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裏，王鴿還從來沒有接送過被高空墜物砸傷的人。

    先前他從網上見到過有跳樓自殺的人從樓上掉下來，砸到了路人身上。二十多層，直接頸椎斷裂，脊椎壓縮性骨折，脖子都給懟到胸膛裏去了，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跳樓的那個主兒由於有了緩衝，骨折受傷，外加內髒破裂出血，經過搶救居然活了下來。

    今天的這個病人就不一樣了。

    砸了腦袋的是花瓶，雖然重量沒有那麽大，但是高度卻足夠高，頸椎的損傷雖然還不夠明顯，但光是顱腦損傷就足以讓病人處於生命垂危的狀態了。

    最先發現病人的是宋平安，雖然在現場宋平安做不了什麽搶救，隻能進行簡單的診斷，但是有個大夫在現場還是好的，最起碼劉崖在到現場之前就知道自己即將麵對什麽事情。

    在上車之前，宋平安還不太確定自己能否再繼續適應和接受急診的工作。但是在坐上這輛救護車之後，宋平安才發現自己其實真的屬於這個地方，屬於這個職業。

    熟悉的感覺在一瞬間占據了他的大腦，他在車上感覺到從容自在，如魚得水，渾身上下都舒服了。

    “心跳七十二，血壓一百二，一百毫米汞柱，呼吸不太好，血氧濃度百分之九十六。藥物起效了。”劉崖說道，“宋大夫，你怎麽看？”

    “我還是懷疑有頸椎甚至是脊椎的損傷，腦袋裏好像問題不大。呼吸是脊椎神經受傷造成的，這個病人可能麵臨癱瘓的危險。但是生命安全暫時還有保證，拍片子吧。”宋平安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王鴿的駕駛座椅。

    王鴿會意，拿起自己的通話器開始進行匯報，然後又把通話器遞給了劉崖。

    宋平安的判斷果然沒錯，王鴿開車前往醫院急診部的路上根本沒有死神光臨，病人也是安安全全的被送進了急診室裏。

    但是宋平安已經不是雅湘附二醫院的急診大夫了，他沒有進入急診室的權力。但是作為報警人，他沒有離開現場，反而是跟王鴿一起給病人辦理了入院手續。

    醫院一如既往地給病人開放了綠色通道，讓病人進行欠費治療。宋平安坐在了急診室的門外，警察也來了，說是病人家屬將會在十五分鍾之內抵達醫院。

    “都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我這不算勸你學醫吧？本身你就是個大夫。”王鴿坐在了宋平安的身邊，“你喜歡幹這行，也隻能幹這行。才走了幾個月，身上的功夫和技術都還在，現在回來還來得及。剛一上車你眼神就發亮，去辦個手續，急診部簡直比你自己的家還熟悉，我看得出來。”

    “我還是過不去那個坎兒。”宋平安說道，“你不也有個朋友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呢麽。植物人狀態有兩年了吧？就不覺得難受？明明自己就是幹這行的，可偏偏救不到自己最想要救的人。”

    宋平安提到了蘭欣。

    王鴿已經釋然了。“宋大夫，我跟你說句實話。”

    “當初我來咱們醫院急診部應聘司機，就是為了守著她的。那些風言風語大家也傳過，你也都聽說過。很大一部分都是真的。後來我才知道，人家有男朋友，我隻不過是一廂情願。我老早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可是這裏……”王鴿看了一眼急診大廳。

    病人和家屬來去匆匆，大夫們和護士們忙得腳不沾地，王鴿來了這裏兩年了，兩年如一日，不論白天還是黑夜，繁忙的景象，生死的別離，總是在這裏上演。

    醫院的急診部對於王鴿來說似乎有著某種魔力。不僅僅是關乎於賭約。就算是王鴿最終贏得了賭約，把蘭欣救了回來，他也有充足的理由繼續留在這個地方。

    在醫院裏付出了這麽多，為了病人付出了這麽多，王鴿不知道以前救過多少病人，更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病人等待著他的救護車快速抵達現場。說放棄就放棄，又怎麽可能？

