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湘附二醫院增援而來的救護車隻來了兩輛，看起來指揮調度中心是參考了王鴿的意見的。

    兩輛車在路邊停了下來，宋平安和金晶分別從車上下來。

    “老宋，來這邊先把這人帶走，受傷並不嚴重，情況都在記錄本上。小金，你去前麵黑色轎車那邊，那對夫婦隻有輕傷，帶回醫院進行檢查！”劉崖衝著兩個人喊道。

    金晶一愣，點頭答應，轉頭對著想要把推車搬下來的司機杜偉平說道。“杜師傅，開到前麵吧，別取推車了！”

    杜偉平歎口氣，重新上車。

    宋平安與何盛一起推著車子來到了馮吉這裏，護士田雨晴跟在後麵。馮吉已經完成了自己手頭的工作，幾個人剛想把那受傷的男人抬上車，男人卻清醒了過來。

    他從地上掙紮著要起來，可是肩膀胸口卻傳來一陣劇痛，但他還是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出了什麽事。

    “別動，你鎖骨肩胛骨可能有骨折！”宋平安趕緊上前把人給按住，不讓他亂動。

    “我兒子呢！我兒子在後座上，你們快去救他！”

    “有大夫在那邊兒呢，消防隊的人也來了，肯定能把你兒子救出來，你要先跟我們回去。”田雨晴指了指翻了車的黑色轎車，王鴿、吳剛和消防官兵正在那邊忙碌。

    “不行，我要看著我兒子出來，我們一起走。我現在還死不了！他媽的，我該死啊……”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現在情況如何，但是這場事故是由於他車速過快、沒有關閉遠光燈造成的，他深知是自己的責任。

    “那輛黑車情況怎麽樣？”男人一邊大哭大喊一邊問道。

    “人沒事兒，車廢了。”馮吉歎了口氣，現在才知道後悔，早幹什麽去了。

    像那個男人說的一樣，他現在沒有生命危險，而且他也執意不先走，醫生和護士們也沒辦法，隻能先把他扶到了推車上麵讓他平躺，在道路旁邊看著救援工作的進行。

    消防隊員在場，又有了救援設備，考慮到車輛存在漏油的情況，是絕對不能使用任何切割器材的，他們先用千斤頂把車輛頂起，兩個消防員鑽進車內，用液壓擴張器把壓住小男孩雙腿的異物抬起來，拽著孩子的衣領，一下子把男孩拉了出來。

    王鴿和吳剛就在車外，接過了男孩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推車上。

    男孩直到現在才看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雙腿，似乎痛覺也開始恢複，疼的大哭。

    小孩看到了路邊躺在推車上的父親，“爸爸！我的腿好疼，爸爸你快過來啊！”

    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聽的王鴿好一陣心疼。孩子再怎麽懂事，再怎麽堅強，也還是個孩子啊！好在有王鴿在一旁半摟著孩子，讓他不能大幅度移動，否則這小孩非要從推車上掉下去不可。

    孩子父親也記了，看見自己的孩子一動不動的雙腿，滿臉的血跡，身上全是灰塵，心裏的懊悔便更多了一分。如果當時沒開那麽快，如果當時關掉了遠光燈，如果當時安裝了兒童座椅……

    可是現在，沒有那麽多如果了。

    “大夫，能把我推過去嗎？我……”男人哽咽著說道。

    “他們馬上會過來，那邊太危險了。”宋平安回答道。

    吳剛想要馬上開始檢查孩子受傷的情況，王鴿卻推起了車子。“吳大夫，這邊隨時可能起火，消防員還要工作，咱們先撤離。”

    吳剛點頭，隻能用雙手捏住小孩大腿根部的大血管，跟王鴿一起來到了路邊。

    “兒子，你別怕啊，爸爸在呢，爸爸在這。”男人看著自己身邊的兒子，兩行淚刷的就下來了，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摸著他兒子的腦袋。

    “爸爸我害怕，我的腿好疼啊！”孩子想要撲向那男人。

    “馮吉，腿部止血帶止血，一毫克安定靜脈注射，量血壓，清創。我……看不清傷口。”吳剛看了一下孩子的瞳孔，似乎顱腦沒有損傷，又掏出聽診器開始檢查心跳和呼吸。

    在一旁的宋平安看著孩子那血肉模糊的雙腿，似乎到處都是傷口，雖然已經上了止血帶，但是血還是會緩緩的流出來，馮吉一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的。

