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查出來了嗎？”王鴿站在急診室門口走廊的拐角處，回頭看了一眼仍舊坐在門口的女孩兒，又轉過身子小聲問著周華。

    “暈倒是因為心肌缺血，因為事發突然，病人還沒來得及體會到心絞痛就已經暈過去了。我的判斷的確沒錯，血管中產生了血栓，剝離血管壁之後跟隨血液來到了心髒，堵塞了心髒的血管。我們隻查到了心肌酶有問題，但是從檢查結果上來看心髒血管現在並沒有被堵塞，心髒十分健康。所以……”周華摸了摸下巴，“我們幾乎給病人的所有器官都做了CT掃描，最後發現血栓停留在肺部。也算是找到原因了。肺部的血管堵塞並不嚴重，所以沒有引起肺栓塞的急性症狀。現在還是有生命危險的。”

    “人現在不能動了吧？”王鴿點了點頭。

    “人醒著，狀態不錯，不過不能說話，不能行動，甚至別人去移動她都要小心翼翼，在那個血栓得到妥善的處理之前，必須躺在床上，現在她的情緒還是有點不太穩定，估計見到自己的女兒可能會哭泣，那是我們沒辦法控製的，有可能造成危險。孩子父親還沒來？雖然在進行溶栓治療……但是這個效果來的太慢，也不能保證能夠完全溶解，如果隻是溶解了血栓表麵，血栓本體還隨著血液流動進入致命器官，那是更加麻煩的情況。我們幾個大夫商量了一下，準備直接進行肺部血管造影，通過探針把血栓捕捉住，或者是直接將血栓擊碎吸出，這個在技術上還是做得到的。”周華看了看那個女孩兒，仍舊是孤零零的坐在急診室的長椅上。

    溶栓藥物進去之後有可能隻是防止其他血栓的產生，經過醫院的診斷，病人的血脂很高，但平時並沒有高血壓，所以平時的症狀並不明顯，也沒能查出來這個病，一旦發病還是有對生命的直接威脅的。這些奇奇怪怪的病就是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一下子就要了人的命。周華事後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不在場，那這個病人可能就是九死一生了。

    “你去跟她說吧，她還是挺堅強的。他爸爸剛過來估計還要有個二十分鍾左右呢。”王鴿拍了拍周華的肩膀，“這個手術應該需要家人知情同意或者簽字吧。”

    “剛才嚇得那個樣子，我真怕待會兒又要暈一個。”周華看了一眼鍾表，“不過二十分鍾也太久了。馬上解決掉血栓，人就能沒事兒。”

    病人的命就懸在一根細細的血管上，這二十分鍾裏麵可能什麽事兒都不會發生，然而誰也無法保證這一點。也許病人咳嗽了一下，打了個噴嚏，稍微活動一下，血栓就會再次從血管上剝離，流入其他的地方。先不說流入其他地方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好不容易將血栓定位到了一個地方，現在是最好的機會，讓它跑了那可就難找了，沒準還要再來一次全身CT。

    因此這二十分鍾裏麵也有可能發生任何事，甚至包括病人死亡。

    周華可不想讓病人承擔這樣的風險，介入治療當然是越早做越好。

    “你放心吧，我跟她說過了，不會出現問題的。我跟你一起去。”王鴿說完，就率先走出了拐角的地方，走向了那個女孩兒。

    女孩兒已經跟王鴿混的比較熟了，在這四十多分鍾的時間裏，一直是王鴿在陪著她，幫助她處理各種麻煩。“哥……我媽媽怎麽樣？”