    “算了，多了我也不說了。宋大夫，咱們倆也認識兩天了，你都懂。你自己的心魔，要靠你自己過去。哪裏跌倒，哪裏爬起來。愛上一個人不容易，救一個人更不容易。想要去救自己愛的人……這個一點兒錯都沒有。”王鴿說道。

    “你看看這裏，他們都等著你呢。”王鴿站起身，把手中的單據都交給了宋平安，自己則是拍了拍宋平安的肩膀，徑直離開。

    而宋平安則是略有所思的看著手裏的單據，又抬起頭看了看大廳裏的人們，沒有說話。

    王鴿不是什麽聖母，更不會強人所難，君子之交淡如水，話說到這個份上，王鴿覺得也該點到即止了。

    回來還是不回來，全都要憑宋平安自己內心的想法。

    救護車開回停車場，王鴿把自己的杯子裏接滿了涼水，咕咚咕咚就灌了幾口，腦門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

    整個辦公室裏就剩下徐林一個人了。

    沒有拿到數字並未讓王鴿覺得難過或者不值得，再次與宋平安相遇，並且把他帶回了醫院，讓王鴿覺得這趟出車有著非凡的意義，以至於在填寫出車記錄的時候都奮筆疾書。

    他跟徐林交代了一聲，帶好了自己的水杯和車鑰匙就出了門。大伯住院也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了，估計明後天身體調理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隻需要定時回醫院進行血液透析就好。

    情況比王鴿想到要好一些，大伯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等腎髒移植。

    出車前犯困，出了一趟車則是隻有在工作的時候比較精神，一旦閑下來，困意馬上席卷而來。反正閑著沒事兒，倒不如多走動一下，去住院部看一眼大伯，血液透析一般都是上午開始，下午兩點左右正是病人休息完了的探視時間。

    住院部的電梯一如既往的擁擠，隻是王鴿在一路上碰到了不少熟人，大家都在忙碌，隻能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除了偶爾過來看一眼蘭欣，或者是有認識的病人在這裏住院前來探視，王鴿基本上是不怎麽來住院部的，幾個月來過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三人病房十分安靜，王鴿敲了敲門，推門而入，隻有自己的姐姐王晴在這裏。

    “王鴿你怎麽來啦？不是上班時間嗎？”大伯麵對著窗戶看外麵的風景，聽到門響動趕緊轉過身來，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

    今天他沒有進行血液透析，醫生也已經允許他下床進行活動了。

    “車隊裏不忙，就過來看看。”看到大伯身體情況還行，王鴿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伯母沒過來？”

    “晚上我媽在這，白天就是我了。老頭兒身體還行，不怎麽需要人。”王晴在這裏呆了幾天，整個人又瘦了一圈，家人生病，擔心是難免的。

    “那就好。”王鴿點點頭說道。

    正說著話，一個主任醫師帶著一群實習醫生和護士就進來查房了。這是下午的例行檢查，王鴿並不認識這個科室裏的大夫，但是他身上的製服和胸前的牌子卻讓大夫認出了他。

    “喲，你就是王鴿？”大夫看了一眼王鴿胸前的工作證。“久仰大名啊。”

    王晴和王國富都愣了，心想在急診部裏麵的這些人都認識你叫王鴿，這住院部的大夫都聽說過你可就過分了吧！要知道雅湘附二醫院員工眾多，大家很有可能在路上碰到了都不認識對方。

    “我是王鴿……哪有什麽大名錒。”王鴿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大夫貴姓？”

    “趙輝。”這名姓趙的大夫大概四十多歲，但是腦袋頂上都禿了，還泛著油光，身體有些消瘦，白大褂裏麵空空蕩蕩的，一看就是勞累過度的樣子。

    “病人王國富，認識？”趙輝問道。

    “這是我大伯。”王鴿點頭回答。“情況還行吧？”

