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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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在王鴿將救護車加速到一百四十公裏每小時的時候,死神與救護車之間的距離才穩定在了三十米左右。

    三十米,隻要王鴿一個刹車,死神馬上就能進入車廂,取走車中這個幼小的生命。可是王鴿不能再快了。

    車輛已經從湘沙市的東郊駛入了市中心,再過個幾分鍾就能抵達醫院,雖然已經是淩晨接近一點鍾,但是市中心附近仍舊有不少的行人和車輛,高速通過一定會發生危險。

    在這個地方,王鴿想要保持當前一百四十公裏每小時的速度已經很困難了,甚至還有想要減速的心理,道路兩旁的路燈和周邊的車輛行人都在快速倒退。

    除了正前方,王鴿看任何地方都已經看不清楚了,更沒空去看什麽導航,他隻能完全憑借自己對附近區域道路的了解和記憶去開車。

    目前來說,他仍舊隻能寄希望於車裏的吳剛和馮吉能做些什麽,盡可能的讓孩子的生命體征恢複,並且穩定。隻要死神現在放棄追擊,什麽都好說。

    但是除了心肺複蘇,醫生和護士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這種方法隻能依靠某一下大腦認為身體還沒有死亡,重新對身體進行激活。

    也就是說,大部分情況下是依靠運氣的。

    運氣好的,能活;運氣不好,就死了。

    小男孩坐在一輛連續翻滾了十幾圈的白色轎車的後座,沒有安全帶,沒有安全座椅,居然沒有立即死亡,但是雙腿卻要留下殘疾,王鴿真的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

    一下又一下的胸外心髒按壓沒什麽用。吳剛擔心自己的力度太大,按斷了男孩的肋骨造成二次傷害,在心肺複蘇的過程中還收了幾分力氣,這種做法通常要比全力按壓還要累上幾分。

    在這五分鍾裏,吳剛甚至已經筋疲力盡了,但是毫無效果。

    死神仍舊高速追擊救護車的後麵,隻要王鴿稍微點一下刹車,速度降一點點,死神就會馬上追上幾米,一點都不放鬆。

    車輛終於來到了不減速不行的地方了——醫院大門口。大門的門衛遠遠的看到有自己醫院的救護車回來,心中早已有數,提前抬起了醫院大門口的電動橫杆,為這些爭分奪秒的救護車搶回來一點時間。

    盡管如此,王鴿在進入大門口的時候也必須減速,這裏是個彎道,進入大門口之後還要在轉彎才能抵達急診部的大門口。

    而現實就是如此,時速為一百四十公裏的救護車,是不可能完成轉彎的。這也就意味著,在王鴿刹車進入醫院大門的後一秒鍾,他就在腦袋上方的反光鏡中,看到了車廂中的死神的身影。

    死神就坐在馮吉的旁邊,正在把自己的手伸向病床上孩子的肩膀。

    王鴿收回了目光,不忍心再去看那裏的場景。他的鎮魂牌仍舊安安穩穩的躺在胸口處,除了對於死神的一些正常感應之外,根本毫無反應。

    死神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瀕死之人的理由,帶走靈魂是他們的工作。

    王鴿知道,這孩子算是救不回來了。

    他胸口的鎮魂牌上,也好久沒漲過數字了。王鴿機械似的完成著倒車入位的工作。

    下車,下車。人都等著呢!”吳剛看著王鴿發愣,以為他是太累了走神了,趕緊拍著車廂中間的玻璃窗戶大喊道。

    王鴿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醫院門口早已經有人在等著了,等到他下車的時候,推車已經被人們從車上抬了下來,旁邊簇擁了很多醫生和護士,一群人一邊做著心肺複蘇,一邊把那小男孩往急診室裏送。

