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法家邪術,不入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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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閑聊的時間結束之後,林朝便問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老師,但不知學宮如何施教?”

    聞言,鄭玄和蔡邕對視一眼,都發現了彼此的疑惑。

    “子初此言何意?”

    儒家最擅長的便是教育,且經過千百年的發展,已經有了一套完整的體係。

    若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那便是精英教育。

    一位老師帶著數十,甚至是數百名學生,從六經開始學起。然後篩選出有天分的成為入室弟子,最後再由這些入室弟子中,篩選出幾位真正的傳人。

    這一套係統的教學,其實和家學的模式也差不多。

    即老師傳授的不僅僅是知識,更是將自己的私貨,對事物的見解一並傳授給了學生。

    如果某一位弟子得到了真傳,那就證明這位弟子從內到外,甚至連為人秉性,思考方式也無限趨近於自己的老師。

    達到這種層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人。

    這便是東漢一以貫之的傳承方式。

    而鄭玄之所以會疑惑,不是奇怪林朝為什麽問這這種世人皆知的問題,而是他看出了林朝似乎有別的想法。

    果不其然,林朝接著便笑道“老師,弟子有一愚見。此番學宮學子甚多,因此施教方式也得有所改變。”

    “如何改變?”蔡邕好奇道。

    千百年來,大家都是這麽玩的,老夫倒要看看你林子初有什麽新奇想法。

    林朝緩緩吐出了四個字“因材施教。”

    聞言,鄭玄麵色微微一變,思慮片刻後才繼續問道“何謂因材施教?”

    鄭老頭治學數十年,自然聽懂了這四個字的意思,所以他問得是具體實行方法。

    而林朝給出的答案很簡單,就是分層次教學。

    真正有天分的學生,自然可以進行精英教育,這本是一件好事。

    但這世上有天賦的人,終究是少數。

    對於剩下的普羅大眾來說,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識文認字,掌握知識,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說精英教育是一件精美絕倫的手工藝品,那林朝提出的因材施教,就是批量生產製造的工藝品。

    價值雖然天差地別,但在實用方麵,二者並無多大區別,效率卻能極大提升。

    不過這個理念明顯與鄭玄治學的態度相違背,所以他思慮良久,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道“子初所言,為師私以為不妥……”

    “不,老夫倒是以為甚是妥當!”

    鄭玄的話還沒說完,卻被蔡邕反駁道“有道是時移世易,今學宮近兩萬學子,規模之大,古今未聞。若依照舊例而教之,恐不得其法。子初所言,不妨一試。”

    林朝也勸道“老師,不妨先試試,若有不妥之處,再改回來也不遲。”

    見林朝和蔡邕都表示讚成,鄭玄這才點了點頭,勉強表示願意試試。

    而後,林朝又問起了教材方麵的事情。

    鄭玄笑道“自是以六經為準,此外那兩本《三字經》、《千字文》,為師也曾觀其大略,倒是可以作為蒙學之用。”

    對於這個答案,蔡邕也笑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可林朝卻不同意。

    “老師,若是您與蔡公所收之弟子,自然可以以六經為準。但學宮如今兩萬學子,還是僅以《三字經》和《千字文》施教更為妥當。”

    聞言,鄭玄當場變了臉色,斥責道“子初你莫胡言亂語,此二者充其量可為蒙學之輔助,又如何能與六經相提並論!”

    “老師息怒,弟子當然不敢詆毀六經,但正因六經博大精深,終其一生也難得真解,所以才請老師以《三字經》、《千字文》為學子開蒙。先讓學子識字,之後再去修習六經未遲。”

    儒家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

    每一本裏麵的每一句話,都經過了先賢的提煉濃縮,是真正的微言大義,需要終生鑽研。

    六經固然高深,但從開蒙時代便修習,進境未免太慢。考慮到學習效率,林朝還是以為識字用兩本蒙學書籍更合適。

    這個道理鄭玄如何不明白,但他還是無法認同林朝的做法。

    “子初啊,人之初最為可貴,亦最為難得,若不趁此時修習六經六藝,恐怕……”

    還是鄭玄奉行的精英教育,從最開始接觸書的時候就要貫徹到底。

    人對第一次接觸的東西,總是印象深刻的。

    換句話說,一個人先學識字,等識字之後再學六經,那六經對他的影響便是有限的。

    而另一個人從六經開始啟蒙,雖然過程難了些,但六經對他的影響便能貫穿終生。

    等學成之後,把這二人拉出來站在一起,身上的氣質都是不一樣的。

    鄭玄教學,向來把德行放在學問之上,所以才會反對林朝這種做法。

    可林朝卻想把實用主義做到極致,於是便堅持己見。

    林朝滿臉誠懇地拱手道“老師,弟子還是那句話。若是您親自挑選的弟子,先學六經自然無礙,可大部分學子,還是啟蒙再學六經。”

