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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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中年女人被消防隊員救下來的時候,圍觀的所有人都自發的開始鼓掌,而劉崖和王鴿就顯得沒有那麽高興了。
作為一個醫療工作者,最難受的時候並不是病人症狀複雜急救困難,也不是經過了急救之後人還是沒活過來,而是自己明明已經到了現場,可病人卻已經身亡,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即便如此,在消防車的雲梯即將落到地上的時候,王鴿和劉崖還是趕緊把車子推了過去,幫助消防人員一起把人放到了推車上。
就在這個時候,劉崖一摸到病人的脈搏,便知道希望不大,轉頭跟田雨晴說道,“脈搏停跳,估計心跳和呼吸都沒了,一毫克腎上腺素靜脈注射,進行心肺複蘇。”
田雨晴一聽這話,馬上就明白了過來,病人的生存幾率不大,幾乎隻能進行安慰性的急救,神情馬上淡漠了下來,不過還是按照醫囑進行了腎上腺素注射。
劉崖給病人鬆開了胸罩,馬上開始了胸外心髒按壓。而田雨晴也蹲了下來,清理了病人口鼻之後也馬上開始了口對口人工呼吸。
在這種緊急關頭,沒有什麽東西比這個更能快速的把人救回來了。
當然,心肺複蘇也隻是在人快不行了,或者已經不行了的時候才會使用。
圍觀群眾都是一臉的懵。原本以為這人掛在上麵隻是暈了過去,而且消防隊員明明都把人給救下來了,看外表又沒什麽傷,大夫就在樓下等著,隨便打幾針捏捏人中人不就醒過來了。
可當他們看到大夫和護士開始心肺複蘇之後,這才發現原來掛在上麵的那個中年女人早就已經沒有了呼吸和心跳,紛紛跟周圍的人議論起來。
他們沒看到,但是王鴿看到了。在病人的右手虎口部位,有一塊比較明顯的電擊燒傷。
手心部位遭受電擊,危險性是比較大的。電流刺激會讓人本能的進行抓握動作,結果就是人觸電之後,手反而抓緊了帶電源頭,難以脫離,電擊時間越長,對於心髒和其他髒器的傷害也就越大。所謂的電會吸人,也就是這個原理。
平時家裏的電器,像是電冰箱,洗衣機,冰櫃,熱水器這類經常帶電的東西,很多人的習慣是在觸碰他們之前先用手背去碰一下,而不是直接用手指或者手掌去抓,這樣一來就算是電器漏電,人在感覺到自己觸電的時候還能夠第一時間把手移開,降低出事兒的幾率。
這個病人全身上下除了此處有傷痕之外,就隻剩下了墜樓時候的擦傷了。而且這人其實算得上是“很幸運”了,觸電墜樓,第一是沒有摔下去,第二是掛在了高壓電線上居然還沒二次觸電,哪怕是死了,最起碼可以留個全屍。
要知道這高壓電線長期通過人體,足以把人給烤熟,時間再長點甚至能夠完全碳化,那可真的是救都沒得救了。
普通二百二十伏的家用電隻要不是直接懟在心髒和腦袋上,一般是電不死人的。一個人成年人很容易就能夠脫離觸電源,短時間的觸電僅僅可能會存在短暫的暈厥、肌肉酸痛、心悸等情況,吃點維生素b,過幾個小時自然就會痊愈,而且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要是有觸電的燒傷燙傷,抹點兒燒傷燙傷膏也就沒什麽了。
而這病人觸碰的卻是高壓電線,過高的電壓在瞬間就能夠把人擊穿,在人體之中形成電路,穿過了心髒和器官,造成心髒驟停或者房室顫動,心跳呼吸停止,各髒器功能紊亂。時間一長,大腦缺血缺氧,還會造成腦死亡,這也是觸電之後死亡率最高的原因之一。
當然,高壓電還會直接損傷人的觸電部位組織,皮膚、血管、肌肉、神經,有可能會嚴重到截肢的地步。
劉崖的胸外心髒按壓已經持續了三分鍾,病人還是沒有一丁點起色。像這樣的情況,心肺複蘇的搶救起碼要持續三十分鍾以上。這個活兒可是比較浪費體力的,劉崖這才做了幾分鍾就已經滿頭大汗。
王鴿就站在那裏,其實還是沒有死心,他環顧四周想要看看到底有沒有死神到來。要是死神出現,那麽這人的靈魂還在他的體內,似乎還是能救活的,隻是要趕緊送往醫院進行搶救,暫時打斷劉崖在現場進行的心肺複蘇。
要是這死神長時間不出現,那麽死神肯定是早已經來過這裏了,這就意味著再怎麽努力病人也救不過來了。
足足二十分鍾過後,王鴿還是沒有在現場發現任何死神的蹤影,看來病人是凶多吉少,病人的家屬卻在這個時候趕到了。
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穿黑色夾克,手裏還夾著煙,一看到病人躺在推車床上,馬上扔掉了煙頭撲了過去,聲淚俱下。
消防員已經開始撤走,而警察則還是守在現場,看來是他們通過周圍的居民找到了病人的家屬。
王鴿趕緊上前攔住了那個男人,不讓他接近病人和醫生,“你是家屬?”