    田雨晴和何盛守著那男人，怕他一激動做出什麽事情，造成二次傷害。

    一針安定下去，小男孩瞬間安靜了下來，疼痛減少了不少。若是讓他現在亂動，可能會加劇出血的情況。

    原本被壓在座椅下麵的雙腿，雖然皮膚和肌肉已經撕裂，傷口密布，腿已經快扁了，但是由於強大的壓力，肌肉和血管流出來的血液並不太多。但是現在沒了壓力，孩子的雙腿開始大量流血，很快就沾濕了整個推車上的綠色無菌床單。

    王鴿觀察了四周，並沒有發現死神的存在。今天夜裏這兩輛轎車的嚴重事故，居然沒有一個人有生命危險嗎？

    “這……”宋平安剪開了小孩的褲子，滿臉吃驚。他倒光了兩瓶生理鹽水，孩子的雙腿從膝蓋一下完全被壓扁，並非正常人那種橢圓柱形了。

    巨大的壓力讓小腿皮膚和肌肉撕裂破口，傷口滿布。如果隻是軟組織挫傷，倒也還好，可是雙腳的腳趾也明顯變形腫大，踝關節都以一種及其奇怪的角度扭曲著，還有骨刺從皮膚裏穿了出來，整個腳肯定都已經骨折了，還是開放性的。

    他試著輕輕按了一下兩條腿的脛骨和腓骨，都存在著明顯的骨摩擦音。

    “老吳。”宋平安衝著吳剛搖了搖頭。

    吳剛覺得孩子的心跳和呼吸都沒問題，便也開始檢查孩子的腿部。

    腿部的傷口是無法縫合的，皮膚和肌肉組織已經完全被破壞掉了，隻能通過止血帶來進行緊急止血。

    “膝蓋以下骨折嚴重，雙腿脛骨、腓骨骨折，踝關節骨折，蹠骨、趾骨骨折，肌肉組織、表皮組織嚴重外傷，神經血管情況不明。老宋，你怎麽看？”吳剛咽了口唾沫，轉頭看向宋平安。

    宋平安還是搖頭，一言不發。

    兩個大夫心裏都清楚，現在孩子失血過多隨時有可能休克，這一雙腿治療比較麻煩。撇開骨折的情況不說，肌肉和表皮組織破壞的如此嚴重，可不是人的自愈能力就能夠修複的了的。那骨折如果隻是普通的骨折還好，若是粉碎性骨折，後續治療過程中還需要植入假體，恢複過程中也有可能存在許許多多的傷口感染和並發症，生不如死，危及生命。

    目前來講，能夠保命的手段隻有一個——截肢。

    孩子的父親看著兩個大夫臉色都不太好看，心裏慌了神，“大夫……孩子的兩條腿……”

    “現在要先想怎麽保命，再想怎麽保腿。你上了車以後要趕緊聯係其他家屬。”宋平安回答道。

    “大夫，這孩子還那麽小，以後不能沒有腿走路啊！你們是雅湘附二醫院的吧，可千萬要把孩子的腿給抱住，治好，哪怕不能走路，有腿也總比沒有腿強！”孩子父親急了，又掙紮著想要起來。

    “人救出來了，先上車！”宋平安趕緊按住了他，對著何盛和田雨晴使了個顏色，兩個人趕緊推著車子離開了這裏，將那男人送上了救護車。

    吳剛看著另一組人要離開現場，自己這邊的病人也應該走了。有些事情要到醫院經過詳細檢查之後才能具體確定。

    一行人把孩子抬上了救護車，王鴿幫忙關閉車廂後門之後直接鑽進駕駛室，提醒著自己開車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謹慎，今天看到的例子已經足夠多了。

    “上心電監護，開放兩條大靜脈通道，注意安定的使用量，五百毫升生理鹽水快速靜滴。血壓多少？”吳剛問道。

    “六十、八十毫米汞柱。比較低。”馮吉剛剛撤下血壓儀。

    “一毫克去甲腎上腺素入一百毫升生理鹽水快速靜滴。先穩定生命體征吧。回了醫院再說。”吳剛拍了拍車廂與駕駛座之間的玻璃窗戶，王鴿一下子把窗戶打開。

    “小王，盡量快點，穩一些，時間太長我怕出亂子。到了醫院一切好說，先匯報。”