    “罷了,你說得也有道理,此事便隨你吧。”

    鄭玄想了想,還是應允了林朝的條件。

    創立學宮之前,林朝就曾對鄭玄說起過學子的定位。

    林朝不要求從裏麵出來的學生人人都能成為大賢大才,隻要求他們能讀書識字,勝任基層官吏的工作就行。

    林朝繼續說道“學子先開蒙,然後修習六經六藝,此外還應增設一些其他的學科。”

    “其他學科?”

    聽到這裏,鄭玄和蔡邕不僅皺起了眉頭,心中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如今雖是我儒學盛世,但百家亦不可不學。因此,弟子以為除了六經之外,還應增設農家、道家、名家、墨家、雜家、縱橫家,甚至是法家。”

    林朝對鄭玄笑道“老師,弟子欲以百家爭鳴,護我大漢萬世安寧!”

    這還是鄭玄第一次從林朝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向往憧憬,本來想反駁的話,也就不忍心說出口了。

    自己這個小徒弟年少老成,謀算天下都如同掌中觀花一般,想不到增設學科之事,居然能讓他心緒如此波動……

    鄭玄不忍心潑林朝的冷水,斟酌片刻後,才開口道“子初,你之景願為師如何不懂。隻是增設學科之事,有幾處還需三思而行。”

    “老師請講。”

    “其一,諸子百家固然可以增設,但不可與六經並列。”

    本來六經作為學生從啟蒙就開始的指定教材,如今被林朝一改,已經變成了高年級教材,這點鄭玄勉強應允,但他決不允許把諸子百家的典籍抬高到跟六經一個級別!

    這是鄭玄的底線,無可更改。

    林朝開口道“老師以為,我儒學勝過諸子百家?”

    “這是自然!”

    鄭玄和蔡邕異口同聲道,滿臉的理所當然。

    林朝苦笑“老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咱們雖為儒學傳人,但此言是否有失公允?”

    林朝萬萬沒想到,鄭老頭和蔡邕居然不肯承認百家之所長。

    “不,此言最是公允!”蔡邕答道,“因為此非老夫與鄭公妄言,而是事實!”

    聞言,林朝整個人忽然愣住了。

    不錯,蔡邕說得不錯!

    曆史已經向後人昭示了無數遍,對於治國方麵,儒家的確是目前的最優解。

    春秋戰國數百載,諸子百家競相爭鳴,可最後都成了失敗者。

    隻有法家和道家衍生出的黃老之術曾一度占據上風,但終究淹沒在了塵埃之中。

    唯有儒家,自漢武帝推行儒術以來,一直延續數百年,可謂是支撐統治最長時間的學說。

    所以鄭玄和蔡邕說認為儒家優於諸子百家,倒也不能沒有道理。

    林朝想了想,遂點了點頭。

    關於學問,在兩位當世頂尖大儒麵前,他是萬萬不敢賣弄的。也就放棄了與兩人辯論哪家學說更好的打算,隻是開口道“既如此,六經六藝為必修,諸子百家可為選修。”

    “何謂必修,何謂選修?”鄭玄問道。

    林朝解釋了一番選修課和必修課的區別,立即引得了鄭玄和蔡邕的好評。

    本來儒家的教育體係就是這樣,先學六經,等六經學完,有了一定的學問後,對於諸子百家中感興趣的學說,大可以自己修習。

    如今林朝將其變成了選修,倒是符合鄭玄的心意。

    緊接著,鄭玄又開口道“其二,法家邪說,萬不可入學宮!”

    這一次鄭玄的語氣很平靜,但其中卻透露出一股無可置疑的意味。

    林朝趕緊拱手道“老師,法家尚有可取之處,老師能容百家,為何獨獨容不得法家?可是因當年始皇帝焚書坑儒之事,所以老師才……”

    鄭玄怒道“為師又豈會如此小氣,始皇帝焚書、坑儒,暴秦遂二世而亡,此乃天理循環。”

    “既如此,老師為何不願引法家入學宮?”

    這次回答的卻是蔡邕,隻聽他開口道“子初可有讀過《商君》?”

