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家庭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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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十一年,三月。
中山郡,安喜縣。
作為一個小縣,安喜的人口並不多。
原本大多數百姓都居住在城內,但由於近幾年生活安定,並沒有爆發過大規模的戰爭與動亂,城中百姓為了照顧農田,便自發在城外建宅安家。
城南數裏之處,有一戶人家靠河建宅,依山傍水而居。
整棟府邸並不奢華,卻顯得十分精致,庭院前更是種了一大片竹林。數年下來,竹子早已枝繁葉茂,衝天而起。
初春二月,陽光明媚。
竹林間卻有兩隻六七歲的幼童在穿梭玩耍,嬉笑聲不絕於耳。
這兩名幼童一男一女,女童眉清目秀,輪廓間隱約可見三四分林朝的模樣,不過更多的還是與荀采相似,渾身散發著一股清冷的氣質。
話雖如此,但女童此刻的行為卻跟清冷二字沒什麽關係,一副風風火火的模樣,把男童攆得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臉上的妝容花了不說,發髻也亂糟糟的粘在滿是汗水的臉上。
不多時,女童終於追上了男童,卻是渾身氣勢一震,淩空而起,一腳踢在了男童那肉乎乎的屁股上,將其踹翻在地。
“哈哈哈哈,小阿鬥,看你往哪裏跑!”
女童口中怪笑幾聲,女王範十足,說話間又一腳踩在了跌倒男童的背上,使其動彈不得。
再看趴在地上的男童,相貌就比較有意思了,手長耳大,再加上體型肥碩,肉感十足,倒是有一種另類的滑稽之感。
被女童踹到在地的男童此刻正苦著臉,目光中滿是委屈,卻又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妙……妙姐,放小弟一馬如何?”
“不行!”
女童雙手掐腰,惡狠狠拒絕了男童的哀求,大聲笑道:“方才咱們倆說好的,你若被我追上,就得給我當馬騎,現在又豈能抵賴!”
男童一時語塞,下意識對比了自己與女童的體型,於是更加委屈了。
就我這樣的,怎麽可能跑的過你!
可要是當牛做馬,男童心中也是不願意的,當下腦筋一轉,便開口道:“妙姐,我袖中有糖,你若肯放小弟一馬,我便將糖給你一些。”
“此言當真?”
女童當即大喜過望,隨即卻臉色一變,腳下又多了幾分力氣,踩得男童連連慘叫。
“小阿鬥,你敢騙我!”
男童見女童麵色不善,當即大叫道:“冤枉啊,小弟絕無半句虛言……”
“哼,娘親昨日給你我每人各五顆糖,我的都吃完了,你怎麽可能還有,絕對是在撒謊!”
女童惡狠狠說道,同時下巴一揚,為自己識破了男童的陰謀而洋洋自得。
“妙姐,你先高抬貴腳,等小弟掏出糖來,真假一目了然。”
“這……”
聞言,女童頓時猶豫了,整個人陷入了騎馬和吃糖之間的艱難抉擇,
而她腳下的男童,卻可憐巴巴的望著她,猶如等待審判降臨的囚犯一樣。
良久,女童終於想起了糖果的甜美,便下意識舔了舔嘴唇,還是放開了男童。
“小阿鬥,你若敢騙我,後果自負!”
女童揚起了小拳頭,向男童恐嚇道。
“不敢,小弟不敢!”
男童連忙陪起笑臉,同時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這才繼續說道:“妙姐,給你兩顆糖行不……哎呦!”
話還沒說完,男童頭上便挨了一拳。
“我全要!”
女童揮舞著拳頭,張牙舞爪道。
男童捂著頭,弱弱道:“妙姐,你總得給我留一顆吧!”
“不給,就是不給,快全部拿來!”
麵對女童無理的要求,男童這次卻並未示弱,而是說道:“妙姐你要是這樣,那我就去告訴舅母你搶我的糖。”
“你敢,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那就老規矩,猜數目,贏者拿走所有的糖。”
聞言,女童頓時來了興致,大聲答應道:“好!”
隻見男童將肉乎乎的小手伸進袖中,片刻後又伸了出來,卻已經攥成了拳頭,對女童說道:“妙姐,你要是能猜出我手中有幾顆糖,那我就將三顆糖全部給你,猜吧。”
女童神情嚴肅的看著男童伸出的手,沉思片刻後,果斷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猜你手中有三顆糖!”
