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人看來，身體外部的皮膚表麵有個傷口，血肉模糊，那視覺效果是十分有衝擊力的，看起來特別嚴重，是最令人害怕的。

    可是身體內部看不到的出血，情況往往更加嚴重，而且通常更加致命。

    在醫生的眼裏，外傷出血，傷口更加直觀，情況更容易判斷，止血帶，止血鉗，紗布，按壓，止血方法多種多樣，隻要不是特別嚴重，這些急救手段一般都能在短時間內起到效果。

    若是病人身體有內出血，那麽醫生在不借助x光，b超，ct成像與核磁共振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判斷出血情況與位置，而嚴重的內出血更是需要通過手術的方式進行急救和治療，不抵達醫院，是不具備這種條件的。

    當然，手術並不是說做就能做。病人抵達醫院之後，一定要經過其他的急救手段，例如快速輸血、用藥，來提升血壓，恢複心跳，擴充血容量，讓病人的生命體征穩定在可以上手術台的水準，然後馬上進行手術治療。

    因此，電視劇、電影裏麵那些一到醫院，還沒經過詳細檢查和生命體征穩定的動作，馬上就送病人上手術台的情況，基本上不會在現實中的醫院裏出現。

    除非是病人實在無法通過治療穩定生命體征，而不上手術台又會立即死亡的情況，醫生才會選擇這樣做。

    這樣一來，直接送上手術台的病人往往存在很大的風險，有很大的幾率都會死在手術台上，隻是動手術去進行嚐試治療，比不動手術的態度要更加積極一些而已。

    坐在車廂裏的崔誌剛心急如焚，他隻能大概弄清楚病人出血量是多少，到底出血部位在哪，是由什麽原因造成的出血，他都沒有辦法判定。

    而病人失血已經超過了兩千毫升，接近人體血液總容量的一半，處於十分危險的地步，人也徹底失去了意識，處於了失血過多的休克狀態。

    單純的消化道出血並不會讓人死的那麽快，但是病人一定是十分痛苦的。事實上消化道出血如果不是太嚴重，人體血液中的血小板會主動堵住體內傷口，嘔幾次血基本上能自動止血，隻要防止失血過多造成的其他並發症就可以。

    可是看這個病人，嘔血量這麽大，而且如此頻繁，估計是沒辦法完全依靠血小板本身的凝血功能了。

    畢竟體內血液大量損失，而造血功能更是跟不上失血的節奏的，血液內容物減少，血小板的容量自然也不會多。

    “呼吸還行，心跳不好，血壓怎麽樣？”崔誌剛想了半天，隻給已經休克的病人上了心電監護，見病人呼吸還湊合，就沒敢氣管插管。病人隨時都有可能嘔血，貿然進行氣管插管，可能會刺激消化道和氣管，如果病人繼續嘔吐，很有可能造成窒息。

    他隻給病人上了大流量吸氧。

    “快測不到了。”關鳳霞說道。

    “開放兩條大靜脈通道，五百毫升複方氯化鈉注射液快速靜滴，二十毫克多巴胺入二百五時毫升百分之五葡萄糖注射液快速靜滴，零點五毫克腎上腺素皮下注射。”

    除了盡量的用藥物去穩定病人的生命體征情況，在救護車上的崔誌剛別無他法，隻能盼望著王鴿能夠盡早抵達醫院。

    關鳳霞重複著醫囑，手上的動作十分麻利，展現了一個專業護士所應有的熟練技術。

    “指揮中心請注意，這裏是雅湘附二醫院編號0110，湘agz689，接到營盤路與湘江中路交匯處病人。病人現在有一個嘔血的情況，失血量幾乎是全身血液容量的一半，情況比較危急。請求你方與我醫院急診部進行溝通，對接收病人做好準備！”

    王鴿一邊開車一邊拿著通話器進行匯報，他的車輛開的實在是太快，而且外麵剛剛下完大雨，路麵濕滑，又是夜裏淩晨一點鍾，實在是不敢掉以輕心，更麻煩的是死神還在屁股後麵追著呢，速度絕對不慢！他直接把通話器遞向了身後。

    而崔誌剛這邊也明白王鴿的苦衷，拿過了通話器。

    “這裏是中心，編號0110請講！”

    “我是跟車大夫。請求醫院急診部準備好抽血驗血，血常規，血液配型。腹部b超，x光成像，核磁共振成像。要求消化內科、呼吸內科、神經內科主任醫師級別以上醫生進行會診，請準備安排手術室，病人等級為最優先！”崔誌剛心裏明白，車上的這些藥物隻能維持很短時間的效果，想要讓病人暫時脫離危險，騰出時間來做詳細的檢查，那就必須大量輸血，最起碼要輸上代血漿才可以。

