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什麽時候，死神總是顯得從容而優雅，舉止不凡。世間萬物，尋常人類，似乎都在他們的控製之中，他們做事有條不紊。

    王鴿從未看到過死神有過一絲一毫的慌張或者是急迫。

    見過了這麽多生死，他們才是看淡生死的那一類存在。但是王鴿一想到他們麵對生死那種失去感情、隻存在理智的麵孔，便不由得心生厭惡，打死他也不願意變成死神那種樣子。

    “氣管插管，接呼吸機，加大氧量。上心電監護，開放兩條靜脈通道。五十克二百五十毫升甘露醇快速靜滴，百分之五十葡萄糖針劑四十毫升靜脈注射，十毫克地塞米鬆靜脈注射，二十毫升呋塞米靜脈注射，兩毫升尼可刹米靜脈注射。”劉崖快速的上醫囑，由於藥品比較多，他怕白楠忙不過來，繼續說道。

    “設備和靜滴都由你操作，靜脈注射我來就好。”說完就擼著袖子開始準備藥品。

    王鴿看了一眼後視鏡，後麵的那個死神在車流之中穿梭，麵無表情，頭發和衣服都沒有被風吹動一下。

    看來想要通過換裝來接近瀕死之人的死神，地府之中大概也隻有虛紫一個死神了吧。大多數的死神早已經在枯燥無味的工作中麻痹了自己的神經，隻有虛紫才會在殘酷的工作之中給自己找點樂子。

    可是王鴿知道哪怕是虛紫這種心存善念的死神，也不會隨便放棄追擊任何一個靈魂。這是他們的工作職責。

    他拿起了通話器，覺得身後的死神追的有點緊，車上病人的情況應該是比較危險了。

    “中心，這裏是雅湘附二醫院編號0110，湘agz689，接到開福大道海棠小區對麵病人，正在前往雅湘附二醫院急診部。”王鴿又歪頭看了一眼腦袋上方反光鏡，劉崖正在拿著一個注射器給病人注射藥劑，似乎並沒有什麽想要交待的。

    的確，這類病人治療起來沒有什麽別的方法，隻能通過利尿和脫水來防止病人肺水腫和腦水腫的發作，吸氧、高壓氧治療來提升血氧濃度，盡快將病人從細胞窒息的困境之中拉出來。手術和外科治療基本上是用不到的，也不用準備手術室，高壓氧艙這類東西是沒有必要特意囑咐的，劉崖在用藥方麵也是增加了先前的那些考慮。

    當然，越早抵達醫院越好。

    前麵十字路口一個急左轉，醫院還有大概五公裏左右，王鴿的車速已經到達了九十五公裏每小時，處於絕對超速的狀態。

    相比習慣了一百二三十公裏每小時的速度，王鴿甚至不覺得充斥著整個車廂的發動機轟鳴是什麽噪音了，這種聲音簡直就是小兒科。再去看身後的死神，似乎追擊的速度略有放慢。

    這裏的路況比較好，車開的快一些，可前麵馬上就要進入湘沙市市中心附近。

    盡管今天是一個工作日，而且是冬天，可並不妨礙湘沙市中心的絲毫繁華。

    在今天，遊樂場、兒童樂園、海底世界這類的大型娛樂設施可能沒什麽人，但是市中心的飯店小吃商場卻仍舊門庭若市，路上車很多。

    湘沙市的居民們在為了生活努力工作的同時，一有時間就會去吃頓好的，玩點有意思的，買點自己想買的東西，十分放鬆自己的心情，娛樂服務行業頗為發達。

    王鴿並不想走這條路，可是這條路是抵達醫院最近的路，如果要繞遠，那比起堵車耗費的時間還要更多。王鴿在剛上車的時候甚至想要按照就近原則，把病人給送到湘沙市第一醫院在北邊的分院，畢竟那裏也是有急救中心的。

    可是劉崖不同意。

    王鴿沒去過那裏的急救中心，劉崖可是去過那麽一兩次的。分院比較小，急救中心一共就一個大急診室，甚至連急診部的臨時手術室都沒有配備，整個急診部跟門診部門是在一起的，大夫也隻有兩個。

