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對於不能獲得數字的病人來說，王鴿還是一視同仁的。

    在他接到出車任務的時候信息很少，幾乎無法判斷那個病人是否為生命垂危，所有的情況隻有在抵達了現場之後才知道。

    但是就算是在現場看起來像是個輕症病人，在運送到醫院的過程中往往會產生莫名其妙的麻煩，如果在車上病情加重，那麽仍舊會有死神進行追擊。

    因此王鴿不會放過任何一次出車，哪怕隻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或者隻是普通的受傷骨折。每一個病人都有可能變成鎮魂牌上的一個數字。

    雖然病人的狀態他無法掌控，但他可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增加數字的機會。

    在回到醫院把車停好之後，天空之中果然下起了雨夾雪，小冰豆子夾雜在細雨之中，落下的顯得十分安靜。

    湘沙市畢竟也算是個南方，正兒八經的“雪”這個東西是不存在的，有個小冰豆子已經是很給麵子了，也好在王鴿之前上大學一直是在北方，有幸見過鵝毛般的大雪，因此也沒留下什麽遺憾，更不會在朋友圈發什麽類似於“湘沙市下雪了”這樣的消息，事實上他也不怎麽發朋友圈。

    他的生活在別人的眼中看起來無味而單調，但他自己卻不這麽認為。能看到死神和靈魂還有執法者現在已經融入了他的生活之中，盡管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他已經沉浸在與虛紫和所有死神的鬥爭之中，滿腦子裏想的都是這些事情，畢竟這與他和蘭欣在兩年後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自然也沒辦法去想別的事情了。

    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人或者事，看到死神在帶走靈魂的時候那無情的麵孔，看到執法者在收割靈魂的時候所捏出來的奇異的法決和五光十色的法陣，看著那些生離死別，那些陰陽兩隔的故事，這甚至給王鴿的生活平添了一絲樂趣。

    雖然這種“樂趣”是以別人的死亡為代價的。

    他漸漸的學會了不去管過多的別的事情，自己管不到的死神和靈魂他並不會去過多的幹預，一切都是聽天由命，死活不論。這也許有點殘酷，但是王鴿沒辦法。

    他隻是個普通人，能看破生死的普通人，並不是超人，他做不到去拯救所有人，他根本沒有那個能力，而且可能會讓自己遭受危險。

    在接近半年的工作和鬥爭之中，他的內心已經足夠強大——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雖然天空中飄落著雨夾雪，可接近中午時間的氣溫總算不像早晨那麽冷了。自從沈慧消失之後，他在也沒有機會去偷偷的看蘭欣了，心中甚是想念，連蘭欣現在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他拎著自己的水杯，坐在住院大樓下麵小花園的亭子裏，盡管隻是雨夾雪，他也就當作自己是在看雪景了，王鴿還是有點浪漫主義情懷的。

    人總是要有點浪漫主義情懷的，林顏悟也是如此。

    她在家人的陪伴下，坐著輪椅來到了小花園裏，一眼就看到了王鴿。

    林顏悟的母親自然明白自己女兒的心思，直接推著輪椅走到了王鴿身邊，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是要去超市裏買點什麽東西，愣是要拜托王鴿照看一下林顏悟。

    王鴿無奈，隻能答應。

    林顏悟仍舊穿著病號服，隻是外麵穿上了羽絨服，腿部蓋著厚厚的毯子，可看起來還是會冷。她長得白淨，也不知是看到了王鴿之後的反應，還是被冷風吹出了血絲，兩片臉頰總是紅紅的。

    “這麽巧啊。”林顏悟十分開心，住院的這幾天她居然胖了不少，之前精瘦，現在臉上多了點肉，更顯得可愛，誰見了都想要去捏一把。

    王鴿咽了口唾沫，沒想到在這裏想念蘭欣的時候居然還能碰到林顏悟，也不知道這小丫頭片子大冷天的出來瞎晃悠啥。林顏悟的開場白讓他想起了剛與沈慧認識的那幾天。沈慧每次在公交車上看到王鴿，都會說這樣一句話。