    救護車上可沒有這些東西，血液也還要到血庫裏麵去調取，抵達醫院刻不容緩，“小王，還要多久？”

    “四分鍾吧！”王鴿頭也沒回的說道，他直接關掉了通話器，讓崔誌剛把那通話器的麥克風扔到了副駕駛座上，專心致誌的開車。

    儀表盤上的數字顯示，他所駕駛的這輛救護車速度已經達到了一百公裏每小時，可身後的死神卻一點兒都沒有放鬆追擊的步伐。

    準確的來說，那種憑空踏步，然後突然瞬移的行進方式似乎已經不能叫做步伐了。王鴿幾乎天天都在與這種可怕的存在對抗，輸贏參半，勝負無分。

    他想要拿到這個數字！

    這是兩天以來他能拿到數字的第一個機會，他絕對不會放棄。

    窗外的路燈快速倒退，反光鏡上的水花剛開始還讓王鴿看不清楚後麵的場景，但車速一塊，震動變大，水珠都被震了下來，反倒是還能看清楚一些東西的，也正式因為這樣，王鴿才能勉強觀察到死神的位置。

    發動機的轟鳴聲甚至蓋過了警笛鳴叫的聲音，王鴿轉彎的時候都不敢掉以輕心，在踩刹車避免救護車側翻的同時還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如果減速太多那肯定是要被死神給追上的。

    畢竟死神似乎無視世間的一切物理規律，高速的瞬移之下是完全沒有慣性的，他轉彎不需要像車輛一樣減速，隻要在入彎的地方踩一步，身子消失，突然出現在出彎的地方就可以了。

    還好死神在接近瀕死之人一定範圍內是不能用特殊能力的，否則這種不公平的追逐會變得毫無意義，王鴿自然會輸的一敗塗地。

    在醫生和護士還有救護車駕駛員與死神作鬥爭的同時，車上的另外一個人也沒閑著。

    他就是主動要求跟車而來的夜宵攤老板，他看著來自醫院的三個醫療工作者在忙碌，就老老實實的坐在了車上，覺得自己也應該做點什麽，便主動幫病人收拾好了身上的財務，以免丟失，又用病人的指紋解開了手機的鎖屏，翻著通訊錄，給病人的父母打去了電話。

    接電話的是病人的父親，由於那邊的人說的方言這老板實在是聽不懂，老板在車上急的滿頭大汗，即便是電話那頭的人看不到他的動作，他還是連說帶比劃的努力把事情說清楚，給那家屬交代了點事情，讓他們盡快抵達湘沙市雅湘附二醫院陪護病人。

    “大夫，人情況怎麽樣？”老板身上油乎乎的，麵容急切，聲音也很小。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的在乎這年輕病人的安危，“會死嗎？”

    “現在還不清楚具體病因，但是大量失血肯定是有危險的，情況很差勁。現有的心跳、呼吸和血壓都是藥物撐著的，想要徹底解決問題，還要輸血，起碼四個單位。不過你放心，我們醫院肯定盡最大的能力去救治病人，查清病因，不該你擔責的事情，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崔誌剛還以為是這老板害怕承擔責任，努力的耐心解釋著。

    老板卻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剛開始我還生氣，可是看他人這個樣子，也就沒有那麽氣了。年紀輕輕一個人出來打工，肯定沒什麽錢，又辛苦，在這裏孤身一人，怪可憐的。”

    “老板，聽你口音，也不是湘沙本地人吧？”關鳳霞問道。

    “我和我老婆都是西廣省的，兒子可能跟他差不多大，在上海讀大學，就是學醫生的。我們在這裏擺攤子，賺錢給他讀書，攢錢給他將來結婚。你說這孩子，也是年輕不懂事，不然也不能在我們這小攤上找事兒了。希望他這次活過來以後，能明白點什麽東西吧。”老板說道。

    “學醫啊？這行可不容易。”崔誌剛搖搖頭苦笑著說道，這方麵他是最有發言權的。原來這老板並非是怕花錢賠錢，而是真正的關心年輕病人的安危。

    人心都是肉長的，雖然這小夥子脾氣橫，辦事兒也不太對勁，但是總不至於死吧！

    “看你們就知道大夫有多不容易了。”提到自己的兒子，老板又有些自豪笑了一聲。

    “有你們這樣的父母，你兒子會是個好醫生的。”崔誌剛在心裏歎了口氣，大家都不容易啊。

    說話之間，王鴿的救護車抵達了醫院，很顯然病人的情況仍舊在被藥物吊著，死神也就沒有提速，王鴿在開車的時候就給轉移病人預留了充足的時間。他知道病人一到急診室裏麵，馬上就會輸代血漿，配血型，再加上急診室之中完備的藥物治療，身體情況絕對不是路上能比的。

