長見了便難以招架。”
    公山子佑搖頭,
    “我並非高人。隻是為藍公子處理些小事而已。我們這邊能做的便做了,就看你請的這位道長,到底行不行了。要知道,那妖……並非善茬,一路從太陽關跟隨到玉山鎮,不為地氣所動,可不是什麽小妖能辦到的。”
    “公山先生有所不知,這白蒿道長其實是九山道的傳人。”
    “百年前興盛一極的九山道?”
    “正是!”
    “雖說九山道為國斬大妖,毀了根基後,就此沒落。但一山的真傳,白蒿道長算是學得七八。即便如今年事已高,斬妖之心從未冷寂過。想來,既然打算斬妖了,便不會中途易轍。最艱難的莫非說服他著手此事。現在最艱難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公山先生隻管放心。”
    公山子佑,
    “希望你不是糊弄人。藍公子的身份,想必你是清楚的。你未來是好是壞,隻在他一念之間。若好巧過了此關,你定然會受得提攜。若過不了……我也不多說。”
    許昌明點頭,
    “在下知悉。”
    “那就好。好了,我也得快些回去準備了。”
    “嗬嗬,原本是打算乘轎,讓轎車繞繞路。但那白蒿道長選擇步行,時間就更加充裕了。公山先生就不必太過匆忙。”
    公山子佑不多說什麽,著即從後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