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鴿的救護車還是有驚無險的抵達了雅湘附二醫院急診部。病人在運送過程中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遇到這種事情，王鴿其實也沒什麽辦法，他一個小小的救護車司機根本無法撼動某些社會陰暗麵的東西，隻能老老實實的做好他自己的本職工作。

    回到車隊之後的他沒把這件事跟任何人說，其實每個救護車司機在工作的過程之中，多多少少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每個人都心知肚明，說出來隻能增加別人的負能量，倒不如不說。

    王鴿深諳此理，有些東西還是自己放在肚子裏比較好。當然他也不會讓這些東西打擾到他的心情。

    做了這份工作之後，王鴿學會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可以悲傷，可以難過，可以生氣，可以委屈，但不能讓這些情緒打擾到他自己的工作。

    與其說是他主動學會的，倒不如說是在大環境下被動接受的。超快節奏的工作和生活往往讓這些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對於他們情感和神經的衝擊更是一波接著一波，根本沒有止境。

    回到了車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鍾了，王鴿寫完了出車記錄本，覺得沒什麽事情，還有兩個小時下班，便拎著自己的大水杯前往急診部大門口。

    別的救護車司機在沒事的時候可能會選擇捧著手機看看書，打打遊戲放鬆一下，或者學習一點醫學知識，也有人喜歡聊天侃大山的，但是王鴿也懶得玩手機，更不是一個喜歡跟別人交流的人。

    在沒事的時候，除了看那本些厚厚的臨床醫學書，他更願意到急診大廳裏，看著那些醫生和護士用盡全力搶救病人，看著一幕幕驚心動魄的鏡頭，看著別人的悲歡離合，甚至生離死別。

    這些東西比任何倫理電視劇或者小說更加有意思，因為他們是實實在在發生在身邊的。

    凡是真實的東西，都有一定的趣味性。

    當然，在急診大廳裏的王鴿也能夠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存在，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死神。

    死神通常沉默寡言，悄無聲息接近瀕死之人，然後在眾人的哀嚎和醫生的焦急之中帶走他想要的靈魂。

    有的死神會嚴格按照時間來提取人的靈魂，盯著手腕上的手表，有的死神則是根本不管這個，來了就殺人。

    王鴿知道，其實這隻是陽壽已盡和意外死亡的區別而已。王鴿已經不會因為數字而多過幹涉其他事情了，他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管好自己的那輛車上的所有事，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當然，急診部之中的故事有很多，奇葩的事情也有很多，例如今天的急診部副主任張正，就被一個病人家屬的投訴給搞的一頭霧水，焦頭爛額。

    張正低頭看著手裏的文件，走著走著沒注意，居然撞上了在門口站著喝水的王鴿。

    王鴿嫌水還有點燙，剛舉起杯子吹著上麵的茶葉沫子，給水降溫，突然後麵有人推了他一下，嘴唇直接懟在杯子邊緣，被牙齒磕了一下，疼的呲牙咧嘴，一杯熱水差點撒身上。

    王鴿捂著嘴轉過身，發現後麵的冒失鬼居然是張正。

    “張副主任，你這這麽著急幹什麽啊。”王鴿十分奇怪，張正這人平時緊張嚴肅，做事一絲不苟，基本不會出現走路走神這樣的情況。

    “得，事兒也不急，就是……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了。”張正剛想道歉，抬頭一看麵前的人正是王鴿，想來這王鴿脾氣好，自然不會計較這麽多，尷尬頓時化解，也願意跟王鴿多說兩句。

    “今天中午的時候，咱們急診部觀察室那邊的值班護士被人給實名投訴了，事情都鬧到衛生局去了。”張正抓了抓腦袋上所剩無幾的那幾根毛說道。

    “值班護士是小田，你應該挺熟的。小田一聽有投訴就不願意了，兢兢業業的還招來這麽個事兒，正在休息室哭呢，誰勸都不聽。我趕緊去了一趟行政部門了解情況，這不，剛回來。”

    “怎麽個投訴，還鬧到衛生局去了，病人家屬這能量不小啊。”王鴿一聽，心裏就為田雨晴捏了一把汗，不論這個投訴是否成立有效，最後會不會有懲罰，獎金肯定是要被扣了的，田雨晴勤勤懇懇，做事認真負責，真的是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投訴人是咱們觀察室病人的家屬，中午閑著沒事去護士站轉悠，拍了個照片發微博，還實名投訴。我拿回投訴結果之後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什麽。舉報人好像還是衛生局什麽領導的親戚。”張正把自己手裏的文件夾遞給了王鴿，“你自己看吧，也不是什麽機密文件，看完了跟我一塊去勸勸小田。我這個當領導的說話她不一定愛聽，你們基層關係好，講的進去。”