    護工和護士像往常一樣，早已經等待在了急診大廳的門口，做好了預報病人的接納準備。

    他們沒有耽擱一秒鍾時間，在病人下了車之後馬上送去了急診室裏。

    像王鴿預料的那樣，死神沒有追到急診室裏麵，隻是在大廳裏麵舉著雨傘走了一圈就離開了。

    兩天了，鎮魂牌上的數字終於產生了變化，變成了“柒佰捌拾肆”，王鴿稍稍安心了一下，雖然今晚的第一個病人沒有救過來，第二個病人卻是暫時保住了性命，算是開了一個好頭。

    然而他並沒有著急把救護車開回停車場，反倒是陪著那小攤老板一起在急診室外麵等待，幫忙掛號，辦理檢查繳費。

    由於沒有家屬簽字，醫生和護士們隻能通過電話與病人家屬聯係，告知情況。

    病人的情況已經危及到了生命，雖然穩定了生命體征，手術治療卻是刻不容緩的，在電話通知之後，大夫們準備給病人進行手術。

    王鴿在這裏陪了半個小時幫忙，這老板雖然熱心，但是對於醫院的整個流程也不熟悉，之前沒來過雅湘附二醫院，交費處，取藥處，拍片子的地方，都不太清楚，若不是王鴿一直陪伴著幫忙，估計要浪費不少時間。

    然而在花錢的時候，這老板卻是連眉頭都不眨一下。他身上隻有很多零錢，是為了做生意準備的，現金數量還是不少的。

    不過檢查和藥物費用花的更是不少，做了三個檢查，取了兩次藥，他身上的現金就已經差不多花光了。

    “你這樣墊錢……能行嗎？”王鴿勸說道，“等到他醒了，別又賴上你。”

    “講法律，也要講人情的嘛！我覺得我們家裏的食品材質都是沒問題的，就算是將來打官司，這錢我也能要回來。現在這小夥子生病了沒錢治療，咱不能看著他死啊！”老板十分誠懇，坐在急診室外麵的長椅上說道。

    其實醫院裏是有綠色通道的，也可以辦理24小時內的欠費治療，隻要等到年輕人的家屬第二天趕到補繳費用就可以。

    然而綠色通道和欠費，必須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個是病人情況危急，不治療就要死亡。第二個則是病人是孤身一人，神誌不清，聯係不到家屬。

    像這個病人的情況，有陪護人員的話，醫院會優先考慮陪護人員墊付醫藥費。

    畢竟現在醫院要自負盈虧，若是病人欠錢跑了，這費用就要醫院和醫生自己來出。而且醫院能做到的欠費，隻是檢查、治療和藥物的欠費。在真正實施手術的時候，某些手術材料，例如植入的假體、連接骨頭用的鋼板，都是第三方供應的，這個錢必須要結，否則人家不給東西給你做手術治療，這一點醫院也沒辦法。

    正在這會兒，值晚班的急診部主任餘波摘下了口罩，從急診室裏麵出來，找到了這老板。

    一個目光交流，老板就知道餘波是找他的，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大夫，怎麽樣？”

    “你是他家屬？”餘波還沒搞明白情況。

    “我不是，我是……唉算了！”老板不知道該怎麽說，索性就不說了。“剛才別的大夫給他家裏人打電話，說是同意手術，錄音了的。有情況你跟我說，我轉述。”

    “是這樣，病人現在需要馬上接受開腹手術，雖然病因沒有查清楚，但是我們判斷他的胃內大量出血，必須手術止血，手術費用的話，大概在三萬塊錢左右，需要先把手術費用繳清，我們就能夠馬上進行手術。手術室已經提前清空了。”餘波語速很快，交代著必辦事項。

    “三萬啊……”老板一聽就傻了。“拖不得？”

    餘波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輸血能夠穩定他的血容量，但是他還在不斷的失血，速度很快。我們在輸血的時候，血壓都是用氣壓打進去的，慢一點兒人就沒了。”

    “老哥，這三萬……”王鴿張了張嘴，這錢他實在沒有必要出。

    那老板卻擺擺手，掏出手機來走到一邊，給自己的老婆打了個電話。

    電話持續的時間很短，隻打了一兩分鍾。

    “我剛才跟我老婆商量了一下，她十五分鍾之內就能到醫院，我讓她帶了卡。想給兒子買房子攢了點錢，還是有幾萬塊的。先把手術做了吧。”

    “半小時，半小時內必須到！”餘波歎了口氣，說完就離開了。

    老板的手裏捏著手機，王鴿看得出來，他下了很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