    “這是雅湘附二醫院急診部的大夫，你見過的。讓他給你介紹吧。”王鴿讓開了身子，周華從他的身後走出來，手裏捏著自己的口罩。

    “按照首診負責製，我向你介紹病情，但是接下來的住院治療還是要在這裏，我並不是這個醫院的大夫，他們都還在忙，也就隻有我來了。”周華坐在了女孩兒的旁邊。

    “你媽媽暈倒是因為血管裏自然形成的血栓，剝落之後堵塞了心髒血管，現在人已經清醒了，情況比較穩定，這一點你縣放心。經過檢查，血栓跟隨血液流動來到了肺部，堵住了一條肺動脈血管的一半，現在我們需要做一個手術，將她的血栓給取出來，或者直接擊碎，徹底除掉這個隱患。再接上後續治療，住院調養一段日子基本上就沒事兒了。”周華在對不了解情況的病人家屬描述病情的時候，盡可能使用簡單易懂的語言，就不像跟王鴿那樣說那麽多了。隻是他注意到，女孩兒在聽到手術二字的時候，抓著考試袋的手明顯緊張的握了一下。

    “還要手術啊……怎麽這麽嚴重，是要在胸膛上開刀嗎？”果然，女孩兒的關注點是在手術上麵。

    周華搖了搖頭，“隻是一個小手術，微創的。在你媽媽大腿內側的股靜脈上進行穿刺，將導管順著血管穿進去，通過造影劑來觀察血液流動情況和血栓的位置，然後視情況選擇擊碎或者捕捉取出。整個過程可能隻需要持續四十分鍾到一個小時，危險性還是比較小的，這一點請你放心。在手術後，隻需要按壓止血就可以，甚至不需要縫針和恢複期。當然，手術過程也會受到很多條件的影響，我也有責任對你進行危險告知，如果發生意外病人可能情況加重甚至死亡，隻是出現的概率比較小。當然，我們還有另外一個選擇，保守治療，采用溶栓藥物去溶解血栓。事實上我們已經在做了，但是效果並不明顯，也還會有可能發生血栓外部溶解之後，主體剝落堵塞其他血管。這個說不準，到了哪裏，哪裏就要出問題，重新檢查定位還需要耗費很長時間。”

    “我明白了。隻要能救我媽媽的命……怎樣都可以。我同意進行手術。”女孩兒點頭，嚴肅的說道。

    “不需要問問你爸爸？”周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王鴿，心想這王鴿這小子到底給孩子灌了什麽迷魂藥，這才過去多久，一個柔弱的女孩兒就變成堅強的人了？

    “我爸爸肯定也是同意手術的，他應該在過來的路上，還在開車，現在讓他做決定……開車可能會分神出現危險。大夫，我媽媽就拜托你了。”女孩兒轉過頭來，直視周華的眼神。

    “待會兒護士會過來，讓你簽字確認。我……先回去準備。”周華再次站了起來，“孩子，放心，成功幾率百分之九十以上。”

    周華再次進入了急診室，王鴿也是鬆了口氣，這孩子的表現還沒讓他失望。

    “我就說吧，你媽媽肯定沒事兒。”王鴿也坐了下來，“沒準等你爸來了，你媽都做完手術躺在住院病房裏麵了呢。這手術也是局部麻醉，隻要一做完，人推出來你就能跟她說話，用不著擔心什麽的。”

    “我突然想要當個醫生了。”女孩兒說道。

    “當啥不好，當醫生……”王鴿嗬嗬笑了一聲，不以為然，這孩子怕是看到大夫救死扶傷，又萌生了一個美好的憧憬而已。醫生苦，學醫更苦。

    這年頭誰勸人學醫，那指定是跟人家有仇。除非是內心之中有那麽一股子勁，足夠強大，執著於拯救人類的事業，才能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危險行業明哲保身混下去。

    “剛才那個周大夫，高中大學連跳了好幾級，本碩連讀，實習期間還考取了博士。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簡直可以說是天才了。普通的大夫，碩士研究生起步，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輪轉實習，真正能獨當一麵的時候都是三十出頭了……大學裏麵他學的那些東西，教材我粗略看過，整本書足足十幾公分厚，我光是看一遍就覺得眼暈，人家都是背下來的。在讀書的期間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東西要去記憶。而且……你這樣的病人家屬還算好的，家屬甚至是病人打罵醫護人員的事情常有發生，你看新聞也應該了解不少，這行沒有你想的那麽光鮮豔麗。尤其是做急診的，放假就別想了，平時加班那叫一個厲害，雖然正常工作時間是八小時，白天晚上倒班，但是大夫們不幹到十一二個小時肯定是下不了班的。如果發生緊急情況，啟動了應急預案，幾天幾夜不休息那也都是常態。工作這麽忙，家裏自然沒空去照顧了，搞的家人怨聲載道，真正能理解的又有幾個？再加上平時接觸到的那些東西，細菌真菌傳染病，斷胳膊斷腿腦漿子，惡心不說，還有可能要人命！”王鴿咋了咂嘴，抬頭望著天花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吐了出來。

