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蹲下，發出一聲低吼，身體迅速的站了起來，女孩兒下垂的雙手和雙腳都晃了兩下。

    終於，在第四次的時候下蹲起立之後，病人開始了嘔吐，從嘴裏和鼻子裏吐出了一大攤髒水，還混合著沒有消化完成的胃容物，一點兒都沒拉下的全部粘在了王鴿的衣服和褲子上。

    王鴿在其他人的幫助下趕緊把病人放回了推車上，自己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在乎草坪上由於雨夾雪而造成的泥濘。

    連嘔吐物都不在乎了，這點兒泥水又算得了什麽呢？他大口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死神停下了腳步，胸口的鎮魂牌上傳來一陣暖流，王鴿連頭都沒抬，就知道死神已經離開，而鎮魂牌上麵的數字已經變成了“叁佰陸拾壹”。

    更讓人驚喜的是，溺水女孩兒在嘔吐之後直接清醒了過來，手腳都已經開始了活動，也緩緩睜開了眼睛，好像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足足愣了幾秒鍾才回過神來，原來自己沒死成。

    田雨晴在一旁謹慎的看著女孩兒的動向，生怕她再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不過田雨晴的確是有點多慮了，在溺水之後又清醒過來的病人，雖然意識狀態已經恢複，但是身體條件卻恢複的沒有那麽快。

    在水中的掙紮並非是人自殺臨死之前的後悔，這隻是每個人在遭遇危險環境之後的正常應激反應。而掙紮會耗費巨大的體力，冰冷的湖水也會快速的帶走身上的熱量，她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更別說去做什麽別的事情了。

    兩個警察也鬆了口氣，人沒死那就是最好的，剛想說點什麽，一個警察口袋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走到一邊兒接電話去了。

    “繼續保溫，二十毫升百分之五十葡萄糖注射液靜脈慢速推注，補充點能量吧，剩下的事兒回去再說。”吳剛對著田雨晴吩咐道。

    田雨晴重複了一邊醫囑，趕緊開始動作，在給病人靜脈紮針的時候，卻遭到了自殺溺水病人的抗拒。

    田雨晴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小聲跟她說道，“美女，遇到了任何事情我們也要活著才能解決，死亡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啊。”

    女孩兒不為所動，仍舊躲避著田雨晴的針頭。

    “你看看那三個人。他們三個人為了救你身上都濕了，哪怕是為了他們，你也得活下去啊。”田雨晴著急了，指了指圍觀人群那邊兒救人的三個人。

    女孩兒歪著頭看了一下那三個年輕人，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瞬間心軟了。“我……不想給別人造成任何麻煩的。”她放鬆了自己的胳膊，終於放棄了抵抗。

    田雨晴的針頭也終於十分順利的紮進了手臂上的靜脈血管。

    “你們三個，待會兒也去醫院看看吧，這麽冷的天，在冷水裏泡了那麽長時間，身體會出問題。”吳剛站了起來對救人的三個年輕人說道。

    “啊，我們沒事兒，自己回去換套衣服就行了，你們忙你們的。”為首的那個年輕人已經準備帶著兩個兄弟悄悄離開現場了，腳步剛開始移動就被吳剛給叫住，看著旁邊那兩個警察的眼神好像不太對勁。

    吳剛發覺了他們眼神之中別樣的東西，這三個年輕人看到警察好像有點心虛，不過也沒多說什麽。

    “也行，回去洗個熱水澡，喝點薑湯，板藍根什麽的，預防感冒和肺炎。”吳剛點頭，準備讓他們走了。病人活了，就算要搞什麽見義勇為的事情，那也不是醫院的事兒。

    三個年輕人鬆了口氣，又再次轉身準備離開，那邊兒的警察的電話卻打完了，回頭看了一眼三個年輕人的身影，頓時一聲大吼把他們叫住。

    “你們三個，先別走！”警察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這三個人的身上還有那麽點兒問題！

