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背後
字數:7102 加入書籤
相比於其他的病人來說,車上的這個叫做郭文浩的孩子簡直是太幸運了。
救護車的車速僅僅在八十公裏每小時的時候,死神與救護車之間的距離就已經不會再縮小了。而被大車碾壓過後,大部分人都會在短時間內大量失血,或者有內髒損傷,往往幾分鍾甚至幾秒鍾之內就會快速死亡,哪裏還會給救護車和醫生什麽機會?
王鴿和李文廣出車次數多,這種大貨車、土方車所造成的事故簡直是太多了,而且事情發生之後的結果通常來說比較極端。
要麽是人一點兒事兒都沒有,隻是受了點皮外傷,大夫去了之後,病人還活蹦亂跳的在那裏吹牛逼,拉去醫院檢查完了就能夠離開了。
事實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人還沒死,的確是能夠吹上一輩子了。喝完酒了就來一句“想當年哥們被那土方車撞了居然還沒死”,簡直比什麽都牛逼。
可是吹牛的人他們自己心裏也後怕,那次沒死大概是用光了這輩子所有的運氣,以後再看到這種大車,肯定會躲著走了。
因為沒有躲過去或者運氣不好的下場,往往就是一個字,死。
死也是有不同的死法的。
有的人是被壓了腦袋,身體還是完整的;有的人是雙腿或者雙手被完全壓斷,失血過多;有的人是被壓倒了胸腔或者是腹部,多發骨折和內出血。
還有更倒黴的,被那大車從頭壓到腳,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完整的,癱在地上已經完全無法辨認,隻能看到碎掉的組織肌肉,還有骨頭渣。
像是這樣的情況,在清理現場的時候,是要殯儀館的人用小鏟子,把人給“鏟”到袋子裏的。
之所以要鏟,是因為整個人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能夠撿的起來的“屍塊”了,用手拿都拿不起來,俗稱鏟走。
因此,比起那種情況,郭文浩真的是太過於幸運了。像他這樣遭到大貨車碾壓之後還能活著的,少之又少。
當然,他也是那麽的不幸。在這件事上,他是沒有任何過錯的。
騎車的不是他,開車的不是他,他隻是坐在電瓶車的後麵因為太困,打了個盹。
沒想到母親的一個疏忽,深夜之中闖紅燈,自己沒事,卻報應在了兒子身上。
不出意外,這位母親的下半生應該會在後悔、遺憾和自責之中度過。
孩子還這麽小,就可能會失去雙腿,而且連膝蓋都保不住,接下來的日子可以說是非常的艱難了。
死神沒有追的那麽快,王鴿有把握在抵達醫院的時候不讓死神接近這個孩子,命應該是能保得住的。畢竟這個小男孩雖然雙腿血肉模糊,卻隻有這一處外傷創傷,唯一危險和致命的也就隻是這裏了。
一旦抵達醫院,掛上代血漿,查明血型之後進行輸血,生命體征馬上就會穩定下來,達到手術條件就立即進入手術室。
當然,在等待生命體征穩定的這段時間裏,醫生們會給他進行詳細的檢查,並且仔細的會診,討論病情,告知家屬情況,與家屬商議最後的治療方案,整個流程還是很複雜的。
急診部,搶救室,放射科,骨科,神經外科,全部都要走一遍。
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要做那麽多事情,不僅家屬累,醫生其實也挺累的。
對於這個家庭來說,不幸中的萬幸,是孩子還有命。
有命就有希望,活著比什麽都強。
除了身體上的治療之外,李文廣還在考慮讓這孩子接受心裏治療,不過那也要等到小孩手術之後把命保住再考慮了。而且看著這情況,孩子母親的心理狀態也需要一定的幹預,希望他們的親戚能夠對這件事情多上點心把。
對於這種本來可以避免的天災人禍,事後諸葛亮是沒什麽用的。真正讓王鴿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麽這種事情幾乎天天發生,新聞裏每次都有提到,人們在看到了新聞之後都會感到一陣擔驚受怕,覺得因此死掉的人十分可惜,卻仍舊要義無反顧的去違反交通規則,仍舊要懷抱有僥幸心理去闖紅燈。
或許人就是這樣,隻要是事情不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永遠覺得這件事情是那麽的遙遠。一旦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馬上就會處於一種懵逼的狀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像這輛救護車上的母親一樣。