    這麽一說，好像救護車司機這個職業比大夫們舒服多了。

    一般遇到了想要成為醫生的孩子，他一定是要先勸人家一番，也不管人家是否堅持。有的人可能是三分鍾熱血，雖然嘴上硬，冷靜下來之後還是會權衡利弊，會很快就把成為一個醫務工作者的願望從腦海中抹除。這也是一種篩選的作用。這樣吃不了苦的人，估計真的成了醫生，也不會是什麽好醫生，整天想著怎麽撈錢，偷奸耍滑不救人，那就是團隊裏的渣滓了。

    當然，也有人在聽了這些東西之後，反而會覺得這是一份十分有挑戰性的工作，就愈發努力的想要成為一個大夫，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和信心，挑戰自己，挑戰死神，一心撲在醫務工作上，拯救別人。隻有這種人，才能成為一個好大夫，例如吳剛、宋平安、金晶、劉崖，還有周華。

    能夠頂住壓力和煎熬，真正留下來的，才是大浪淘沙之中出來的真金！

    因此圈內的人都知道，一個好大夫身上可能有那麽幾個意味不太好的性格特征，脾氣臭，鑽牛角尖，認死理，悶騷，再加上一個受虐狂。

    “這麽嚇人的嗎？”女孩兒吃驚地看了一眼王鴿，“想想還挺有意思的呢。”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憧憬和期待。“不過……救護車司機也挺不容易的吧。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我什麽都不懂，全都是你在幫忙。”

    王鴿沒說話，隻是看著她的眼神，像極了金晶在出車遇到不明情況的那種眼神。他隻要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撞南牆不流淚啊，你們都是這種人。”可能在十年之後，這個女孩兒真的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大夫。

    其實王鴿知道，自己也是這種人。

    “不知道你們的職業裏麵，有沒有女駕駛員啊？”女孩兒說道，感覺自己成績沒那麽好，居然退而求其次想要去幹王鴿這個行業了，反正是要跟醫療相關的。

    “聽說別的醫院有，五大三粗的那種，我們醫院和四醫院就沒有了。”王鴿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駕駛員這個行業，對體能要求還是比較高的，有的時候要搬運病人，瘦弱的病人還比較好，超過一百五十斤的病人，手上沒點兒勁，想挪都挪不動。女性的空間判斷感天生就不如男性，因此從大數據方麵來看，駕駛救護車這個東西是的確需要男性來做的，這還真不是性別歧視，而是性別差異所造成的特征。

    “你還是當醫生吧，我這行不適合女性。”

    時間又過了不到四十分鍾，女孩兒的父親匆忙趕到，表情慌張，拽著自己的孩子就不撒手，還一直向急診介入手術室裏麵觀望，幾秒鍾過後，幾個大夫就走了出來，周華則是跟在了最後。

    “人沒事兒，血栓取出來了。不過形成血栓的原因還是要經過診斷才能判明。初步推斷是膽固醇過高，血液粘稠了一些，待會兒去辦住院手續，還需要進行幾天的溶栓治療，調理膽固醇，以後的飲食習慣要注意了，後續的檢查都在門診部門去做。”四醫院的大夫匆忙說了幾句，就趕緊一路快走來到了急診大廳那邊，還有更多的病人等著他。

    “哥，今天……謝謝你了。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你說的對……這可比高考重要多了。”女孩兒轉身看向了王鴿，像大人一樣伸出了自己的手，“我可不怕你說的那些東西，我會成為一個大夫的。”

    王鴿倒是有點兒意外，伸出右手跟女孩兒柔嫩的小手握在一起。“那我可等著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