    王鴿一聽，這個鍋又躲不過去了，隻能伸手接過了文件。

    事情正如張正說的那樣，病人家屬來到護士站，看到護士站的電腦屏幕上居然有炒股軟件的K線圖，當即拍了個照片，發了微博，配上文字。

    醫院急診部護士居然工作時間炒股！看著微博截圖打印照片，那電腦屏幕上還真是很像K線圖。

    王鴿心生疑慮，這種事兒在醫院絕對屬於違規，本來救護車司機閑著的時候玩玩遊戲就是灰色地帶，領導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護士的工作可比司機們要緊多了，而且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社會大眾的廣泛監督，田雨晴怎麽可能會犯這種錯？

    王鴿翻了一頁，看到了那張照片原圖的打印版，電腦屏幕上哪是什麽K線圖！是四個病人的心電圖監控顯示，照片上的田雨晴正在看著電腦屏幕仔細記錄呢！

    王鴿抬起頭來，看著張正。

    還有這種操作？怪不得田雨晴氣的直哭呢，這換了誰也忍不了啊。

    張正看到現在王鴿臉上的表情，跟自己之前剛看到這照片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似乎有點高興，終於有人理解他了！

    “衛生局的領導還有這種沒文化的親戚的嗎？”王鴿幽幽的說了一句。

    “弄不好是太有文化了，過了頭了。”張正回答道。

    “怎麽處理的？”王鴿並沒有在文件上看到任何處理結果。

    張正抿了抿嘴，歎了口氣，“衛生局那邊可能也覺得丟人，沒表態，讓我們醫院自行處理。我到李副院長的辦公室都拍了桌子了，副院長怕影響不好，還是說田雨晴值班的時候沒有給病人家屬解釋清楚，引起了誤會和不良影響，所以還是扣了半個月獎金，公開澄清發表聲明。”

    “人家偷偷拍了個照片就給發了，這有誤會也解釋不清楚啊！”王鴿覺得這個處理結果有很大問題，明明田雨晴什麽都沒做錯，卻要扣錢。

    “要不我犯難呢，不知道怎麽跟她說才好，我這個領導也有責任，保護不了她啊。真他媽操蛋！”張正搖了搖頭，拽著王鴿，“得，事兒你也知道了，快幫著我去勸勸小田，你們這些司機心態都好，說話也比我好聽。”

    王鴿這回可真愣了，自己這還勸不了自己呢，還讓他去勸別人？那兔子大夫還兼任急診部心理顧問呢，怎麽不讓他去！

    王鴿本身就不善交流，喜歡蘭欣那麽多年愣是沒敢說出一句，慫的要命，去了怎麽勸人啊，難道要靠發呆讓田雨晴笑嗎？

    正在他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急診大廳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躁的警笛聲，一輛救護車吱嘎一聲停在門外。

    車上的鐵大致從駕駛座上跳下來，對著急診大廳裏的人大喊。“快來幾個人搭把手！”

    王鴿一看，機會來了，回身說了句情況緊急要去幫忙，趕緊掙脫了張正的魔爪。

    “這小子……”張正笑了一聲，急診大廳裏護士護工這麽多人，難道還缺他一個救護車司機嗎？

    從車上下來的大夫是宋平安，正騎在推車上進行著胸外心髒按壓，看來是持續了一段時間了，腦門上豆大的汗珠正在滑落。

    吳剛聽到呼喊，趕緊湊過來幫忙。“病人什麽情況？”

    “初步判斷肺栓塞，心髒驟停，心跳呼吸都沒有了，就剛才的事兒，十分鍾不到。胸外按壓後室顫，除顫後沒有生命體征消失，心跳呼吸科興奮劑都用了。”由於宋平安忙著急救，回答吳剛的人是跟車護士馮吉。