    王鴿也驚了，看著警察臉上的那個表情絕對不是要給這三個人搞見義勇為，或者配合調查錄口供，很明顯就是這三個年輕人犯了什麽事兒，用一種警察喊嫌疑犯的語氣叫住了他們。

    “警……警察同誌，還有什麽事？”那三個年輕人頓時不敢走了，轉過身留在了原地，較為年長的那個人又開口問道。

    “你們三個是怎麽來這裏的？來這裏幹什麽，半個小時前去了什麽地方？”兩個警察走到那三個年輕人的身邊，審視著他們，然後又觀察著周圍，在路邊看到了一輛紅色的電瓶車。

    “我們……走路過來的。就是今天沒事過來閑逛，半個小時前……就一直在這裏啊。”三個年輕人見警察開始盤問自己，都有點慌神。

    “那輛紅色的電瓶車是你們的嗎？”警察問道。

    三個年輕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不……不是……”

    “半小時之前我們接到報警，湖韻佳苑小區丟失了一輛紅色的電瓶車。我們的同事經過調取監控後發現，偷車人一共有三個，體貌特征與你們吻合，案發時間也能對的起來。你們三個，要跟我們走一趟了。”警察歎了口氣，但是並沒有把手銬掏出來。

    眼前這個三個人身上都濕了，在這麽冷的天氣裏身體還在凍的發抖呢，跑也跑不快，而且看起來他們並沒有想要逃跑的意思。

    王鴿、吳剛和田雨晴，包括躺在推車上的那個落水女孩兒都徹底懵了，這怎麽回事兒？剛才救人的三個年輕人還算得上是見義勇為的英雄，這麽幾分鍾的功夫怎麽就變成了偷車賊了？

    其實警察心裏也清楚，這三個年輕人並非壞人，從他們偷了電瓶車之後還有心思救人就能看的出來，他們心存善良，偷電動車也許隻是走投無路。

    但是犯法就是犯法，並不能因為任何什麽別的理由就不去製裁。

    做錯了是要認罰，做對了事當然也要進行獎勵。有獎有罰，這才是絕對正確的事情。

    三個年輕人都低下了頭，不敢抬頭去正視警察的眼睛，“我們一時糊塗……會不會判刑啊？”

    警察笑了笑，也收起了嚴肅的表情，“一輛電瓶車，也就兩三千塊錢，而且車也找到了，我們會將你們的情況主動向上級匯報，爭取寬大處理，估計也就是拘留幾天，然後罰款。”

    “有錢交罰款的話，我們還偷什麽電瓶車啊……”三人之中那年紀較大的人哭喪著臉，抬起頭來。

    “那就沒辦法了，這是法律規定，我們可能會聯係你們的家屬補繳罰款。至於救人的事情，我們也會向上級匯報，申請見義勇為獎，應該是有獎金的。先去派出所錄口供吧！”兩個警察走上前去，拉住了三個人，直接把人帶進了警車裏，看來這三個人醫院去不了，家也回不了，隻能去派出所取暖了。

    這事情發展的節奏把王鴿給看的一愣一愣的，直言世事無常。

    “得，咱們也走吧，幫不上忙了。”吳剛啞然失笑，看來這三個小夥子是初犯，被警察一問留給問住了，絲毫沒有掩飾就承認了罪行。

    心是善良的，可也不能幹違法的事兒啊！也不是什麽殺人放火的事兒，進派出所給他們個教訓，上上課糾正一下行為也是應該的。

    王鴿和吳剛一起推起了推車，田雨晴則是拎著急救箱跟在推車的旁邊。

    “你看，他們都窮的犯法偷車了，還想著救人呢，你還有什麽理由不好好活下去？”田雨晴看著推車上那個可憐的女孩兒說道。

    有些時候，這些尋死的人的自殺理由在一個正常人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一個人在有極端想法的時候往往會鑽牛角尖，這一點醫療工作人員在清楚不過了。

    這些事情在自殺者的眼裏看來幾乎像是天塌下來一樣，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女孩兒聽了田雨晴的話，並沒有過多回應閉上了眼睛轉過頭，根本就沒聽進去。

    這也是正常的，一心尋死的人如果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勸回來的，那麽自己早就想開了，根本不會鬧到自殺那麽嚴重。

