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月圓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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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四年正月末,徐州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其一,經過多日籌備的徐州學宮,終於開始招收第一批學子。
開學當日,劉備更是親自帶著林朝等一幹徐州重臣蒞臨學宮,觀賞由鄭玄和蔡邕主持的開學典禮。
禮畢,劉備隨即任命鄭玄為學宮山長,蔡邕為學宮祭酒,一眾大儒級別的學者為博士,更有司業若幹,教習數百人。
至於學宮的命名事項,劉備也沒什麽文化,因學宮建在羽山腳下,索性直接命名為羽山學宮。
之後,眾人更是親眼見證了兩萬名學子進入學宮,場麵蔚為壯觀。
這兩萬學子現在雖然隻是懵懂幼童,但數年之後,他們就能成為真正的讀書人,將來更是有一部分能進入了徐州的體係之中。
望著這些儲備人才,劉備臉上樂開了花,隨行重臣也都與有榮焉。
而鄭玄和蔡邕倆老頭,更是眼角隱隱有晶瑩一閃而過。
天可憐見,古今數千載以來,任誰也沒見過如此規模龐大的學子。
如此文教盛世,卻在他們兩人手中完成,倆老頭心中的激動自是難以抑製。
第二件事,便是兗州之事的風波。
賈詡在兗州的瘋狂舉動,不僅迎來了世家的反噬,更是被己方陣營的官員打了小報告。
狀告彈劾賈詡的奏表如雪片一般遞到了都察院,最終院首崔琰親自出麵,拿著彈劾賈詡的奏表與刑部來了一番聯合調查。
調查結果嘛,自然是確鑿無疑。
雖然沒有具體查清楚賈詡在兗州到底殺了多少人,但所有人都明白,這次賈詡算是栽了。
可賈詡終究是順天府令,還是入了軍機府的重臣。刑部也無權處置,遂將罪狀上呈給了劉備。
對於這個結果,一貫寬仁的劉太尉自然極為震驚,氣得當場摔碎手邊能摔碎的東西,並且大罵賈詡失職。
第二日,內府便擬定了一份處罰結果,由監察禦史崔琰帶著親自趕往兗州。
在一個陽光明媚,春風拂麵的晴朗天氣,崔琰終於趕到了兗州,並當眾宣讀了州府對賈詡的處罰——
賈文和身為順天府令,理當體察民情,卻不料其膽大妄為,竟敢草菅人命,殘害無辜,罪惡深重,天理不容!
但念其屢有功勳,死罪可免,著即罷去一切官爵,廢為庶民,以儆效尤!
麵對這份堪稱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處罰,賈詡依舊麵色平靜,甚至連半句怨言都沒有,便拱手應命,坦然接受了這一切。
始作俑者被從重處罰,張遼、辛毗等一幹人等,也被都罰俸一年,作為他們不能規勸賈詡的懲戒。
之後,崔琰又宣讀了另一份劉備的鈞命。
這裏麵的內容就簡單多了,大概意思是說,劉太尉得知賈文和在兗州荼毒百姓的消息後,心如刀割,夜不能寐,更因為自己的識人不明而慚愧不已。
為了彌補賈詡之前的過錯,劉太尉決定免除兗州半年的賦稅,用以聊表自己的愧疚之情。
聽到這個消息後,遭受賈詡屠戮的世家固然有些不滿,但周圍的百姓已經開始歡呼起來。
這次的免稅,可比以往天子下詔減田租之半有誠意多了。
在新政的推行下,如今已經沒了算賦,而隻需繳納田租。
免稅半年,就等於明年隻需要繳納明年收成的四分之一,百姓如何能不欣喜?
崔琰也順理成章取代了賈詡的位置,接管了推行新政的職責。
不過經過前麵賈詡一通禍害,之後崔琰推行新政阻力,倒是小了很多。
如此結果,是否也在林長史算計之內,終究不得而知……
過場走完之後,崔琰卻對賈詡笑道:“文和兄,主公命某有一言相告。”
賈詡拱手道:“請院首告知。”
崔琰身為監察禦史,乃都察院主官,權力極大,所以徐州群臣習慣尊稱其為院首。
“主公說,這都是他林子初幹的好事,希望文和不要心存不滿。如今失去的,以後定然加倍補償。”
聞言,賈詡笑了,先是對著郯縣的方向拱了拱手,才開口道:“院首言重了,請代為轉告主公,詡本懶散之徒,平生不求功名高位,隻求安度餘生。如今無官一身輕,倒是可以清閑一段時間了。”
崔琰讚歎道:“文和兄豁達,某不及也!”