    上次他已經跟林顏悟把話都說清楚了，可這小丫頭一點兒放棄的念頭都沒有，似乎有種追不到手不罷休的樣子。王鴿甚至根本不回林顏悟的微信消息。

    王鴿可一點兒都不享受，這對他來說是一個無比巨大的麻煩。

    王鴿現在隻希望林顏悟的母親能夠早點回來，擺脫林顏悟的糾纏，慢慢疏遠她，讓她對自己的感情淡化甚至消失，這是最好的情況。

    “這麽冷的天出來轉悠，對恢複可一點兒都沒有好處。你這個情況還是要注意保暖，腿部的血液循環很重要。”王鴿看著林顏悟說道，想要勸她趕緊回去。

    “沒事兒，石膏上還綁著熱水袋呢。這點冷可不算什麽。”林顏悟笑了一聲，從小亭子裏把手深了出去，雨夾雪的小冰豆遇到人的體溫馬上就融化了，事實上她的手是接不到雪的，留下的隻有水。

    可是林顏悟好像毫不在乎，仍舊十分興奮。她沒有問王鴿為什麽不回她的微信，十分聰明的避免了王鴿的尷尬。

    對於她來說，能跟王鴿這樣單獨說說話算是增進感情的很重要的步驟，她已經很滿足了。甚至在感謝著老天爺給她的這個巧合。

    “隻是雨夾雪而已，算不上雪，你高興個什麽勁啊。”王鴿看了一眼外麵灰蒙蒙的天空。“就算是下雪，估計也幹淨不到哪裏去。”

    “切，真沒情調，悶葫蘆。金姐姐說的一點兒都沒錯。”林顏悟俏皮的白了王鴿一眼。

    王鴿心生無奈，看起來金晶算是給林顏悟當了間諜了，提供了不少情報出來。

    王鴿不再說話，林顏悟怕冷場，趕緊接著說道。

    “我特別想看下雪的場景。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出過南湖省，零八年冰災的時候我還小，那會兒隻是下雨，結冰，根本沒有下雪。”

    “電視上看看不就行了，也就那麽回事兒。”王鴿隨口回答道。

    “親身體驗跟電視上的可不一樣！”林顏悟眨了眨眼睛，“聽你的這個意思，以前是見過真正的鵝毛大雪了？”

    王鴿點頭，“以前上學的時候是在北方，年年下雪。”

    “形容一下？”林顏悟兩眼放光，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個小本子，居然準備開始記錄。

    王鴿吃驚的看著她，“這也要寫？”

    “我沒見過雪，又想寫一首關於雪的歌。隻好就地取材啦。”林顏悟尷尬的笑笑，她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創作型歌手，自己寫了不少作品了，隻是覺得水平不夠不好意思出去表演而已，也沒參加過什麽選秀，想一切從網絡上開始。

    可還沒個開頭呢，就受傷住了醫院，計劃隻能暫時擱置。

    “快，給我形容一下嘛！”林顏悟撒嬌似的說道。

    王鴿學習不好，寫作文頭疼，更別說讓他現場發揮了。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幾個字。“比這個大，比這個白。”

    林顏悟無語，放下了本子，把雙手捧在了嘴前，哈著熱氣，在本子上愣是沒寫一個字。“這也成不了歌詞素材啊！”

    王鴿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一聲。“你要是真想看，等腿養好了，轉過年去東北，那邊兒有雪鄉雪穀什麽的，積雪足足有半人厚，想怎麽玩就怎麽玩，不過比湘沙冷很多就是了。”

    “我肯定是要去的！”林顏悟小聲說了一句，然後又出神的看著外麵那灰蒙蒙的雨夾雪，似乎不想錯過一丁點兒有關於雪的體驗。

    二人沒有再說話，王鴿坐在亭子欄杆旁邊的長椅上，而林顏悟坐在輪椅上，都看著外麵的場景。

    天氣寒冷，很少有病人或者家屬願意在室外逗留，更沒人在這小公園裏散步遛彎了，並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林顏悟內心之中充滿了幸福的感覺，而王鴿的內心則是在想，如果在自己身旁陪著自己賞雪的是蘭欣，那該有多好。

    盡管這隻是一場雨夾雪，算不上真正的雪。

    就這樣沉默了幾分鍾，王鴿轉過頭看了林顏悟一眼，卻發現這個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目光從天空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含情脈脈的眼神讓他心裏一動，隨後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林顏悟看到自己的偷窺被王鴿發現，臉色變得更紅了，趕緊把眼神轉移到了另一邊兒。