    有時候,就差那麽幾分鍾,有時候,就差那麽幾十秒。人死,好像就這麽簡單。

    男孩的父親已經完成了身體的緊急治療,開始從急診室往別的地方轉移,進行其他的檢查和治療,他仍舊是清醒狀態,躺在病床上,從第一急診室裏出來的時候,看到了王鴿。

    司機師傅,孩子情況怎麽樣了?”孩子的父親仍舊記得在現場那個不怎麽喜歡說話的救護車司機。

    自己的兒子上的車,就是這個司機開的救護車。

    孩子父親趕緊攔下了推車的護工,讓他稍微等一會兒,等待著麵前救護車司機的回答。

    王鴿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麽這孩子的父親會去問他

    不問他又問誰?現在這個時候,隻要是看見穿製服的醫療工作人員,對於患者或者病人家屬來說,那就是都可以回答問題的。不論這個人是救護車司機還是大夫。

    況且,這孩子的父親找不到大夫,找不到護士,隻能找得到當時的救護車司機了。

    大夫還沒宣告死亡,但是靈魂早已經被死神給帶走,再怎麽救都沒有用了。

    而且,是在心肺複蘇的完全無效的時候被高速追擊的死神給帶走的。

    真真兒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王鴿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但是卻說不出來。

    見王鴿不說話,孩子的父親急了,“師傅,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

    大夫正在搶救,耐心等通知吧。”王鴿隻能學著以往護士和司機們的說法,來了這麽一句。

    聽起來什麽都沒說,仍舊是需要讓家屬耐心等待,但事實上卻暗藏希望。任誰聽了這句話都隻會認為是一句敷衍的回答而已。

    但是有這樣一句回答往往就夠了。

    大夫正在搶救,意思是人還沒死,還有的救,有的救就是給人希望。

    直到現在為止,王鴿才知道為什麽這句騙人的話,會被重複幾百遍幾千遍幾萬遍,為什麽大家明明知道這句話是敷衍,是騙人,卻還是總要說這句話,總要隱瞞實情的真相。

    因為有的時候,解釋不了,也解釋不清楚。但是又要考慮到別人的感受。

    王鴿是沒有資格回答任何問題的,他說話也不算數,而且要為自己說的話的承擔責任。

    他也沒有辦法把如此複雜的所有的事情用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概括,然後去解釋給別人聽。所以他隻有這麽說,也隻能這麽說,才能把這件事說清楚。

    這真的是太難受了。

    孩子的父親沉默了,老老實實的跟隨護工去做檢查,沒有再為難王鴿。他雖然知道王鴿的這句話其實是在敷衍,但是在搶救最起碼孩子就還沒死。

    王鴿鬆了一口氣,回到了車裏抽出大水杯,在走之前的剛添的熱水在幾十分鍾之後早已經變涼,他擰開了蓋子,灌了兩口冷水下肚,合上了蓋子,這才看到自己那塑料大水杯的透明杯身和杯蓋上居然有血跡!

    這可把王鴿給嚇壞了,雖然嘴裏沒喊,但是手一哆嗦,差點把杯子給扔出去!好在他到現在為止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了,趕緊冷靜了下來,這才發現血跡來源於自己的雙手,而雙手上的血跡,怕是剛才跟吳剛一起把孩子給抱上推車的時候粘上的。

    除了那雙手,更多的血跡還在衣服、褲子上。與此同時,王鴿也在救護車的方向盤和換擋杆上發現了血跡。

    王鴿看到救護車駕駛座裏全是血跡的時候,便知道事情不妙了。要是讓孫成德看到了,這是要罵人的。

    在現場的時候還以為是現場太亂,太過於忙碌,手心裏黏糊糊的是汗水,開車的時候燈光昏暗,也看不太清楚,他還在衣服上蹭了好幾把。沒想到越蹭越是多!

    王鴿慌了神了,趕緊先把救護車開回了停車場,放在了一個不太顯眼的地方,然後去洗手間把手全部洗幹淨,最後才回到了車隊裏,拿了刷子,抹布和水桶,打算來個半夜洗車。

    除了救護車駕駛員,急診部的護士和護工隊伍也都有救護車每一輛救護車的鑰匙。但是他們的鑰匙僅限於能夠打開車廂後門,是用來清理車廂內部衛生、更換消耗品、補充藥品和進行車廂內部消毒,在每次有救護車出急診之後,如果這輛救護車沒有緊急出車任務,那麽他們會在十五分鍾之內進行清理。

    當然,護士們都很忙,這樣的工作大多數都是由護工來承擔的。

    然而,護工們手裏的車鑰匙打不開駕駛座的車門,更不可能發動車子。當然,他們也更不可能幫王鴿去清理駕駛座。

    孫成德並沒有出車,看著王鴿戰戰兢兢一言不發的提著一桶的清理物品出門,覺得奇怪,趕緊問道。“人怎麽樣?大半夜的洗什麽車啊,留給白班的人幹去啊!”