    “時間短，應該來得及，隻要血液循環起來就有的救！老宋，進急診室直接上ECMO。”吳剛聽完情況之後馬上說道。

    “可是，費用……”宋平安有點吃驚。

    ECOM是體外膜肺氧合的簡稱。與普通的血液體外循環不同，體外膜肺氧合除了在短時間內能夠完全替代心髒功能之外，還能夠替代肺部功能，使得血液在體外循環的時候能通過設備來獲得氧氣，根本不需要自主呼吸。

    通過替代呼吸和心跳的功能，設備能夠使含氧血液流經全身，保護內髒和大腦不受到心衰和肺部衰竭而造成的不可逆的傷害。使用這種設備和技術，可以給大夫們預留出更多檢查病灶，查找病因的時間，而且完全可以進行心肺內部的直視手術。

    一般來說，這種設備和技術隻有大醫院才有，也是一個技術成熟醫院的標誌。

    當然，這種技術使用起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它隻適用於心跳呼吸反複驟停的人，而且停止呼吸和心跳的時間不能太長。其次使用的時間不宜過長。最後，就是價格非常昂貴了。

    這種設備隻要開機那就是幾萬塊錢，人救活了還好說，畢竟千金難買一條命。

    如果病人還是沒救過來，那麽家屬在承擔失去親人的悲痛的同時，還要為高達幾萬塊的急診搶救費用發愁，更容易引發醫患糾紛，花了幾萬塊錢還是死了，醫院幹什麽吃的？

    吳剛可不管這一套，這麽多年的行醫經驗，他心裏還是有數的，這個病人現在的情況非常適合ECMO，不用的話危險很大，用了的話能活的幾率也很大。他沒有說話，仍舊堅持自己的意見。

    一行人飛快地把那病人送進了急診室。王鴿留在了門外，回頭沒有再看到張正的身影，本來能鬆一口氣，可又看見一個死神慢悠悠的靠近急診部大門口，似乎是為了這個病人而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死神沒有看手表，這個病人不是陽壽已盡的狀態。

    一分半鍾以後，死神已經到了急診室的門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離開了。

    病人的情況穩定了，吳剛的判斷沒有一丁點失誤！

    雖然這個人的生命並不會給王鴿帶來數字，但是王鴿還是很高興。

    鐵大致過來一把摟住了王鴿的脖子，“愣什麽呢？”

    王鴿嗬嗬一笑，把剛才張正的那個事兒跟他說了一遍，鐵大致聽的一愣一愣的，這種事兒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這病人要是真的能救回來，今天也算是有點什麽好事兒發生了。”王鴿說道。

    兩個人正說的熱鬧的時候，門外急急匆匆來了一個老爺子，說是有醫院的人通知他來。分診台的護士仔細一問，鐵大致這才知道這老爺子是那病人的父親。

    大夫暫時還沒出來，鐵大致隻能先把那老爺子招呼過來，讓他坐在急診室外麵，忙前忙後幫著辦手續，王鴿也幫了不少忙。

    又過了一會兒，吳剛和宋平安兩個人就一起從急診室裏麵出來，身後兩個護士推著車子上的病人，也跟在後麵，另一輛推車上則是一大堆儀器設備。病人仍舊昏迷不醒，身上掛了一大堆輸液袋。

    “您是病人家屬？現在病人情況基本穩定，但治療情況情況有點複雜，我們準備半小時內進行手術，您要跟我來一趟辦公室，有些情況需要你知曉同意……”吳剛走上前去，話還沒說完，便被那老爺子打斷了。

    “我兒子衣服褲子呢？”老爺子指著病床上那隻蓋了綠布的病人。

    在場所有人都愣了，這老爺子不先關心病人，居然先去看衣服褲子！

    “什麽？”

    吳剛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句。

    “我兒子的衣服褲子，你們給放哪了？”老爺子又問。

    看來大家都沒聽錯。

    “急救的時候不能隨意搬動病人脫衣服，為了節省時間，外麵的衣服脫下，裏麵的都剪掉了。”吳剛回答道，在急診部給病人剪開衣服進行急救是在平常不過的事兒了。

    “我們的衣服，你們急救歸急救，說剪就剪啊，你們要賠錢的！”老爺子厲聲道。

    後麵的宋平安驚的合不攏嘴，你兒子這還欠著ECMO幾萬塊錢急救費用呢，居然還要求醫院賠錢？到底要錢還是要命啊？

    “今天有好事兒發生？小王，你這句話說的有點早啊。”鐵大致說道。

    王鴿的臉色與鐵大致一樣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