“這……是我老婆。”男人擦著臉上滾落下來的淚珠,努力的克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但是還有另一句話,隻是未到傷心處。
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愛人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生死未卜,哪怕是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難受,著急,擔心,惶恐,不知所措,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誰又能保證情緒不失態呢?
“你們可一定要救活她!她要是出了點什麽事,我跟你們沒完!”
“你先不要太激動,醫生還在搶救你的愛人,我們不要去打擾他的工作。”王鴿覺得這個男人不是善茬,趕緊說道,把那中年男人拉到了一邊,這裏比較靠近還在現場的幾個警察。如果出了什麽事,警察還能夠幫忙把人控製一下。
劉崖和田雨晴進行心肺複蘇的動作一點兒都沒有停下來。
在病人心跳呼吸剛剛停止的時候,出急診的大夫一般都會直接在現場進行心肺複蘇,而不是直接送上車拉到醫院去。這是可能會起到效果的最快也是最好的方式,隻有先把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恢複,最起碼讓病人保持一個穩定的生命體征,再去醫院。
直接送醫的話,中間肯定要有一段時間不能進行心肺複蘇,哪怕是空缺了幾秒鍾,心肺複蘇的效果也會大打折扣,這也正是劉崖在四十多分鍾裏雖然汗流浹背,氣喘籲籲,已經累的快要脫力了,卻一刻都不肯停下來的原因。
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分鍾,死神還沒有到現場,王鴿的心徹底涼了。
死神在人瀕死的時候就一定會來到現場,並且力求帶走人的靈魂。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絕對不會等到人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經停止了這麽長時間還不現身。
死神肯定已經來過了。王鴿歎了口氣。
“兔子……”他叫了一聲劉崖。
劉崖頭也沒抬,“有事說。”他的聲音很急迫,由於心肺複蘇中的胸外心髒按壓需要使用上全身的力氣,所以說話都不太利索了。
“四十五分鍾了。”田雨晴率先停了下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拉住了劉崖的胳膊。
“已經四十五分鍾了?”劉崖愣了一下,也停了下來,推了一把眼鏡,鏡片上已經有從額頭上掉下來的汗水劃過,腦門那並不長的劉海被汗水死死的黏在腦袋上。
“操蛋。”劉崖小聲的罵了一句,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手套,親自用綠色的布將病人的遺體給蓋好。他站了起來,由於長時間跪倒在地上,雙腿早就麻了,再站起的時候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在地上,幸好旁邊的田雨晴扶了他一把。
劉崖抬起頭,尋找著王鴿身旁的病人家屬。
那中年男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幾乎也是呆在了原地,他三步並兩步快速的走了過去,“救啊?怎麽停了?誰讓你們停的?”中年男人蹲在了地上,掀開了蓋在病人遺體身上的綠布,摸了摸遺體的脖子。“還是熱的!還活著呢!你們救啊!用藥,什麽藥都行,花多少錢都可以,還沒死呢你們幹什麽停下?”
