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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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淩嘉曦雙手抱著紙箱,背起包就跑出了公司。這個時候離正式上班還差幾分鍾,班車都還沒到。郊野的公路上除了貨車,沒有一輛經過的出租車。離PASSAGE壹號至少還有12公裏,太陽已經爬到足以照耀四方的位置。淩嘉曦越走手腳越酸痛,像趔趄的傷者,挑戰內心的極限。
無論如何都要嚐試一下攔車,她擦了額頭不甘的汗水,勇敢地跨過綠化帶,走到公路中間。不管下一輛是什麽車,她必須攔下。可是幾乎每輛貨車都是橫衝直撞殺氣騰騰地開過來。稍一膽怯,她就退回到了路邊。
手中抱著的紙箱忽然不安地抖動起來。淩嘉曦連忙警惕地用手肘壓緊紙箱,唯恐裏麵的黑鳥要蘇醒,此時她可沒有精力應對。
遽然間,左邊傳來猛烈的車喇叭聲。不等淩嘉曦緩過神,一輛消防車停在她跟前。司機嘴叼著一根草杆,探出腦袋,瞄向她。
“遲凜!”淩嘉曦立即轉悲為喜,見到自己人了。
車門自動打開,淩嘉曦忘了手痛腳痛,飛快地跨步跳上車。
“你從哪兒搞了一輛這麽大的消防車?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的?”
“開車這種小事手到擒來,這次隨便搞了輛車,時間緊迫,你習慣一下。”
淩嘉曦把仍在振顫的紙箱放到座位一邊,將自己的背包壓在上麵,無濟於事,紙箱越抖越厲害。
“怎麽搞的,這麽個小生物你也搞不定?還像是我們阿布多拉斯的女王嗎?給!”遲凜說著一隻手脫離方向盤,從上衣口袋中掏出個藥盒,塞給淩嘉曦。
“什麽東西?!不會又是老四的毒藥吧?”
“真聰明,腦子沒變笨。四長老又發明了新藥,你快嚐嚐。”
“給我嚐?不給這隻鳥嚐嗎?直接把它毒昏不就好了。”
“四長老所有的新藥都是針對你的體質開發,不斷地更新改進。怎麽能瞎給鳥吃。你快吃了!不然我看那隻魔鳥要衝出來了。”
淩嘉曦無奈地歎口氣,打開藥盒,取出一片發黑的糖片,含進嘴裏。瞬間,她的整張臉被凍麻出一層雪霜。
遲凜繼續穩穩地開車,一切驚天動地的藥物副作用都在預料中。如果吃完藥毫無反應,那他才要緊張。
“怎麽樣,藥效不錯吧!”遲凜知道她此刻無法回答,便接著說:“你服完這個藥就可以使用純鑠因子一分鍾。”
“。。。。。“才一分鍾,淩嘉曦無語地想翻白眼,可惜眼皮凍彈不得。現在藥盒裏還剩幾片,就算全吞進肚子,大概也撐不足十分鍾。
“你是不是回到這裏後很久沒練功了?不過你在這兒也不方便練,所以還是要經常去我們那邊串串門,長老們可想你了。“遲凜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盤,整輛消防車險些側翻。
淩嘉曦剛從藥效的可怕勁道中緩過一絲神,又被車子側彎的巨大慣性抽離了重心,搖晃得頭暈目眩。她用力按住裝黑鳥的紙箱,紙箱周圍立刻縈繞起一層薄薄的冰氣,世界安靜下來。
”我們現在去哪兒?“淩嘉曦終於能開口講話,說出的每個字都像從嘴裏拋出來的字型塊,要把車窗都砸碎。
”去找魔鳥的主人。“
”啊?你已經知道這鳥是誰養的了?我本來還想去找老板娘呢。“
”找什麽老板娘,你又想去吃大餐嗎?“遲凜搖頭打消她的念頭。
”找老板娘不也是為找出線索嗎。“
”別找老板娘了,還是跟我們去救你的朋友吧。“
”誰?你說要去救誰?!“淩嘉曦緊張得臉色煞青。
”你的朋友啊,還能有誰,伊薩雪爾和張喜喜。“遲凜握緊了方向盤,一腳大油門,將車子猛地開上了天。
來不及震驚,原本在地麵上行駛的消防車已經穿梭在白雲皚皚的半空。這原本沒什麽驚奇,沒有什麽法術不可以實現這種程度的飛翔,隻要賽爾海特在場。驟然,淩嘉曦感到身邊好似多了個人。熟悉的桔紅色華袍,翻飛的銀色絲帶,一切宛若回到最初的相見。
“賽爾海特,真的是你嗎?你怎麽也來了?”淩嘉曦察覺出事態的嚴重性,忙追問:“到底是哪個吃了豹子膽的家夥敢綁架我的閨密?我們現在是馬上去救她們嗎?”