在王鴿把救護車停在了急診大廳門口,並且把孩子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時候,這位母親還愣在原地,似乎不太相信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在車上她一直抹淚哭泣,李文廣三番五次要她聯係家裏人,她隻是拿出了手機,卻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
“家屬,去給孩子掛個號,另個卡,待會兒孩子要輸血,大夫還要開檢查單據,要繳費。”孟娜對著孩子母親說道。
孩子母親臉上還掛著淚水,隻是點頭,送著自己的兒子進了急診室,卻被擋在了門外,一時之間居然忘了護士剛才的吩咐。
李文廣看著那孩子母親情況不是太好,拽了一把本來想要離開的王鴿,“大半夜的,護士幫不了她什麽忙,我看她精神狀態不太對勁,你幫她一下,把手續先辦好。”他半開著急診室的門,看了看第三急診室裏麵的三張病床,全是滿的,其他的大夫和護士正繞著病床忙碌。
王鴿已經等到了來自於鎮魂牌的反饋,在路上的時候他就已經把死神給甩在了身後,到了醫院以後更是連死神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死神已經放棄,命暫時保住了,可是孩子的這雙腿到底是什麽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查看,盡管李文廣大夫給出的第一意見並不是很樂觀。
在實際的工作過程中,真正需要救護車司機去幫病人辦理手續的情況是很少的,一般都是有保安來幹這個事兒。可是急診室裏麵床位滿人,保安還要留守在這裏,防止情緒激動家屬衝入急診室,妨礙醫生進行治療和急救,真是脫不開身了。
在白天,急診部裏麵還有誌願者為沒有家屬或者家屬行動不便的病人提供服務,但是大半夜裏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今天晚上的急診部大廳不同於往日,簡直可以用人滿為患來形容,李文廣說的一點兒都不假,真的沒有多餘的人手了。
王鴿隻能無奈的答應,轉身對孩子母親說道,“姐,事情已經發生了,這樣不是個事兒,隻會耽誤孩子的治療,咱們先把手續給辦了,待會兒孩子還要進行一係列檢查,繳費和開檢查單子不能耽誤,你不要害怕,孩子的身體最重要,有事兒我陪著你一起辦了,身上帶錢了沒?”
“我……身上隻有幾百塊錢。”孩子母親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麵前的那個嚴肅的救護車司機,翻了翻自己隨身攜帶者的包。
“有卡嗎?”王鴿又問道。
“有卡,有卡。不過錢不多,隻有幾千塊錢。”孩子母親趕緊抽出了一張銀行卡,遞給了王鴿。
“給我沒用啊,你跟我來,我帶你去掛號,待會兒再回急診室。”王鴿拽著孩子母親就要走。
可是孩子的母親卻不願意離開這裏,畢竟小孩現在還沒完全昏迷過去,下車的時候嘴裏還喊著媽媽呢,要不是保安擋著不讓進去,孩子的母親早就進去陪自己的兒子去了。
“裏麵的醫生和護士會給他最好的照顧,我們的任務是幫他把手續辦好。”王鴿看出這孩子母親是擔心自己的兒子,不願意離開,隻能好言相勸。
勸了好幾句,孩子母親這才肯跟著王鴿一起去辦理了手續。
兩個人來回來去跑了好幾趟,掛號處,繳費處,放射科,繳費開單子,再遞回執,空調雖然將急診大廳裏麵的溫度調整的特別合適,但王鴿和孩子的母親仍舊是跑的滿頭大汗。
在將核磁共振的繳費回執交給急診室裏麵的李文廣之後,王鴿看到孟娜的懷裏抱著幾袋血漿,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溫度讓血漿快速的融化,好給小病人郭文浩馬上輸進去救命。
代血漿效果有限,不能夠長期使用,要是想維持生命體征,還是要持續不斷的輸血,止血帶也並非是萬能的。
血漿是要存放在冰箱裏的,從血庫裏麵拿出來的時候冰涼,絕對不能直接輸入到病人的身體裏,使用別的方法去讓血漿升溫又可能會破壞血漿,使其變質不能使用,用人的體溫去讓血漿快速升溫,是醫生和護士們十分常用的辦法。