    蔡邕所說的《商君》,指得就是《商君書》,相傳為商鞅所著,但也有人認為是後來秦國官吏所著。但不管哪種說法是真,《商君書》都是原原本本的法家學說。

    聞言,林朝點了點頭道“自然是讀過的。”

    “此書如何?”蔡邕笑問道。

    林朝搖了搖頭,幽幽道“倒是……不怎麽樣。”

    後世常有不學無術者,把先秦的法家比作法治,這是典型的非蠢既壞。

    法治和法家,簡直是雲泥之別,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一部《商君書》看下來,林朝除了搖頭歎息,再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裏麵充斥著狂妄、殘酷、愚昧、以及對蒼生百姓的輕蔑。如果說唯一的可取之處,便是裏麵時不時透露出的理想主義色彩,卻又無處落腳,單薄的可憐。

    法家代表人物商鞅,一貫的主張便是輕賞而重刑。這與亂世用重典不同,這是一種常態化的高壓統治,甚至要求百姓士子三緘其口。

    最明顯的例子,便是商鞅剛開始變法之時,遭遇一群人反對,商鞅便將其抓起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變法成功後,又有一群人跑來歌頌商鞅的功勞,結果商鞅又把這群人抓了起來,一樣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無論讚成還是反對,在商鞅看來,都是擾亂國家秩序的行為。

    簡而言之一句話,我不需要你讚同或者反對,我隻需要你乖乖聽話。

    這便是商君書裏麵所說的成大事者,不謀於眾。

    說白了,不過是獨斷獨行的獨夫民賊!

    這便是狂妄和對蒼生百姓的輕蔑。

    再有《商君書》的靳令篇,裏麵闡述了一個六虱的概念,意思就是六種阻礙國家統治的東西。

    那這六種東西是什麽呢,當林朝第一次看的時候,簡直驚掉了下巴。

    六虱曰禮樂、《詩》《書》、修善孝悌、誠信貞廉、仁義、非兵羞戰。

    說實話,看完這所謂的六虱十二害之後,林朝感覺儒家沒當場把商鞅打死,也算得上是大度了。

    居然敢點名禮樂詩書,你這分明是針對我!

    對此儒家表示總有刁民想害朕!

    而這一整套理論說得簡單點,就是讓國人拋棄禮義廉恥、親情友情這種多餘且無用的情緒,而專心耕種,積極的去當兵打仗。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反人類的典型。

    這便是《商君書》裏麵的愚昧。

    此外靳令中還有一段話重刑少賞,上愛民,民死賞。多賞輕刑,上不愛民,民不死賞。利出一空者,其國無敵。

    翻譯翻譯就是,加重刑罰,減少賞賜,這才是君主愛民的體現。刑罰重而賞賜少,士卒才會拚死奮戰。

    不得不說,商鞅簡直是邏輯鬼才!

    至於最後的利出一孔,其國無敵。便是把獲取財富的一切途徑給你斷掉,隻留下當兵打仗這一條路可行。

    這便是法家的殘酷之處。

    諸如此類的文字,在《商君書》裏麵比比皆是。

    這也是為什麽戰國時期秦軍會屢戰屢勝的原因,商鞅的這一套法令,並不是在治理國家,而是打造了一台無休止對外擴張的戰爭機器!

    厲害固然厲害,可一旦這台機器停下來的時候,也就到了它分崩離析之時。

    秦朝二世而亡的種子,可以說在商鞅變法之時,便已經埋下了。

    相比較之下,儒家也有法。

    儒家的法,便是禮,也可以說是規矩。

    比起法家用酷刑來鎮壓百姓,儒家更傾向於用禮法仁義來教導百姓,使其克己複禮,國家也就安定了。

    兩相對比之下,可以說是儒家完勝。

    當然,儒家發展至後來,尤其是明清時期,也成了帝王禁錮百姓思想的工具。

    但這個鍋,總不能讓秦漢的儒生或者孔孟來背。

    ------題外話------

    再強調一遍,先秦時期的法家,跟現在的法治社會,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壤之別,可千萬別以為這兩者是畫等號的。

    網上營銷號很多,但這個世界需要真實,早就蓋棺定論的東西,再怎麽洗都沒用。

    這章也算是老於對先秦法家的一點看法,更是對那段曆史的一些個人理解。

    這本書寫到這裏,成績其實已經固定了。所以老於打算趁著開設學宮這幾章,給大家分享一些幹貨,不然下一本若是不寫曆史了,有些東西就隻能憋在心裏了。

    幹貨自然有些幹,不喜歡的可以直接跳過。

    至於這章有沒有汙蔑法家,大家可以翻開商君書和韓非子,自己去看一下,保證大開眼界。

    至於現在曆史圈也有飯圈化的趨勢,提到某某帝王,立刻有人顱內……

    對此老於隻想說老於相信,自己的讀者還是有點逼格的,最起碼能明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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