“對,我們現在就去魔鳥主人的巢穴。馬上就到了。”
“這麽快?你們跟我一起去嗎?”淩嘉曦朝著外麵亂張望。
“不,你先下去。”
賽爾海特說罷,車門被轟開,淩嘉曦毫無防備地從十萬高空被倉促地“推”了下去。
地球引力讓人目眩神迷,淩嘉曦尚未適應這種失重受挫的垂墜感。耳畔不時傳來幾聲怪鳴,奮力睜眼看,原來那隻被困在紙箱中的怪鳥也被扔了出來。紙箱在空中散成無數碎屑,怪鳥輕鬆脫離困束,迅速享受起作為一隻鳥的自由。此時,它昂首挺胸極有目標地朝下方衝刺。淩嘉曦不由自主地跟在這隻怪鳥身後,沒頭沒腦地往下掉。直到一頭栽進深深的積雪,花了十多分鍾才把自己的腦袋拔出來。甩甩頭,仿佛要甩掉一萬年的晦氣。呼一口氣都是白浪紛飛。當視線逐漸變得清晰,怪鳥已經不見蹤跡。一個人置身於銀雕冰塑的大雪山,迷失。沒有心思迷醉於冰川雪霧,必須趕緊找到魔鳥主人的巢穴。可是左右環視,沒有方向。正著急之時,前方的峭峻冰崖突然傾塌式地朝她極速席卷過來。淩嘉曦下意識地想拔腿跑,可是雙腿深陷於雪地中,目測隻有幹等著被吞噬。摸摸口袋,四長老的藥片盒還在,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開,全部倒入嘴裏。哪怕嘴角凍得抽搐不止,隻要能使用純鑠因子,就有可能擺脫眼下魔鬼般的困境!
正當她覺得體內有些小小的氣力迅速凝聚起來,滾滾而來的冰川忽然停止前行。在冰川的最高點升起了一麵色彩濃鬱的大旗幟。遠遠地望去,偌大的旗麵上好像畫著一頭大白熊,仔細瞧又不像。各種豐富的色彩義無反顧地潑灑在旗麵,帶出一股爛漫的妖氣。在旗幟後邊,站出一個小女孩。淩嘉曦眯起眼睛,仔細望去,小女孩一頭長到腰際的白發,左眼帶著眼罩,另一隻右眼則忽閃著魅瑩的紫色冥光。下一秒,淩嘉曦就被一股力牽引著,來到女孩麵前,很近的距離。
“你是誰?”這個問題必須分秒必爭地脫口而出,體內的純鑠因子已在蠢蠢欲動。
小女孩不言語,用手輕輕拉下眼罩,瞬息地從眼中飛出無數瓢蟲,朝淩嘉曦的麵部撲來。
淩嘉曦急忙想揮手拍趕,卻發現手腳無法再動彈。可能遭到某種意外的巫術控製,令她體內的能量如同被病毒控製,在擊潰它之前,勢必飽受折騰。
“別動!”突然女孩開口說話,“我在跟你交換左眼。”
一霎間,淩嘉曦感覺到自己的左眼被抽空,無數幻象衝破眼角。絕望,沒有抵抗,眼睜睜地看著一群奇怪的瓢蟲飛入左眼內,連驚呼的聲音都發不出。與此同時,右眼睛並不因此擔負起觀測視野的重任,在沉沉的睡眠中陷入無聲的茫茫渾沌…….