中年男人又站了起來,走到劉崖的麵前,盯著他的臉。
劉崖臉色蒼白,四十多分鍾的心肺複蘇消耗了他的全部體力,“大哥,你冷靜一下。你的愛人已經……我們盡力了。觸電後心跳呼吸驟停,包括大腦在內的身體各器官在缺少氧氣的情況下快速衰竭,造成死亡,你節哀順……”
中年男人一把揪住了劉崖衝鋒衣裏麵白大褂的領子,將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你少在這跟我扯別的!你去摸摸!還是熱的呢!”
“人在去世之後,體溫還會再保持一段時間,您的愛人確實已經……”劉崖已經無力掙脫中年男人的束縛。
那中年男人足足比劉崖高一個頭,拎著劉崖的雙腳幾乎離地,劉崖隻剩下腳尖觸碰著地麵,維持身體平衡。
“大哥,你冷靜點,人死不能複生。”王鴿趕緊上前去打算拉住他。
可沒想到那中年男人居然一把將劉崖拽到了自己愛人的遺體旁邊,把劉崖的腦袋按了下去,“救!我讓你救!花多少錢都行!你們是醫生,就是要治病救人的,怎麽說放棄就放棄了呢?”
這個時候旁邊的民警終於行動了,上前把那中年男人給駕住,拉到一邊兒勸去了。
劉崖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看來是累的不輕,他歪過頭看了一眼病人的遺體,深深的歎了口氣。
自從成為了醫生,這種無力感就一直伴隨著他的職業生涯。麵對病人家屬的控訴,除了一句對不起,盡力了,節哀順變之外,他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去反駁。
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沒有借口,沒有理由。他有時候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到達現場,恨自己專業水平不夠,恨自己不膽大心細,恨自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病人的生命體征一點一點兒消失,而下達的醫囑卻沒有絲毫作用。
王鴿趕緊上前,把遺體上的布重新蓋好,然後把劉崖給拉了起來,卻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麽。
四十分鍾的筋疲力盡,卻沒有任何結果。劉崖已經經曆了很多這樣的事情。
他自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
但是很明顯,這種事情是一輩子都習慣不了的。
“劉大夫,別太……”在一旁的田雨晴也看不下去了,小聲說道。
“我他媽怎麽就不是神仙啊。”劉崖看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你要是神仙,大家都不用死了。”王鴿抓了抓劉崖的腦袋上的頭發。“你要是神仙,先把我脫發給治好了吧。”
“多吃黑芝麻,啤酒洗頭,有中藥也比較不錯,回頭我找人給你開個方子,燒熱水洗頭。”劉崖輕笑了一聲,把散落在地上的手套和口罩給撿了起來,準備帶回車上丟進垃圾桶。
這些醫療垃圾按照規定可是不能隨意丟棄的。
盡管劉崖看起來已經沒事了,但是王鴿還是覺得這哥們心裏有疙瘩沒解開。但願每一個大夫都有一顆強大的內心,足夠他們去消化在工作中遇到的各種負能量。
田雨晴也累得夠嗆,回到車上以後喘了好一會兒氣才回過神來。
經過警察勸導的中年男人也過來跟劉崖道了歉,劉崖隻是笑著擺了擺手,根本就沒往心裏去。比他情緒更激動的病人家屬劉崖都見過那麽多了,這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再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情緒激動的時候幹出點什麽過分的事兒來其實也算是情有可原,劉崖也沒受傷,隻是身上蹭了點土而已。
既然人已經去世了,家屬又沒有要求進行二次屍檢,屬於意外事故,醫院自然不會把遺體再帶回去,隻是遺體不能放在地上,隻能等到殯儀館的車過來,把遺體轉移到殯儀館去,王鴿他們才能離開。搶救的費用一共也沒有多少,田雨晴隻是按照規定留下了單據,讓家屬簽字,拍下了身份證的照片,三天之內去醫院補繳即可。
在現場又等了二十多分鍾,殯儀館的人終於來了,王鴿他們才上車走人。
“總感覺今天肯定不太平。”劉崖沒有進入車廂,反倒是坐在了副駕駛。反正這次回醫院車上也沒病人,王鴿開車肯定不會很快,雖然不太習慣副駕駛坐上有人,但是也不會給他造成什麽困擾。
“我的個神啊,你快少說兩句吧!”王鴿歎了口氣,擰動鑰匙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