    王鴿覺得自己就快要出了辦公室門了,聽到身後孫成德叫他,身體不由得一震,“那什麽,急診現場太髒了,塵土飛揚的,搞的我擋風玻璃和四周全是泥土,晚上都看不清路了,一塊兒簡單洗洗算了。”王鴿想要隨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

    雖然嘴上那麽說,但是他的心裏卻是在想著身上的血跡可千萬別蹭到了那座椅縫隙裏麵,不然擦可都擦不幹淨了。

    當前國內雖然有不少救護車專業生產商,但是基本上售價比較貴,一些急救中心為了節省成本,基本上都會采用車輛改裝的手段。當然,節省成本就是少花錢,車本身的配置就不高,真皮的座椅是想都不要想的,人造革的座椅也都是不存在的,駕駛座的座位隻有織物材質。

    所謂織物,主要材質就是絨布和化學纖維。救護車的座椅基本上采用的都是這種材質。

    雖然在私家車的檔次裏,織物材質的座椅可以說的上是低端的代名詞了,但是織物座椅可是比較受到很多駕駛員的歡迎的。

    真皮或者人造皮革座椅容易刮花,對冷熱比較敏感,夏天不透氣,冬天冰冰涼,而且保養困難容易老化。可是在救護車上,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車,駕駛員們都挺忙的,也沒空去給自己的座椅擦個什麽皮質保養劑。

    織物座椅可就舒服多了,不容易被刮花,經久耐用,就算是壞了換一套也便宜,夏天透氣不熱,冬天還能夠快速升溫。材質比較輕,還可以加入阻燃材料,提高安全性。

    某些長時間開車的司機,還真是寧願坐在織物座椅上哭,也不願意在真皮座椅上笑啊!這部分司機包括救護車駕駛員、大巴車駕駛員以及賽車手。

    當然,在衛生方麵,皮質或者人造革座椅隻要髒東西不進入縫隙,隨便找個抹布一擦就完事兒。可是織物座椅一旦撒上點什麽東西,那可真是欲哭無淚了,尤其是這種東西是血的時候。

    王鴿用自己的手機當做手電筒,一邊照射著,一邊用抹布清理著方向盤、轉向和近光遠光燈撥杆、通話器、導航按鈕,還有車門把手和檔杆。

    當然,他看到座椅的時候可終於鬆了口氣。由於自己身上的血跡主要集中在前端,屁股和腿部隻有少量血跡,也早已經幹掉了,根本沾不上。因此在座位的下端隻有幾個小血點,用冷水擦一擦就掉了,真是謝天謝地。

    王鴿開著車門,屁股朝天在駕駛座裏幹的正起勁,就在以為自己快要幹完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身後一聲驚呼。

    他趕緊起身轉頭,打著手機的閃光燈照了過去,麵前那人他卻是認識的!

    我去,小王怎麽是你啊!”那個中年女人按著胸脯,身穿跟王鴿身上差不多的深綠色製服,上身卻多了一件深藍色的衝鋒衣。她把剛才被嚇的丟了出去的手電筒趕緊撿起來,又推著自己的小推車,吱嘎吱嘎的來到了這輛湘agz689的後麵,套出鑰匙,準備開門。

    我這麽個大活人,還有燈呢,白大姐你不至於嚇成這個樣子吧。”王鴿笑了笑。

    剛才看手機去了,剛一抬頭就看見你那邊兒忽明忽暗,有個什麽東西在晃來晃去,可把我給嚇壞了。清理車子你也不找個光亮點兒的地方,過來嚇唬我這個老太太!”白大姐埋怨了一句,打開救護車的車廂門,往裏麵看了一眼。

    你們又在這裏麵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