    “不用擔心，過幾天出院回家休息就是了。注意飲食，按時吃藥，定期進行血液透析，就算不進行腎移植手術也還能撐很長時間。名單我這邊已經安排上了。”趙輝笑了醫生，看了一眼今天護士進行的記錄，然後又看了一下今天的抽血檢查結果，情況十分樂觀。

    “你的這個侄子很厲害啊。整個醫院沒有人不知道急診部救護車隊裏麵有個叫王鴿的。這個人救起人來不要命的，都快當成醫院內部宣傳的典型了。上次我這邊還接了個肝髒破裂內出血的，病人救回來了以後跟我打聽王鴿，說是王鴿從六層樓把人給背下來的，手術的時候，晚一點兒人就不行了。”趙輝連連搖頭，“真的是厲害。醫院裏這樣的人不多啊。有這樣的侄子，積德！”

    大夫隻是多說了兩句，例行檢查完成之後就離開了病房，這下王鴿可算成了整個病房裏矚目的焦點了。不僅自己的親戚看著他，別的病床的病人和家屬也都看著他。

    “你小子可以啊，出息了！醫院的大名人。連住院部的大夫都認識你了。”王晴看著自己的弟弟，這個人在一點一點的刷新眾人對他的印象。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老王家後繼有人啊！”王國富也笑著拍了拍王鴿的肩膀。

    “就是個救護車司機，沒什麽的，都是本職工作，他們吹的太過了。”王鴿紅著臉苦笑道。不拚命行嗎？

    現在不拚命，以後死神就要拿自己拚命了。

    話沒說幾句，耳機裏就想起了急診出車任務的聲音。先前徐林知道王鴿是來住院部這邊看親戚了，二話沒說就搶了這個任務。

    要等到王鴿從住院部回車隊停車場還要幾分鍾時間，病人可等不起。

    王鴿一看這情況，趕緊跟王晴和王國富道別，自己不能在外麵亂竄了，車隊裏沒人可不行，鐵大致回來那是要挨罵的。他一路小跑，經過急診大廳的時候剛好看到吳剛和白楠上了徐林的救護車，謝光的車也停在這裏，人幫著運送病人去了，看起來是剛剛回來的樣子。還沒等王鴿回到車隊辦公室，這耳機裏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

    “救護車隊請注意，車站北路火車站正門口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現場一人嚴重受傷，請求一輛救護車馬上前往事發地點！”

    得，這回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虧了自己提前往這裏走，還好沒耽誤事兒。

    車隊裏隻剩下王鴿一個可以活動的人了，他趕緊捏著麥克風回話，也沒回辦公室，直接前往停車場。

    車軲轆一轉，車輛來到了急診部大門口，此時徐林的車已經出發，謝光的車也正要開回停車場，王鴿隻是看了兩眼，便看到周華和田雨晴直接出門上車。

    “周大夫，怎麽哭喪著臉啊。”王鴿看著周華臉色不太好。

    “嘿，跟小孟吵架了唄。”田雨晴幸災樂禍，“天天在我們麵前秀恩愛，現在知道死得快了？”

    “去去去，你們女的怎麽這麽矯情啊。不就是跟那女病人多說了幾句話，非要說我勾搭人家。人家女孩子扭傷了腳一個人來的，我不得幫忙扶著拍片子去？我是那樣的人嗎！”周華跟之前的女朋友分手之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跟孟娜搞上了，兩個人天天在急診部眉來眼去。

    隻要不影響工作，這種戀愛關係醫院其實是支持的，內部消化，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可是天天在一個屋子裏工作，什麽事兒都在眼皮子底下，不鬧矛盾那是不可能的。

    “別解釋了，你們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咱醫院有護士啊，有誌願者啊，非要你去！就是看著人家年輕漂亮，對你有意思，占人家便宜。”田雨晴白了他一眼。

    王鴿哭笑不得，躺著也中槍。

    “哦王師傅，我不是說你哈，你不算。”田雨晴趕緊解釋道。

    “我不算男人？”王鴿臉都綠了。

    田雨晴趕緊閉嘴，說多錯多。

    “出發了出發了，說一下現場情況。”王鴿也懶得計較，車輛直接駛出大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