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華的出殯和葬禮簡單而快速。在臨死前，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和遺願，一切從簡的要求，是生前與哥哥王建成聊天的時候無意中提到的。

    王建成遵從了他的意誌，在他死後的第三天為他舉行了一場簡單異常的葬禮。

    這個葬禮連一頓白事飯都沒有準備，來的也都隻是一些特別親近的親戚。

    表弟王磊，現在成為了那個家中的頂梁柱，王鴿希望他能擔負起這種責任，在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之後能成熟一些。

    十二個小時的夜班是從淩晨零點到中午的十二點，車隊辦公室裏時鍾的指針剛指向了十點鍾，王鴿還有兩個小時下班。

    手中的那本厚厚的醫學急救相關的書籍，在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王鴿已經看了小三分之一了。這些東西對他的職業很有幫助。在大多數情況下，進行了八個小時的工作之後，王鴿會把自己湘AGZ689這輛救護車的鑰匙交給同事，剩下的時間都用來學習。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是不會去拿掛在辦公室裏鑰匙板上的備用鑰匙出車的。

    孫成德在早晨八點多的時候下了夜班，而現在車隊辦公室裏的人都是上白班的，有些麵孔隻是熟悉，但是王鴿仍舊叫不上名字。

    自己熟悉的那些同事變成了中班，他是碰不到的。

    算上王鴿，辦公室裏一共就剩下了兩個人，其餘的同事都出車去了。

    王鴿歎了口氣，看著窗外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是三叔出殯和葬禮的日子，但由於不是直係親屬，王鴿並不能請假去參加葬禮，但是王鴿並不覺得遺憾，畢竟作為一個親侄子，王鴿陪著他走過了人生最後一段路，送他離開這個世界。

    王鴿本以為自己會特別難過，但是他現在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難過。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親人離開，也許是已經知道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死亡，隻是走向了下一段人生。

    也許，是因為他現在是一個救護車司機，生死見得多了，心已經麻木了。

    對講機的耳機裏又是一陣嘈雜，王鴿知道，來活兒了。

    辦公室裏剩下的另外一個同事趕緊捏著麥克風的開關回複，一下子站起來，摸著口袋裏的車鑰匙就往外跑。

    “小王，這趟我去，他們估計過幾分鍾就有人會回來，你熬了一宿，困了就躺會兒啊。”同事臨走前風風火火的說道。

    王鴿應了一聲，看了一眼辦公室裏的那張床。

    上了三天夜班，王鴿一天也沒在上麵躺過，他掏出了鎮魂牌，看著牌子上的數字。

    晚上出車雖然沒有白天的多，但是危重病人概率要比白天大不少，在這三天裏，鎮魂牌背麵的數字已經變成了“陸拾伍”。這一點讓王鴿還是有點意外的。

    但是意外的同時，他更是感覺到了高興，數字多一些，距離救回蘭欣就更近一些。無論如何，拯救蘭欣永遠都是他的第一目的。

    他不知道以後自己會不會改變這個想法，但是至少現在是這樣。

    熬了整整一宿，王鴿現在反應有些遲鈍，絕對不適合開車。對於夜班，王鴿在早晨八點之前還能應付得過來，過了八點可就有點熬不住了，畢竟不是十八九歲那種正值壯年的時候。

    男人的衰老有的時候是很快的，從熬夜就能看得出來。

    不過好在車隊裏的同事們雖然進進出出，但一直有人留守，並不需要王鴿去出車。這讓王鴿倍感欣慰，這要是在中途出點什麽事兒，那可就都完了。

    終於熬到了中午十二點，王鴿選擇在食堂裏吃午飯，就當作是晚飯了。然後搭乘公交車回家。

    雖然沈慧和劉崖都是上夜班，但是他們早在早晨八點多就下班了，王鴿是碰不到他們的。那種孤獨和落寞似乎又回來了。

    午飯還沒吃完，王鴿口袋裏的手機就嗡嗡的震動了起來。他已經養成了習慣，在工作的時候把手機調整成振動模式，下了班之後經常會忘記接觸。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了陶米的名字，王鴿馬上接了起來。

    “喂？”王鴿剛接起電話，那邊兒的陶米就跟瘋了似的，大喊大叫。

    “兄弟！！！！愛你麽麽噠！！哥們要請你吃飯了。”陶米的聲音把王鴿嚇了一跳。

    雖然食堂裏環境嘈雜，但是陶米這麽大的聲音不可能讓王鴿聽不清楚，為了保護自己的聽力，他隻能趕緊減小了通話音量，把聽筒距離自己遠一些。

    “陶米，我聽得見，你小點聲。”王鴿輕聲笑道。能讓陶米這麽激動的給他打電話的原因隻有一個——沈慧。

    “是不是小沈肯回你消息了？”王鴿問道。

    這兩個人其實也夠好玩的。剛開始沈慧是根本不理陶米，電話屏蔽，微信拉黑。後來雖然解除了黑名單，但是消息也一直不回複。所以王鴿猜到，沈慧一定是回複了陶米的消息。

    “多虧了你啊，她終於肯回我消息了，答應了出去跟我吃飯，不過要AA製，看樣子是不想花我的錢呢。”陶米平複了一下心情，但是語氣仍舊激動。

    “這是你功夫不負有心人。”王鴿也覺得高興，既然陶米肯改邪歸正，沈慧也給了他一個機會，這挺好的。“我可沒幫你什麽忙。”