    “沒問題！”王鴿的車輛已經起步，一腳油門轟下去，車輛嗖的一聲就竄了出去，又拿起通話器。

    這是他今天的第一次出車之中，第四次向市醫療急救指揮調度中心進行匯報了。中心那邊兒不煩，王鴿都覺得有點煩了。

    可沒辦法，規定就是規定，一旦車輛狀態發生更改，就必須進行匯報。調度中心那邊兒其實也不容易，整個湘沙市的指揮調度全靠他們，二十四小時輪班，全年無休，並不比救護車司機舒服。

    “中心請注意，這裏是雅湘附二醫院編號0110，湘AGZ689，目前車上有一名雙腿受傷的兒童傷員，情況比較危急，正在返回醫院，現在需要醫院進行相關準備。”

    “中心收到，辛苦了。請具體說明準備情況。”通話器中的回複仍舊十分迅速。

    王鴿把通話器扯到了身後，吳剛扯過脖子大喊。

    “孩子現在失血過多，雙腿軟組織壓迫、撕裂傷，多處內骨折，兩處開放性骨折。傷員需要抽血驗血，配型，血常規檢查，腿部CT成像，核磁共振成像檢查，需要骨科、神經科、外科主治醫師以上級別的大夫進行會診，準備臨時手術室，隨時進行手術。”吳剛喊完，便繼續著自己手上的動作了。

    “吳大夫，依你看，這種情況……”馮吉看了一眼吳剛，這孩子長得可愛，也有可能是因為安定藥物的原因，不吵不鬧，眼睛眨眨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楚，看著有些可憐。

    他問的自然是這兩條腿的真實情況。

    “九成要截肢。骨頭接得上，肌肉也長不回來，如果強行留住雙腿，不僅血止不住，還會引發更多的並發症，到時候……命可就保不住了。還是那句話，先保命，再說腿的事兒，沒腿活著，總比右腿死掉要好很多。就是可憐了這孩子，明明不是他的錯。”吳剛小聲說道，好像是怕孩子聽到一樣。

    王鴿心裏也十分不舒服。今天這兩輛轎車正麵碰撞的事故，雖然黑車女司機沒有正確操作，有很大的問題，但是主要責任還是在孩子的父親。但是現在看起來，孩子的父親沒有什麽大事兒，甚至經過治療以後後遺症都不會留下，但是這孩子可就慘了。

    “真是不值啊！”王鴿歎了口氣，車速已經到了一百公裏每小時。心裏剛想今天晚上沒有死神追擊，沒有人瀕死，他也沒有任何機會去獲得任何數字，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就在打著轉向燈想要去超越前麵一輛私家車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左側的反光鏡，這一看居然就發現了有一個打著雨傘的身影正在從後方快速向自己接近。

    距離越來越近！

    怎麽回事？王鴿看了一眼儀表盤，“一百一十公裏每小時，這還能追上來？”

    王鴿不敢再耽擱了，看了一眼車廂裏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孩子，與此同時心電監護的有節奏的聲音變成了長鳴。

    孩子的心跳居然毫無預兆的停跳了。

    吳剛和馮吉都呆住了，剛才還好好的，沒有任何可能引起心髒停跳的因素，怎麽說出事就出事？

    “可能是失血過多。氣管插管，接呼吸機，零點二毫克腎上腺素肌肉注射。開始心肺複蘇。”吳剛站了起來。“王鴿，還要多久？”

    “我還需要五分鍾。”王鴿看了一眼身後的死神，死神的速度超級快，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快過，快到王鴿的速度已經達到了一百三十公裏每小時，兩者之間的距離居然還在不斷的慢慢縮短。

    怎麽回事？死神瘋了嗎？還是這孩子的情況太過於嚴重，以至於死神的速度居然變得如此之快？

    王鴿下了決心，雖然這孩子的父親作死，但是孩子是無辜的。有報應，也不應該報應在小孩子的身上啊！他繼續深踩油門，盡力的不讓這孩子的靈魂被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