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聽著手機聽筒裏穿出來的聲音，雖然很大，又尖銳，極為難聽，但似乎還能聽得出那聲音之中還包含著一陣難以置信的顫抖。

    鐵大致知道自己的這個女朋友平時雖然蠻橫不講理，但是對於親情看待的卻比誰都重要，女朋友肯定是覺得自己在用她弟弟的事情誆騙於她，就更加生氣了。

    關於這個，鐵大致倒也是可以理解。他沉下心思，“盧文敏，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別說用你弟弟騙你了，在所有的事情上，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鐵大致在短時間內迅速讓自己冷靜，語調平緩，語氣深沉。

    電話的那頭沉默了幾秒鍾，聲音降低了下來。

    盧文剛的姐姐叫做盧文敏，也就是鐵大致的女朋友。雖然二人現在處於吵架的狀態下，但盧文敏聽到自己弟弟出事，也顧不上別的了。

    就像是鐵大致說的一樣，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什麽比盧文剛的生命更加重要。

    “什麽時候的事兒？怎麽傷的？”電話那頭的盧文敏已經有些著急了，傳出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在穿衣服，收拾東西。

    “大概半個小時之前，大半夜從宿舍裏跑出來，去跟社會上的那群飆車黨在一起，出了車禍。”鐵大致隻能老實回答。

    “嚴重嗎？”聽筒裏傳出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看來盧文敏已經是走出了房門了。

    “頭部外傷，胃部內出血，聽大夫說命能保住，但是具體什麽情況還不清楚。過一會兒還要手術，必須有家屬在場。你的父母年紀也大了，都在老家，大半夜的不要驚動他們了，我特意讓醫院方麵沒有聯係家屬，親自給你打了電話，趕緊打車來醫院吧。”鐵大致說道。

    “現在快要淩晨四點了，路上哪有出租車？你來接我！我在你家樓下等你！沒車就開著你的救護車來！”盧文敏說完，也不由得鐵大致去紛爭什麽，直接掛斷了電話。

    鐵大致咽了口唾沫，家裏不好打車，醫院這邊兒也不好打車啊！平時那些呆在醫院門口的出租車和黑車都隻會到一兩點鍾左右就回家休息，現在門口冷冷清清，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

    開救護車去就更不可能了，這可是極其嚴重的違紀行為，擅自使用救護車，公車私用，可是要丟工作的！鐵大致自然不會因為女朋友的一句話，去占用醫院的醫療資源。

    萬一出了什麽事情，沒車可出，那可就是一條人命！

    王鴿已經從鐵大致的臉上看出了些什麽東西，再加上剛才電話之中的對話內容，終於知道鐵大致這個在醫院鐵骨錚錚的男人在家裏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了。

    “這……你別去，受傷的是她親弟弟，你看她來不來？”王鴿站起身來，拍了拍鐵大致的胳膊。

    “這種女人，趕緊分了算了，你怎麽就那麽想不開呢？”王鴿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腦回路如此驚奇的人。

    按理說，任憑是誰得知了自己的親人受傷入院，生命危在旦夕，哪怕是周圍一輛車都沒有，跑著也要來醫院。可這盧文敏耍性子居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沒人去接愣是不來！

    “以前她不這樣的，都是被我慣壞了，越來越得寸進尺。”鐵大致搖搖頭，“我出去找找看有沒有出租車吧。你們幫我盯著點，兔子那邊兒如果有消息，馬上跟我聯係。”

    “這麽晚了，你到哪找車去？跑回家然後把你那高貴女朋友背過來？”說到底，還是何盛認識鐵大致的時間長一些，比較了解他的性格。隻要是盧文敏說出的話，鐵大致哪怕是掉腦袋都會去幹。一個人癡情到這份上，別人也就不好說什麽了。

    何盛從口袋裏掏出了自己那輛小轎車的車鑰匙，丟給了鐵大致。“趕緊去吧，人命要緊。”

    鐵大致接過鑰匙道謝，“回頭給你把油加上。”

    何盛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快走！”

    鐵大致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快走幾步之後就變成了奔跑。

    他剛剛離開不久，第二急診室的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護士門推出了一輛推車，推車上的盧文剛眉頭緊皺，雙目緊閉，嘴裏有氣管插管，靜脈通道上連接了四五袋藥液，腹部還插了兩根管子，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田雨晴戴著帽子和口罩，隻露出了一雙眼睛，在看到王鴿和何盛詢問的眼神的時候，向身後看了一眼。

    王鴿馬上明白過來，這是要讓他去問劉崖。

    果然，劉崖在推車完全離開急診室的時候也走了出來，摘下了自己的手套、帽子和口罩，“老鐵呢？”

    “回去接著那孩子的姐姐去了。情況怎麽樣？”王鴿趕緊問道。

    “死是暫時死不了了，身體器官除了腎髒和肝髒有些壓力，表現出了臨床症狀之外其他的都沒什麽問題。病人現在昏迷不醒，血氧濃度比較低，無法判斷失血過多會不會造成大腦缺氧和腦細胞死亡。明明已經在補充血液了，還是沒有任何好轉。胃部的內出血必須通過破腹探查確認出血源頭，能修補則修補，不能修補就隻能做胃部的部分切除。不過無論如何，所有的操作都需要經過家屬簽字確認。血庫裏存貨不多，急需配型。時間拖的要是久一點……有什麽後遺症都不好說。我已經通知外科大夫進行會診和手術，破腹探查是檢查手段，急救之中可以應用，但是胃部的切除必須經過家屬確認！”劉崖頓了頓，還是說道。