聞言,男童的臉色頓時苦了下來。
手掌攤開後,裏麵果然有三顆糖。
女童毫不猶豫奪過自己的戰利品,然後打開其中一顆塞進了嘴裏,眼睛頓時笑成了月牙形狀。
望著女童開心的模樣,男童也麵露微笑,目光一片清澈,哪還有半分癡傻的模樣。
可等女童扭頭看向他時,男童又恢複了之前的呆萌,並苦著臉問道:“妙姐,為什麽每次都是我輸?”
“因為你蠢啊!”
女童毫不客氣的嘲諷道,隨後卻依依不舍的拿出了一顆糖遞給了男童。
“呐,看你可憐,便賞你一顆吧。”
“多謝妙姐!”
男童頓時眉開眼笑,一張胖臉上的五官都擠了成了一團。
正當這兩小隻美滋滋的吃著糖時,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姐姐羞羞,竟然騙阿鬥哥哥的糖吃!”
聞聲後,女童立刻扭過頭去,隻見身後出現一隻三歲左右的男童,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阿毅,你別亂說,當心我打你屁股!”
女童又擺出之前的凶狠姿態,揚著小粉拳威脅道。
聞言,男童還沒有反應,倒是坐在女童旁邊正在吃糖的阿鬥,嚇得趕緊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可那隻三歲左右的男童卻不吃這一套,甚至還對女童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女童見狀大怒,就要衝上去給自己弟弟一頓狠錘,讓他知道什麽叫家庭地位。
可還沒等她有所行動,不遠處便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林妙,你方才說什麽?”
聽到這個聲音,女童頓時臉色大變,猶如見了貓的耗子一般,惡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扭頭就要跑路。
“站住!”
之前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道紅色的身影,正是荀采。
七年時光飛馳而過,如今的荀采也已年近三十,比之當年更加的成熟,渾身上下除了那股清冷的氣勢,更多了些身為人婦的端莊。
不過此刻麵對自己的長女,荀采整張臉都冷了下來,麵若寒霜,目光中滿是威嚴。
林妙見母親生氣,當即嚇得花容失色,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嗯……家庭地位再次一目了然。
本來荀采正在院中教授小兒子林毅蒙學,卻被門外一陣嬉笑聲攪擾,於是走出來看看情況,卻正見到自家女兒欺負阿鬥的那一幕。
荀采自詡名門出身,自然不會允許女兒這種行徑,當下就要走過來斥責女兒,卻不料走進之後,正好看到了林妙臉上的汗水與泥土。
這下荀采更加憤怒了!
女孩子家家的,如此癲狂成何體統,將來怎麽嫁得出去?
旁邊阿鬥見了荀采,連忙拱手道:“舅母!”
見狀,荀采隻好先放過女兒,轉而衝阿鬥福了福身,開口道:“妾身參見世子!”
沒錯,這隻名為阿鬥的男童,正是劉備的嫡長子,由正室貂蟬所剩。
當年劉備並沒有吹牛,僅成婚不到兩個月,貂蟬便懷了身孕,年末便為劉備誕下了長子,被劉備取名為禪,年後便被封為世子。
因貂蟬懷孕期間夢吞北鬥,故取乳名為鬥。
隻因這個時代的孩子,大人習慣在其乳名之前加一個‘阿’字來稱呼,所以又叫阿鬥,正如之前林朝喚諸葛亮阿亮一樣。
至於這個叫林妙的女孩,正是初平四年時荀采誕下的孩子。
雖然頭一胎生了個女兒,但林朝並沒有絲毫不滿,反而對林妙很是寵愛,這才讓荀采心中好受了些。
也正因林朝的縱容,林妙才長成了一個野丫頭。
至於那個三歲的幼童,則是林府的長子,被林朝取名為林毅。
荀采衝阿鬥行完禮之後,再度將目光放到了女兒身上。
“娘親……您聽妙兒解釋,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樣……”
隻是話還沒說完,便被荀采一聲冷喝打斷。
“閉嘴!做錯事不僅不知悔改,居然還敢狡辯,隨我進來!”
林妙不敢再反駁,隻得低頭道:
“唯!”