冰冷的血漿直接塞在胸膛和腋下,盡管是在夏天也會讓人十分不舒服,更別說冬天了。
“差不多的就趕緊打進去,溫度低點沒關係,夏天這小孩應該撐得住,待會兒輸血的時候直接用氣泵壓進去,速度快一點,保命要緊,冷點就冷點吧,孩子挺堅強的。這兩袋血不太夠,再給血庫打電話,再取兩個單位。”李文廣輕輕**著那小男孩的腦門,盡可能的想要緩解他的痛苦。
由於大量失血,輸入的血液又太涼,在夏天裏麵這孩子還是冷的不斷發抖,不過他仍舊十分懂事,從出了事到現在沒有哭過,也沒大喊大叫,雖然身體十分虛弱,可還是在安慰著自己的媽媽。
孩子越是懂事,醫護人員們就越是心疼的厲害。
“護士姐姐,我想喝水。”孩子很有禮貌,叫著孟娜。
孟娜一陣心疼,“你現在失血過多,口渴是正常的。不過待會兒就要做手術了,手術之前不能喝水,做完手術就能喝了哦。”嘴上這麽說,孟娜還是取了棉簽,用紙杯裏的飲用水沾濕,給他擦了一下嘴唇。
然而除了輸血,還有使用維持生命體征和電解質平衡的藥物之外,李文廣連止疼藥都沒給這孩子用。
神經完全斷裂,感覺不到什麽疼痛,沒有必要使用止疼藥物去增加病人身體的負擔,待會兒手術的時候麻醉醫生還要各種算計,實在是太麻煩了。
理論上來說,現在孩子除了感覺到雙腿由於止血帶而帶來的麻木和腫脹之外,不觸碰傷口的情況下是不會疼的。
王鴿辦理手續的速度快,醫生們的動作速度更快。骨科和神經外科的大夫已經過來看過了傷口上紛紛表示不容樂觀,九成是要截肢保命,強行保腿不僅費用高,而且成功率極低。
手術之後由於肢體不能存活,還會有引發感染危及生命的危險。
在進行手術之後,很有可能在短短幾天之內就要進行二次手術,把無法存活的肢體截掉。
當然,這個可憐的小病人又要經曆一次難以忍受的痛苦。
對於醫生來說,他們與病人和家屬一樣,隻要有一點點希望,就不肯抱有放棄的想法。雖然從外傷情況來看,這雙腿已經被判了死刑,但是片子沒出來,醫生們卻都不肯死心,十分謹慎的想要通過檢查找出一丁點希望。
這個孩子太小了!還沒來得及用這雙正在發育的腿走遍世界,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卻就要失去它們!
這樣的事情無論放在誰的身上都是無法接受的。
李文廣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親自護送這個小病人去了放射科,與王鴿一起把病人放在了拍攝核磁共振成像的床上。
孩子懂事到連拍片子都不需要人陪同。
在拍攝的過程中,盯著屏幕的李文廣臉色越來越差。由於孩子的雙腿還在不斷淌血,儀器設備的病床上占滿了血跡。
放射科的護士們十分淡定的擦拭著血跡,並且進行消毒,沒有絲毫怨言,這樣的事情她們見的太多了。
“不太好吧,真是可憐。”負責拍片子的大夫說道。
“我可能等不了那麽長時間,最快要多久?”李文廣轉過頭去問道,指了指屏幕上的圖像。
“急診等手術,半小時,已經是最快了,技術原因,你知道的。”
李文廣歎了口氣,“麻煩了。片子出來了,直接送骨科給萬主任。”
王鴿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李文廣,李文廣隻能搖頭,不肯說話,怕刺激到滿懷期待的孩子母親。
半小時過後,孩子的父親也趕了過來,王鴿的任務終於告一段落。那個男人臉色陰鬱,並沒有怪罪自己的老婆,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沒用,隻會造成更多的悲劇。
李文廣與骨科和神經外科的大夫一起將夫妻二人帶進了醫生辦公室,對他們解釋著現在的情況。
當然,結果王鴿早已經明了。
醫生不是神,他們隻能竭盡所能,窮盡自己的所學去幫助他人。
李文廣醫術高超,經驗豐富,孟娜認真負責,動作迅速,拍片子的大夫沒有一丁點的拖遝和不耐煩,可就算是這樣,卻仍舊沒有辦法救回孩子的一雙腿。
並不是所有事情努力了之後都會有好結果,醫療工作者們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止損,而他們在心中的痛苦和掙紮,是別人都看不到,也無法體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