    按照劉崖的說法，那個地方看個頭疼腦熱，感冒發燒，小孩驚厥什麽的還可以，急症病人情況過於複雜嚴重，還是回雅湘附二比較好一些。

    王鴿采納了劉崖的意見，還是走了這條路。前方紅綠燈有些堵車，綠燈的通行時間僅僅有三十多秒，但是車輛卻堵了五十多米了！

    王鴿在心裏估算了一下，要是老老實實的在這裏等紅燈，那至少要等兩個紅燈才能過去。若是碰上有人等紅燈的時候玩手機，走了神，再浪費點時間，沒準等三個紅燈也說不定呢！

    三個紅燈，在加上左轉燈，那可就是三四分鍾的樣子。

    雖然死神已經被王鴿給甩掉，不見蹤影，但是王鴿胸口的鎮魂牌仍舊沒有任何反映，這代表死神還是在追擊，並沒有放棄，隻是暫時看不到死神在哪裏而已。

    原地等三四分鍾，足夠死神追王鴿十幾次了！王鴿雖然守規矩，但是沒那麽傻，不可能坐以待斃。

    第一個綠燈亮起之後，王鴿馬上起步，直接打著轉向燈擠到了旁邊的左轉車道，油門死命的一踩，發動機嗡的一下車頭一台。原本左轉車道上的那輛私家車看到閃著警燈的救護車加塞，根本就沒有任何意見，連鳴笛都沒有，就在原地等著讓救護車先過去。

    左轉車道前麵的車輛看到身後有救護車，都加快了速度。

    根據王鴿的記憶，這個路口的紅綠燈設置的有些特殊，更加方便隻有一條左轉車道的左轉車輛行進，那就是左轉的綠燈是要比直行綠燈長十五秒鍾。

    果然，在左轉綠燈結束後，王鴿所在的救護車的前麵隻剩下了一輛車在等紅燈。那輛私家車停了下來，並沒有駛入左轉待轉區，可是架不住後麵救護車那麽大的壓力，不讓路感覺不太好，而隻有前輪越過停車線是不會被記為闖紅燈的，於是就抬起離合器打著方向盤，往左邊靠攏了一些。

    好在車道足夠寬，在直行車道上的那輛私家車野往右邊移動了一段距離之後，這裏的空隙剛好夠王鴿的這輛救護車通過。

    王鴿心中大喜，自己的判斷果然是沒有錯誤的。

    大多數人不讓路是因為前麵車太多，沒有空隙，就算自己想讓，前麵的車也不一定會讓，來回來去還造成不少麻煩，就算被人說素質低，那也是法不責眾，大家素質都低。

    可是路口就不一樣了。前麵沒車，後麵的救護車還在鳴著警笛，閃著警燈，按著喇叭，車裏還有危重病人，否則救護車司機怎麽可能這麽著急？

    路口可就剩下自己這一輛車堵著了，這要是再嫌麻煩不給救護車讓路，這麽多任何都看著自己呢，顯得自己素質多低，多沒公德心啊，萬一被誰拍了照發個微博，這臉還要不要了？

    人都是要麵子的。

    果然，王鴿在起步的同時，便看到了死神再次出現在了自己的後視鏡之中，憑空飛行，快速接近救護車。

    若是老老實實的在這裏等紅燈，王鴿也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死神把這病人的靈魂給拿走了！

    死神的身體變成了透明的狀態，完全無視那堵車車輛的阻擋，直接穿越了過去。

    若是這些私家車司機知道自己的車廂之中有死神穿過，真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表情，看起來死神打傘隱身，也是地府不擾亂正常人類社會的一種重要舉措。

    不過，王鴿發現死神的追擊速度較之剛才有了比較明顯的下降，似乎劉崖和白楠的急救起到了比較好的效果。

    王鴿從左右方向綠燈正常行駛的兩輛私家車中穿了過去，畢竟自己是闖紅燈，在保證速度的同時還是小心為上，駕駛技術和經驗便是他的資本，在傳過去的時候車屁股差點擦到後麵那輛車的前端，這還是讓他捏了一把汗。

    通過這個路口之後，前方的路況變得好了起來，王鴿持續加速，讓車速保持在每小時九十公裏以上，畢竟要為抵達醫院之後轉移病人騰出一定的時間。

    車輛在五分鍾之內抵達了醫院急診部的大門口，王鴿趕緊下車幫忙抬著推車。

    “抽血驗血，血常規，重點查血氧濃度，繼續後麵的脫氧利尿。如果尿液量不大的話繼續注射地塞米鬆，直到尿量正常為止，通知門診部，馬上準備高壓氧艙治療！”劉崖一邊推著車子，一邊對著身邊的護士們說道。

    同時圍過來的還有一堆年輕的夫婦，男的穿著西裝，女的也穿著女士西裝，看起來都是坐辦公室的白領人士。

    二人便是這老人的兒子和兒媳婦，他們直接從市區趕到雅湘附二醫院，用的時間要比從郊區回來的救護車更短一些。

    男人一見到那推車病床上的老人，臉色刷的一下白了，撲到推車前麵，“爸，你怎麽了，兒子來了，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兩個護工趕緊把他拉開。