B.
破曉時分,被樓下幾個大聲聊天的老太太吵醒。淩嘉曦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被吵醒得很不舒服。她偷偷地看了眼牆上的電子掛鍾,才五點多,星期六。這片小區的老人總是醒得很早,絲毫不輸給電線杆上那幾隻早起的鳥兒。
肚子咕咕咕地叫起來,不記得昨晚有沒有吃過,甚至記不得這一周有沒有進食過。腦袋微微地發暈,半夢半醒。還是起來吧,再拖也拖不過腸胃的抗議。可是打開冰箱才發現除了變質的蔬菜和雞蛋,再沒有其他食物。既然沒什麽吃,就洗漱去。打開水龍頭,流出的自來水是綠色的。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開導致發黴,還是其他原因,可是發黴也不該是這種顏色。淩嘉曦使勁拍了拍漲漲的頭,生怕自己還沒睡醒。繼續開著水龍頭,汩汩地流出的還是綠盈盈的水色。趕緊關了水。牙是刷不成了,臉也不要洗了。是不是應該打個電話向物業反饋一下這個情況,或者至少打個電話給平時最熱心腸的隔壁阿姨。
可是撥了好幾回號碼,都人沒接,可能又出去參加老年旅遊團。後來打物業的電話也不通,繼續打,打給伊薩雪爾,然後又打張喜喜,誰都不接。算了,今天不是個打電話的日子。走回房間,一把老吉他沾著些許灰塵,斜靠在牆邊,還有幾本書亂攤在桌上。眼睛有些刺痛,她順手拿起一麵小鏡子,看眼裏是不是落入了異物。
“呀!”淩嘉曦驚愕地盯著鏡中的自己,“我的眼睛怎麽變成綠色了?”
鏡中的淩嘉曦,左眼像一顆綠葡萄,右眼還算正常。她忙用手指捏翻開左眼皮,看了好幾遍才確信自己的左眼珠真的變成了綠色。不知道是炎症還是中毒,她趕緊從藥箱裏翻出一瓶眼藥水往眼睛裏滴,這是半年前去醫院配的,幸好沒過期。然後,她又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暫且還沒有發生其他變化。歎了口氣,又渾身焦燥起來。她很想去醫院看眼科,但去醫院總是令她很諱避。最後,她還是戴上墨鏡,跑出家門。這樣可怕的眼睛總不能放任下去,早看早得救。
天蒙蒙亮,路上行人稀少,公交車遲遲不來。天上忽然落了幾滴雨。淩嘉曦沒有帶傘,隻好又重新走回家。路,越走越長,連路麵都要翻轉過來,失重,頭重腳輕。
“怎麽回事…….”淩嘉曦懷疑自己的頭暈可能跟發綠的左眼有關。
無論怎樣都走不回自己的家,經過一片連著天的廢墟之地。近處是高低不平的碎礫,遠方是漸藍漸灰的邊際。一隻長著黃金嘴的黑色烏鴉忽然掠過她的視線,準確地說,它是從她左眼飛出來。她隻能追著烏鴉的尾翼前行,隨風而起的沙霧,隱約間出現許多似人形的幻影。最終,她停在幾株迎風傲立的野蘆葦前。無情流逝的時光,擺脫不開的魔咒。倏地,野草枯萎,黑鴉低鳴。左眼不明所以地流下透明的淚,滴落在腐朽的枯葉,彈起晶瑩的水花。一條銀龍破空而出,帶著她飛向錯失的彼岸。無生無死,沒有晝夜。豆大的汗珠沿著淩嘉曦的太陽穴不斷滲出,苦痛趁虛而入。舍不得睜眼,卻被左眼的召喚而驚醒。
又是一片雪茫茫的世界,四周被無數奇形怪狀的妖獸包圍,與淩嘉曦交換左眼的女孩遽然出現在正前方,那隻金嘴黑鳥也跟著她左右飛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