    王鴿吃完了午飯，看了一眼掛鍾，張嘴就是一個哈欠，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是好事兒，你可要抓住機會，以後可別再做死了。”

    電話那頭的陶米滿口答應，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看到沈慧答應他一起吃飯之後，這種喜悅居然無人分享，首先想到是王鴿，於是就給王鴿打來了電話。

    “這是肯定的，哥們，今晚我可得請你吃個飯，感謝你介紹之恩啊。”陶米很是開心。

    王鴿趕緊拒絕。“兄弟，不是我不給麵子，我要上班的啊。現在剛吃晚飯下班，正在坐公交回家的路上。上了十二個小時的夜班，今晚十二點還要上班，你總要讓我睡會兒覺吧。放了我吧哥們兒。”

    其實吃頓飯花不了太長時間，也就一兩個小時，王鴿並不差這點時間。主要是陶米帶他去的那些地方，王鴿實在是適應不來。

    一個月三千塊錢的窮人，去吃一頓飯六千塊錢的飯店，王鴿呆在那飯店裏麵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那就改天，等你哪天休息了，我帶你玩好玩的去！”陶米神秘的說道，也不囉嗦，直接掛了電話。

    王鴿逃過一劫，心裏還在想著那個“好玩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一邊想一邊來到了公交站。王鴿的運氣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好過了，剛到公交站，六十三路公交車就晃晃悠悠的停在了王鴿麵前。

    王鴿趕緊上車，找了個後排的座位坐了下來，反正這趟車想要到家基本要四十多分鍾，王鴿還可以趁機眯一會兒。

    他趕緊靠著後麵的玻璃窗戶打起了盹，車輛晃晃悠悠，加速了王鴿的入睡。

    可是剛剛睡著，車廂中間居然出現了爭吵的聲音。

    大家都在袖手旁觀，王鴿皺了皺眉頭，還是選擇不睜開眼睛。畢竟這跟自己沒關係，吵架而已，讓他們自己解決去。自己是救護車司機，又不是什麽警察，可管不了這些閑事兒。

    而且他本身就不是一個什麽愛出頭的人。

    但是吵鬧聲越來越大，吵得王鴿不得不坐直了身子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中午車裏人不多，但是座位都坐滿了。正在用滿口湘沙本地口音互相問候對方母親的，是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年輕女孩子。

    吵架的起因好像是因為讓座。

    王鴿看那老太太滿麵紅光，手腳麻利，罵起人來嘴皮子利索的很，在醫院工作的時間長了，其實光看臉色就能大概出一個人是不是真正的健康。

    而再看那女孩兒，臉色就有點差了，時不時還捂著肚子，說不定是生理期來了肚子疼才不肯讓座的。

    公交車上什麽事兒都有，大家都看得出來誰對誰錯，但是沒人肯站出來說話。

    “得，吵就吵吧，沒動起手來就行。”王鴿看了一眼，隨口念叨了一句，決定閉上眼睛繼續睡。

    話音剛落，他就聽見車廂中眾人一陣驚呼。接著就是幾聲清脆的響聲。

    “你這老人家怎麽打人呢！”

    “那女孩子肚子疼啊不讓座怎麽了，這裏是老弱病殘專用座，你是老人你能坐，她是病人她也能坐嘛！你要是想坐，你坐我這裏來！”

    “看你打人這麽利索的樣子，還需要給你讓座嗎？”

    周圍的乘客看到老人動手，終於看不下去了，開始指責那個老太太。老太太倒也剽悍，紛紛給罵了回去，威懾四方。

    女孩子捂著臉哭的厲害，剛想站起來跟那老人理論，忽然就覺得眼前一黑，噗通一聲跌倒在了地上。

    車廂裏乘客見狀趕緊去扶，那老太太卻一臉無所謂。“怎麽了？裝死啊？想訛人？”

    王鴿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乘客們還是有點醫學常識的，按壓人中穴無效，呼喊也毫無反映。

    這時候司機也趕緊停下車，來到車廂裏攔住想要逃跑的老人，頓時也手足無措。有的乘客在撥打著報警電話，有的乘客則是怕事的下了車。

    王鴿見狀，看來自己是用不著攙和了，這種情況，要麽是生理期貧血造成的暈厥，要麽是被打了以後的腦震蕩，不會引起嚴重後果，頂多醒來以後身體虛弱了一些。既然沒有生命危險，而且還有別的乘客幫忙，那麽就什麽都耽誤不了他回家睡覺！

    “我下車，打車帶她去醫院吧。”突然，一個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男人在角落裏站了出來，對車廂中的眾人說道。

    這個男人的出現，讓王鴿頓時改變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