    “家屬不要跟進來，請在急診室外麵等待，病人現在情況危急，但是生命體征穩定，我們會盡快讓他蘇醒，你們先辦理入院和治療手續，跟著護士護工去登記吧。”劉崖留下一句，便將病人推進了第三急診室。

    男人隻能一臉急切的留在了門外，想從門縫裏麵看到些什麽東西，但是無功而返。

    王鴿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就在他幫忙抬推車的同時，胸口的鎮魂牌便傳來了死神放棄追擊的信號，變得冰冷異常。鎮魂牌上的數字，也變成了“壹佰肆拾”。

    說實話，大冬天的在脖子上掛這麽一個寒冷似冰的東西本身就不舒服，在病人獲救、死神放棄追擊之後溫度會變得更低，著實不太舒服。

    “你們這醫院辦事效率也太低了！”女人在旁邊掐著腰，盯著王鴿說道。

    “我們都已經來到這裏好長時間，等了半天了，救護車開的這麽慢，居然才到，病人在路上耽誤了多長時間？要是老爺子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事兒肯定完不了！”

    王鴿身上穿著深綠色的製服，胸口前還掛著工作證，自然是要背這個鍋的。他心裏清楚，雖然人暫時脫離了死神的追擊，這一段時間之內是死不了了，可是昏迷了這麽長時間，一氧化碳中毒會嚴重的傷害大腦皮層，對於記憶語言、神經反射還有四肢的活動多多少少都會造成影響，後遺症那是肯定的了。

    不顧開車慢，那王鴿肯定是不會認的！在路上他已經爭分奪秒，平均速度達到了九十公裏每小時以上，闖紅燈變道加塞，還差點蹭了別人的車。病人家屬要是還想往他身上潑髒水，那可就真是不講道理了。

    “大夫在路上已經進行了急救和藥物注射，送來的時候生命體征已經穩定了。我在道路上的車速已經很快了。如果你有任何疑問，可以向醫院急診部或者行政部門進行投訴，我們會提供行車記錄儀影像。人命關天，我在路上真的沒敢浪費一丁點兒時間。”王鴿冷靜的說道。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便按照之前孫成德教給他的規範化回答來說。

    開玩笑，連死神的追擊都給你甩掉了，老爺子的命相當於是王鴿從死神手裏給奪回來的，居然還嫌王鴿開車慢！

    要知道病人家屬比救護車早到醫院，隻是因為他們本身就在市區之內而已，跟速度沒什麽關係。

    沒想到女人聽了這些話，情緒更加激動了，湊到王鴿的跟前兩隻眼睛瞪著他，仿佛是想要把王鴿吃掉一樣。“去醫院投訴有什麽用？你們就會從病人身上賺錢，這一趟出車少說要幾百塊錢，還來的這麽慢，簡直是黑心醫院。我要打市長熱線投訴，你叫什麽名字！”女人大喊大叫，引來了急診大廳之中很多人的注意，這才發現王鴿的胸口上掛著工作證，掏出手機就要去拍王鴿的名字和工號。

    王鴿也不躲，這件事有行車記錄儀作證，他的確沒浪費每一秒時間，行的端做得正，自然是不怕什麽投訴的。

    隻是車隊裏有硬性規定，行政上認死理，隻要是挨了投訴，獎金就要按照百分比扣除。

    投訴越多，扣的也就越多，王鴿隻能認倒黴。

    “人都已經到醫院了，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麽用，你少說兩句吧，丟人！”男的趕緊一把將自己老婆的手機搶了過來，將她拉到了一邊。

    “你就是這樣，就會在家裏跟我橫，在外麵慫成什麽樣子？你老婆被欺負了你胳膊肘往外拐？”女人話鋒一轉，開始對著自己的丈夫攻擊了。

    男人也火了，直接把女人拽到急診室門外的長椅上，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了下來，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你這個娘們，我早就說到了冬天了把我爸接到家裏來，怕他凍著，你死活不同意，跟我鬧。一個老人在這裏住幾個月怎麽了？開春了送回去就完了。你嫌他髒，嫌他生活習慣不好，非要不同意！這回出了這個事兒，你還不給我消停會兒！我跟你說，老爺子這回要是出什麽事兒，我跟你這娘們沒完！”

    “吵吵什麽！這是醫院，不是你們家客廳！”金晶從這裏抱著一堆文件路過，似乎是剛從觀察室那邊查房出來，發現了這裏有爭吵，便快走了幾步。

    這一對夫妻看見周邊的人都指指點點，連大夫也過來了，趕緊閉嘴，氣鼓鼓的誰都不搭理誰。

    金晶轉過身，對著王鴿使了個眼色。

    “快走啊，不走在這當靶子？”

    王鴿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趕緊返回大門口，把車開回了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