“院首過譽了。”賈詡搖了搖道,“此間事了,某還有事要辦,便不回郯縣了。隻是還有一事,想請院首代為轉告林長史。”
“何事,文和兄但說無妨。”
賈詡眼中閃過一絲渴望之色,口中說道:“請院首轉告林長史,某想問問他之前答應某之事,何時才能兌現?”
“哈哈哈……”
聞言,崔琰卻是大笑起來,隨即大袖一揮。
隨後便有士卒緩緩牽出一頭黑白相間的野獸,正是傳說中的貔獸,學名大熊貓。
崔琰笑道:“臨行前子初有交代,說文和兄此事辦得漂亮,半頭貔獸肉幹不足以嘉獎其功,便讓某帶來了一頭貔獸。至於是殺是剮,還是養起來觀賞,文和兄請自便。”
“這……”
賈詡看了看滿臉笑容的崔琰,又看了看正在地上打滾賣萌的貔獸,嘴角一陣抽搐,整個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兗州之事,表麵上已經有了一個結果。
可暗中,卻仍舊波濤洶湧。
在兗州殺得人頭滾滾的賈詡,自然成為了士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雖然已經被罷官去職,但在世家眼中,這種處罰跟沒處罰有什麽區別?
他們要的是賈詡死!
而眼下賈詡沒了官職,卻是下手的最佳時機。
所以賈詡在北上的路途中,又遭遇了無休無止的刺殺。
可辛毗的錦衣衛不是吃素的,沿途嚴密保護,導致賈詡依舊該吃吃,該喝喝,連根汗毛都沒能傷到。
一直到賈詡走出了兗州地界,世家們才徹底絕望,轉而將矛頭指向了背後的主謀林朝。
從學宮開學、賈詡罷官開始,林朝便開始受到了彈劾。
吸取了上一波王允等人的教訓,這次世家沒有再玩陰的,而是堂堂正正的出擊,在規則內使用手段對付林朝。
畢竟賈詡之前行事時,可是拿著你林子初的私人印綬,正好可以作為彈劾的依據。
起初世家還隻是試探性的進攻,雖然沒起到什麽效果,卻也沒受到林朝的反擊。
這下世家徹底放心了,同意也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隻要自己守規矩,林朝作為規則的製定者,就不敢率先破壞規矩。
有了依仗,世家開始瘋狂攻擊林朝,彈劾奏表如雪片一般遞上了內府和都察院,甚至連陳年舊事也翻出來了。
比如昔年三州之戰時,林朝為了加快進軍速度,從而在冀州大肆殺戮世家富商來籌措軍資,用以激勵士卒百姓。
再比如之前討董時,林朝也曾在徐州大開殺戒,也是為了籌措軍資糧餉。
這世間沒有完美的人,隻要你願意鑽營,總能找到對方的黑點,林朝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況林朝這些年征戰四方,造下的殺孽也不少,便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
對於這些彈劾,劉備剛開始的反應是不信,甚至揚言要懲治這些亂嚼舌根的家夥。可這些世家並沒有憑空捏造,最多隻是誇大了一些,所以也不怕被人抓住漏洞反擊。
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劉備不信。
這陣風波持續了半個月左右,劉備終於頂不住壓力,下令罷免林朝的長史之職,隻保留爵位。
消息一經傳出,整個兗州都沸騰了!
世家眾人自以為扳倒了林朝,紛紛彈冠相慶,比過年還要痛快。
與他們同樣開心的,還有曹操和袁術。
在他們看來,劉備此舉無異於自毀長城,同時給了自己可乘之機。
甚至袁術還想著,要不要去派人去招攬一下林朝。
劉玄德終非明主,子初還不趕快到某碗裏來!
隻是這一切,都跟林朝無關了……
初平四年,二月十六。
是夜,林朝坐在庭院中賞月,荀采依偎在他身旁。
雖然已是深夜,但家仆仍在忙碌。
林朝罷官的消息,如今整個郯縣已是人盡皆知。
府中家仆不明就裏,自然不敢這時候來觸林朝的黴頭,就連福叔這兩日臉上也沒了笑容,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不過林朝隨即下令命家仆收拾東西,過幾日便啟程回中山老家。
時間緊迫,而要收拾的東西太多,所以家仆深夜仍在忙碌。
隻是這喧囂的氣氛沒能影響到林朝夫婦,二人在夜晚的涼風中靠在一起,靜靜觀賞著一輪明月。
良久,荀采開口問道:“子初,中山老家是什麽樣子的?”