半個時辰後,重新換了一身衣服的林妙,被荀采罰跪在堂外。
阿鬥和林毅,則是在旁邊強勢圍觀。
至於兩人的態度,也是兩極分化得厲害。
見到林妙被罰跪,阿鬥在旁幹著急卻無計可施。
可弟弟林毅見到經常欺負自己的姐姐受了懲罰,卻非常高興,就差拍手叫好了。
荀采坐在堂中,時不時用目光瞥一眼堂外的女兒,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可跪在院中的林妙,卻忽然又有了鬼點子,當即對劉禪說道:“阿鬥,快去讓父親來救我!”
“好,我馬上去!”
劉禪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
林毅卻奶聲奶氣道:“不許去,敢去的話我就告訴娘親。”
麵對突然從中作梗的弟弟,林妙感覺心好累。
想了想,一咬牙拿出了那最後那顆糖交給了弟弟,總算獲得了去搬救兵的許可。
於是劉禪二話不說,扭動著他那滾圓的身體飛奔而去。
半刻鍾後,又飛奔而來,卻還是他孤身一人。
“我父親呢?”
林妙驚訝的問道。
“舅父……在……在睡覺……”
劉禪上氣不接下氣的答道。
“天天睡覺,父親他是豬啊!”
巨大的落差讓林妙差點破防,憤憤低吼道。
可年方三歲的林毅卻突然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本本,用口水在上麵畫了起來,同時口中還振振有詞道:“嗯……姐姐你說父親是豬,我要去告訴娘親。”
“別,千萬別,告訴娘親我就慘了!”
“那不是正好嗎,讓娘親狠狠打你屁股。”
林妙:……
她萬沒想到,一時口誤居然被弟弟抓住了把柄,這下可完蛋了。
就在林妙絕望之時,林毅卻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滿臉得意道:“但若是姐姐你肯給我五顆糖的話,我就不告訴娘親。”
五顆糖,這小子怎麽不去劫道!
“好,我答應你。”
在荀采的血脈壓製之下,林妙被迫簽下了這個喪權辱國的條件,家庭地位再次一落千丈。
眼看搬不來救兵,林妙也隻好就這麽跪著。
惡毒小屁孩林毅目的得逞,自然不會再配著姐姐在這曬太陽,轉而自己玩耍去了。
倒是小胖子劉禪,一直在院中陪著林妙。
直到申時末,林妙已經被罰跪有半個時辰,腿都已經麻了的時候,方才看見一個白衣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一副睡眼朦朧的模樣。
見到此人,林妙宛如見到大救星一般,連忙激動的喊道:“父親,救命啊!”
這白衣男子正是林朝。
七載時光悄然而逝,仿佛隻在一瞬之間。
對於林朝而言,歸鄉這七年最大的收獲,就是隨著年歲的增長他終於蓄出了胡須,雖然隻有三寸不到,但他仍視若珍寶一般。
在這個以胡子為審美條件的時代,林朝總算擺脫了嘴上無毛的恥辱。
至於這七年的生活嘛……每天吃飯睡覺,按時作息,閑暇時便看看書。
沒了政務煩擾,林朝倒是過得很開心。
這不,午睡剛剛結束,林朝正想出門遛彎時,就看到了跪在院中的女兒可憐兮兮的向自己求救。
林朝饒有興致的走了上去,開口笑道:“阿妙,這是怎麽了,又惹你娘親生氣了?”
聽著父親明顯略帶揶揄的聲音,林妙苦著臉道:“父親,我再也不敢了,還請父親伸手搭救妙兒這一回吧。”
旁邊的劉禪也跟著求情道:“還請舅父施以援手。”
“去去去,有你什麽事……”
林朝不耐煩的揮手道,想將這個小胖子從自己女兒身邊攆走。
“父親真的狠心見死不救?”
林朝看著女兒拙劣的演技,不由伸手撫了撫他那短得可憐的胡須,臉上滿是嘲弄的笑容。
“阿妙啊,非是為父不肯搭救,隻是你娘親那裏……咳咳,世人皆知為父懼內,阿妙又如何不知?”
聞言,林妙不由瞪大了眼睛,其中滿是震撼。
父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就這麽裸承認了自己懼內……
雖說這是事實不假,但這樣真的好嗎?
一時間,林妙對自己父親臉皮的厚度,又有了一個全新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