    “上麵這些話，原本是準備說給老鐵聽的，事實上根據剛才的超聲波檢查和CT成像來看，胃部是有很大可能要切除一部分的，出血量這麽多，修補術不一定會好用，情況也許會比我預想的更差。”劉崖的判斷十分謹慎。

    劉崖醫術高超，在急診部的這些年基本上什麽樣的病都見過了。也許在跟車急診的時候，由於病人急症早期並沒有明顯的臨床表現，而且現場也沒有檢查設備進行輔助檢查，劉崖可能會出現判斷不準的情況，但是現在有了醫療設備的完全檢查，劉崖的判斷便會變得務必準確。

    “現在是術前準備？”何盛又問道。

    劉崖點頭，“術前準備二十分鍾，破腹探查時間也比較短，一旦探查出胃部受損具體情況，必須馬上由家屬確定是否切除胃部。”

    畢竟，隻有在通過各種方式都聯係不上家屬的無名病人的情況下，醫院和醫生為了保住病人的生命，才有權利片麵決定手術過程。

    在能找到家屬的時候，所有的手術治療手段，醫生都有責任和義務告知家屬手術中可能存在怎樣的風險，風險概率，以及手術中可能就進行的操作。

    住院病人的手術，家屬可能會提前知曉這些信息，提前考慮之後做出判斷，但是急診手術，一個核心要素就是，快！

    做出判斷的速度必須要快，病人不可能以一種開膛破肚的狀態躺在冷冰冰的手術台上，等待著家屬想想這個，算計那個，有那功夫，人早沒了。

    “二十分鍾……對於老鐵來說足夠了。兔子，如果時間來不及，我會給老鐵打電話，讓你跟病人的姐姐直接通話，告知情況和風險，讓她做出決定，錄音就是了，不違反規定，將來就算是出了什麽事兒……”王鴿話還沒說完，便被劉崖打斷。

    “我怎麽可能讓病人在手術台上出事兒！”劉崖看到走廊的盡頭，田雨晴已經在向他招手了。

    病人在手術之前需要準備，醫生也同樣需要進行準備。

    更衣，消毒，洗刷雙手，每一項都不能馬虎。

    “記住，二十分鍾！”劉崖說完，趕緊走向田雨晴。

    “得，我在手術室門外等著吧，你趕緊先去把你的救護車弄回停車場，老孫就是再喜歡你這個人才，回來看到了你這車堵在急診部大門口，那也是要罵娘的。”何盛指了指門口的那輛救護車。

    要不是何盛提醒，王鴿還真是給忘了。他趕緊一路小跑，把自己的救護車開回停車場，剛走出停車場沒幾步路，就看到孫成德駕駛著救護車也來到了停車場。

    車上隻有他一人，醫生和護士早已經在急診部大門口就下車了，看起來機場高速那邊兒的事兒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不需要多餘的醫療工作者繼續幫忙了。

    孫成德穩穩當當的倒車入位，他早就看到了王鴿，下車便衝著王鴿走過來。

    王鴿暗道好險，差點就是一頓罵！他拎著自己的大水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早已涼透了的白開水，在這秋高氣爽的夜裏，頭暈腦脹的感覺頓時緩解了不少。

    孫成德打著哈欠掏出香煙，遞給王鴿一根。

    王鴿趕緊擺手，“你知道我不抽煙，你怎麽也抽上了？”

    “老煙民，戒煙幾十次，每次一個月，抽的卻越來越厲害。不會挺好，不會別學！”孫成德還是那副笑嗬嗬的樣子。“在這轉悠啥？”

    “沒事兒，散散心。回來以後出了趟車，老鐵也跟著去了。現場死了一個，輕傷一個，重傷的是老鐵的未來小舅子。”王鴿半真半假的糊弄了過去。

    “他哪來的未來小舅子？老鐵跟那姓盧的女孩兒還沒分呢？那女孩兒居然還有個弟弟！”孫成德有些吃驚，半天才回過神來，自己關注的重點居然是八卦，而並非鐵大致本身，老臉一紅趕緊說道，“他怎麽還沒下班？現在人呢？”

    其實這也不怪孫成德。在他的心裏，老鐵是自己的兄弟，而兄弟那個所謂的女朋友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活寶，什麽奇葩的事兒都能做得出來，孫成德打心眼裏看不起她，欺負老實人算什麽？鐵大致忍了這麽多年，也是夠能忍的了。因此孫成德沒把盧文敏當做是自己兄弟老鐵的女朋友，她壓根不配！

    “一言難盡啊，去急診大廳看看吧，病人在臨時手術室裏呢。”王鴿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手機來給鐵大致發微信，打算告知他現在病人的情況。開車的時候必然是不方便接電話的，反倒是文字看起來容易些。

    孫成德雖然滿腦子問號，但也不再多問，趕緊把手中剛剛被點燃的，一支售價為五元一包的軟白沙塞進嘴裏用力吸了兩口，然後把煙頭撚滅丟進垃圾桶，跟在王鴿後麵去了急診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