    “哦對了，北方要是晚上下雪的話，外麵就特別的安靜。靜的什麽聲音都沒有。天氣可比這裏冷多了。”王鴿也把眼神轉移到了另一邊，轉移著話題。“那時候我睡的最好。”

    “王鴿，你為什麽會當一個救護車司機？”林顏悟沒理這茬，仍舊沒進行任何記錄，突然問道。“我聽金姐姐說，幹你們這行又苦又累，還危險，關鍵是賺不了多少錢。”

    王鴿最怕的，就是別人問他理由。

    他成為救護車司機最初的理由，隻是因為那個賭注，隻是因為想要救回蘭欣。但是現在，除了救回蘭欣，這份工作也讓他產生了強烈的使命感。

    每一條經過他手裏的人命，他都想竭盡全力的去救下來。因為他已經了解到，有的時候病人的生命並不隻是一條命，而是背負了許多東西。

    父母，子女，朋友，責任，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許許多多的故事，王鴿並不想讓他們的故事就這樣輕易的終結。

    可要是讓王鴿真的說個什麽理由出來，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說呢。

    實話肯定是不能說的。

    “沒什麽理由，就是想救人。”他隻好這樣回答。“我眼睜睜的看著我最愛的那個人被車撞飛，無能為力。”

    “你上次說過，她還在這裏住院，還沒恢複意識呢吧。”林顏悟毫不避諱，絲毫不介意王鴿提起了她的情敵，似乎勝券在握。

    “她一定會醒過來的。”林顏悟說道。

    從她的表情之中，王鴿看得出來，這並不隻是一句安慰的話，而是真真正正的希望蘭欣能醒過來。

    蘭欣一旦清醒，就意味著林顏悟的機會就更少了。

    但林顏悟的這句話不是敷衍，不是虛情假意，而是真心的祝願。

    王鴿沒有看到林顏悟由於自己對蘭欣的念念不忘而產生的醋意，更沒有聽到林顏悟對情敵的虛情假意和惡意詛咒，他看到的隻有一個無比善良的女孩兒，對一條生命真誠的祝福。

    在這一刻，王鴿才真正的被林顏悟震撼和打動，然而這種感覺隻持續了零點幾秒鍾。

    因為蘭欣在兩年多之後是否能夠蘇醒，還是就這樣毫無意識的死去，這些全部都捏在王鴿自己的手裏。

    他深知自己責任重大，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裏，他不允許自己出現任何差錯和閃失，更不允許移情別戀。

    “希望如此吧。謝謝你。”王鴿笑了笑。

    盡管王鴿的表情變化轉瞬即逝，但在那零點幾秒鍾之內林顏悟還是十分準確的捕捉到了王鴿對她的感覺。“你看，我並不是一點兒機會都沒有的。”她又說道。

    “你真的沒有機會。”王鴿苦笑著搖了搖頭。

    為了某些東西，他必須放棄某些東西。雖然放棄了之後不一定會產生什麽好結果，不過既然路已經選了，那就沒有辦法回頭。

    他必須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到底，現在隻是失去了一個好女孩兒，以後就有可能是失去一切了。

    就算王鴿放棄蘭欣，與林顏悟發生點什麽事情，那麽在兩年多之後也不敢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那不就是禍害人嗎？

    退一萬步講，如果隻是單純的為了蘭欣，王鴿還有可能放棄。但是自己生死未知，自己的突然離開，還有可能對以後的林顏悟造成巨大的傷害，這也是他輕易不敢觸碰這個感情雷池的重要原因之一。

    保持距離是最好的選擇。

    林顏悟住院也就隻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兩個月過後，像今天這樣的巧合就再也不會有了，事情就會變得明朗起來。

    來自於耳機之中的出車任務打斷了王鴿的思緒，他的情感轉變十分迅速，馬上按住了耳機，在接收到信息之後捏著麥克風進行回複。

    回複完之後，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林顏悟。

    林顏悟早就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笑著擺擺手，“去吧，不用管我了。”

    王鴿雖然接了任務，但還是不敢離開，林顏悟的母親還沒回來呢，把一個病人放在這裏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又被無所不知的林顏悟給打斷。

    “沒事兒，我給我媽打電話就行了。”林顏悟掏出了手機，在空中晃了兩下。

    王鴿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一路小跑，消失在了雨夾雪之中。

    林顏悟看著王鴿的背影，瞬間覺得這場雨夾雪沒有那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