聞言,林朝先是一愣,繼而開口笑道:“久不歸家,某也已經忘了故裏之貌。不過女荀你想讓它是什麽樣子,它就是什麽樣子。”
“此言何意?”
林朝笑道:“因為咱們可以新建一棟房屋,到時候就按照你喜歡的樣子來建,如何?”
荀采白了林朝一眼,朱唇輕啟笑道:“建宅修舍,自有其規格,哪能由我一個婦道人家說得算。”
“不用理會這些,咱們自己的家,想怎麽修,就怎麽修,難不成還有人敢說三道四?”
“子初,你好歹師承康成公,說話可不能如此狂放,免得被人笑話不知禮數。”
林朝聳了聳肩笑道:“世俗之人的看法,某又何必在乎。”
夫妻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看上去氣氛甚是和諧。
隻是荀采每次說話時,都要小心翼翼的瞥一眼林朝的臉色,見他神情如常,才敢繼續說下去。
事實上,自林朝被罷官的消息傳來後,荀采哪怕有孕在身,這幾日也一直守在林朝身邊寸步不離。
雖是才女,但荀采終究不懂什麽國家大事。可作為妻子,她隻願自家夫君能夠開心,在這種至暗之時,她能想到緩解林朝心結的辦法,也隻有默默陪伴了。
良久,荀采聽著隔壁傳來的喧鬧聲,欲言又止道:“子初,太尉今日封王,你真的不去恭賀一番嗎?”
初平四年,二月十六,正是劉備建國稱王的日子。
事實上,三劉和徐州群臣的上表在正月底就到了朝廷,李儒一番操作後,便命人前來冊封劉備為王。
隨後,郭嘉很合事宜的拿出了自己手中那道策書,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當然,看到策書上的‘蕭王’二字時,劉備一度無比驚訝。
不是彭城王嗎,怎麽變成蕭王了。
於是荀彧解釋說,去年已經改彭城為蕭郡了,也早已將此事上報了太尉府,此事內府也存有檔案,主公若不信可以隨時查看。
既然原定是在彭城稱王,如今彭城易名為蕭郡,自然也得改成蕭王。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劉備也沒多想,依舊沉浸在稱王的愉快氣氛中。
中午封王大典結束後,晚上劉備又免不了大宴群臣。林府與太尉府僅一牆之隔,林朝自然能聽到隔壁傳來的喧囂聲。
隻是麵對荀采的詢問,林朝搖頭笑道:“某如今無官無職,一介白身,哪有資格出入太尉府,便不去了吧。”
去幹什麽,跟那群畜生拚酒嗎?
還是被劉備扯著鼻子灌酒?
別到時候飯沒蹭上幾口,反倒喝了一肚子酒回來,耽誤了明天的行程。
夫妻二人又聊了一會,林朝見夜已深,便開口笑道:“女荀,你且去睡吧。”
荀采皺眉道:“子初,你不與我一同安歇?”
“今日月光甚美,某想多觀賞一段時間。”
“這……”
荀采有些猶豫。
林朝笑道:“去吧,便是你不休息,腹中胎兒也需要休息。”
“那好吧,初春風涼,子初你也別待太久,早些休息。”
林朝點了點頭道:“嗯,某知道了。”
荀采走後,林朝望著天上一輪明月,眼神中慢慢充斥著一種莫名的情緒。
追憶往昔,自己隨劉備從中山起兵開始,四下征戰,各種謀算。
自己曾兩軍陣前噴得敵將口吐鮮血,也曾藏於幕後,一顆丹丸弑殺天子。
自己曾施仁政撫民以生,也曾下狠手剿滅世家。
陰謀、詭計、壯誌、氣節,人世間的鴻飛泥沼,種種善良罪惡……
這天下群雄的風采,自己都一一見識過。
而自己的手段,這天下群雄也沒少嚐過。
如此上半生,也算精彩異常了。
而今即將離去,一切先告一段落吧。
林朝抬頭,明月依舊。
春風何處?
月圓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