    田雨晴跟吳剛對視了一眼，看起來這個女孩兒不僅要進行身體上的治療，更需要的是心裏上的疏導。

    “給家裏人打個電話吧，住院以後事情會變得很麻煩。”田雨晴知道女孩兒的手機肯定已經在水裏被泡壞了，便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了女孩兒。

    女孩兒接過手機，猶豫了一下，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的人一聽到是女孩兒的聲音，馬上就掛斷了。女孩兒低下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下救護車裏的人就都知道這女孩兒到底為什麽要自殺了，為情所困唄。

    田雨晴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非要手賤把手機給她幹什麽！這女孩兒的身上帶了身份證，到了醫院之後一查身份，然後再報警聯係家屬不就完了麽！

    盡管身後已經沒有死神在追擊，而且短時間內病人也不會陷入危險，王鴿還是盡可能的把救護車開的快一些。

    雨夾雪非但沒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王鴿加快了雨刮器的速度，一路回到急診部卻是沒有任何差錯。

    最緊張的時候已經在王鴿扛起落水女孩兒的時候度過了，渾身無力的王鴿漸漸恢複了體力，開車是沒什麽問題了。隻是身上的這套衣服算是完蛋了，今天早晨剛把這套衣服從陽台上拿下來的時候還有點濕，冬天這衣服確實不太容易幹，用吹風機和電熨鬥搞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能穿，眼下回去要換上另一套衣服，這套衣服馬上就要洗了。

    僅僅來了幾個月，王鴿的工作服就已經跟那些老員工沒有兩樣了，身上還有些血點子洗不掉，深綠色的製服洗的有些發白，顯得十分破舊了。

    這衣服的材質其實耐髒耐磨，也很耐舊，但是架不住天天髒天天洗，消耗程度還是很大的。

    王鴿一開始還懷疑，怎麽自己的衣服隻穿了四個多月就變得跟孫成德他們一樣，按照這種損耗速度，孫成德他們身上的製服早就應該不能穿了。直到後來他才知道，這工作服是每年都會發一套的，王鴿這才恍然大悟，醫院還是很人性化的嘛。

    “這邊兒沒你的事兒了，趕緊回去換身衣服，你身上都餿了。”抵達了醫院之後的吳剛看了一眼王鴿，現在情況病人穩定，於是就想要趕緊把王鴿給趕走。

    王鴿頭上和身上的雨水都還沒幹，也出了不少汗，那女孩兒吐到身上的嘔吐物還散發著陣陣酸臭味，要多邋遢有多邋遢。

    王鴿點頭，直接把救護車開回了停車場，剛下車就看到護工白大姐推著車子過來。

    白大姐經常見到醫生、護士和救護車司機們邋遢的樣子，滿身排泄物，嘔吐物，鮮血，雨水，汗水，十分難聞，但見怪不怪，卻沒有被嚇到。

    因為他們的身上也會時常會沾染上這些東西，而且他們通常也會負責去清理在醫院公共場合的這些東西。

    急診之中病人送來的時候可能會存在一直流血、嘔吐、排泄的情況，痕跡會從病人下了救護車開始，然後進入急診部大門，沿著急診大廳的走廊，一陣延伸到某個急診室或者手術室之中。

    這長長的痕跡可夠他們忙活一會兒的，並不隻是清理幹淨就可以，而是要徹底的消毒。

    凡是在醫院裏麵幹活的，沒有一個是容易的。

    王鴿不好意思的對著白大姐笑了笑，一陣冷風吹來，這才感覺到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由於出車之前一直在陪著林顏悟聊天，走的著急，也沒穿衝鋒衣，寒風吹來馬上打了個噴嚏，右臂的肘關節還在隱隱作痛。

    上次用肘關節敲破玻璃，受的那個傷雖然沒有帶來嚴重後果，但是這麽長時間卻一直沒有痊愈，下雨刮風還是蠻疼的。他揉著自己的胳膊進了辦公室。

    他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了另一套衣服，揉著自己的肩膀。

    今天是他進入急診部救護車隊之後，第一次親手把人從死神那邊兒搶了回來，而且沒有用開車的方式。雖然這一切都是在吳剛的指示下進行的，但還是很有成就感。

    他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然後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