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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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黑,淩嘉曦三步並兩步地衝向自家小區,唯恐稍有差池給這片區域的民眾帶來不堪設想的危害。偏偏跑到樓下發現防盜門壞了,怎麽輸密碼都顯示不對,屏幕不停閃爍。平時習慣按密碼進出,大門鑰匙從不帶在身邊,現在她隻能賭賭運氣,按下了302隔壁阿姨家,如果在家就請阿姨幫忙開下樓門。

    大門終於“咣”地一聲打開,淩嘉曦連忙躥上樓梯,朝三樓狂奔。沿途並沒有異樣,直到自家門前,也沒發現一個陌生人。這是怎麽回事,老板娘明明說兩位長老應該已經到她的家門口,難道他們等不及她回來就自己出去瞎逛了麽?正想著,突然從302房間裏傳出熱鬧的哄笑聲,像是隔壁阿姨家來客人了。隨後,302的大門被推開,兩個明顯上年紀又不像本地人的老頭兒嘻嘻哈哈地走出來,他們不忘繼續殷勤地跟阿姨絮叨著。

    淩嘉曦剛想側身讓路,聽那聲音,立刻高度警覺地朝兩老頭兒多瞄了幾眼:熟悉的南瓜臉,搭配了一身老式藍布衫,顯得臉色更加暗黃愁苦;另一位手裏抓著大煙鬥,一天不抽就會死人的表情。分明是二長老和四長老。

    “小淩,你下班啦?“隔壁阿姨看到淩嘉曦,忙親切地叫喚道。

    “是啊,阿姨。”淩嘉曦忙回應。

    “你家這兩個遠房親戚剛才一直在門口蹲著,我正好上來看到,就讓他們進來坐了會。”

    “謝謝阿姨啊!給您添麻煩了。”淩嘉曦說著打開自家房門,可兩位老人不急著進去,戀戀不舍地跟隔壁阿姨東拉西扯。

    “你們不要再煩阿姨了好嘛,以後有機會聊的。”淩嘉曦不得不用勁拽著兩位老人的衣袂朝自家門口拉,她暗地好奇他們怎麽能這麽快就跟隔壁阿姨聊得如此投緣,明明都不是一個世界的。

    兩位老人好不容易被她拉進屋,二長老皺著眉頭朝天花板碎落的石灰看道:“啊呀,你住的地方怎麽這破?這上麵有好幾條裂痕呢。”

    “我的條件就隻能住這種房子,我可沒錢裝修。”淩嘉曦放下包,盤算著晚上燒什麽吃,一想到要多燒兩個人的菜量,心就不由得一沉。想著如何能把他們打發到別處去吃飯,又怕他們不熟悉這個世界而惹事生非。

    “你們不餓吧?”淩嘉曦一扭頭,見兩個老頭已經神出鬼沒地從冰箱裏拿了酸奶喝,四長老幹脆坐到沙發上看起電視。電視機沒開聲音,他們也不介意,可能以為看電視就是沒聲音的。

    “哎!哎!你們這樣也太不客氣了吧,到別人家裏隨便拿吃的,還懂點禮貌嗎?虧你們還是活了幾萬年的長老!”淩嘉曦無奈地走回廚房去掏米做飯,自己的肚子還餓著呢。不過她軟下了心腸,多放了兩個老人的米量,就是菜量恐怕是不夠的。

    剛點上煤氣灶的火,忽然覺得身後有人。一回頭,原來是二長老,他正盯著灶上的鍋子瞅。

    “沒見過人燒菜嗎?”淩嘉曦怕他來搗亂,想趕他出去。

    “遲凜那小子跟我說過,你不太會燒菜,最好,不要吃你燒的菜。”二長老一字一句地說。

    “那你可以不吃,正好我省點菜,我的手藝雖然比不上大廚,可喂飽自己還是可以的。”淩嘉曦氣呼呼地說。

    二長老搖搖手,接著吹了聲口哨,四長老霎時就從房間裏扔出一個大麻袋。二長老用他那骨瘦如柴的胳膊輕鬆接住,精神抖擻地從袋裏抓出一條阿布多拉斯盛產的天空小鱷魚,熟練地丟到水槽中。可是水槽不夠大,鱷魚歡騰地翻躍兩下就跳落到地板上,再一甩尾巴,刮碎了擺放在旁邊的水盆。眼看著要一發不可收拾,二長老不慌不忙從刀架上取下一把菜刀,俯身對著鱷魚就是一頓亂拍。淩嘉曦早已識趣保命地後退十幾步,以便讓二長老在小小的廚房盡情施展身手。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鱷魚就被整齊地切成無數方塊,清洗過水後,順利地滑入鍋內。不用點火,二長老對著鍋底用力地從嘴裏噴氣,一股熱騰騰的煙霧立時飄浮開來。根據四長老的解釋,人間的灶火根本煮不爛這種鱷魚肉,全靠二長老的真氣發力才成。煮完了鱷魚肉,二長老再接再厲,目眩神搖地從大麻袋裏不斷撈出奇珍異草,整個廚房都變成他的美食天下。

    傳說中隻能在PASSAGE壹號享用的“阿布多拉斯炒鱷魚肉”,居然下一秒就被端上了自家餐桌,口感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後來才知道,原來PASSAGE壹號的好幾任廚師都曾拜過二長老門下學廚藝,都是幾千幾百年前的事了。

    四長老一聞到肉香,從沙發上蹦起來,飛快地圍到餐桌邊坐下,大快朵頤。二長老興致盎然地從大麻袋裏拎出兩瓶藍色的水,給自己和四長老斟滿,絮絮叨叨地開始憶苦思甜起來。但是二長老不給淩嘉曦倒這藍色的水,說她不能喝。

    淩嘉曦想在餐桌上詢問他們關於珍珠的事,兩位長老卻埋頭苦吃,吃飽喝足兩眼一合,直接倒在餐桌上睡去,怎麽搖都搖不醒。特別是二長老,鼾聲如雷,地動山搖,一直睡到天明。淩嘉曦被吵得幾乎一夜未睡,還要擔心會不會有人找上門投訴,以為她家半夜在裝修。

    一大早,淩嘉曦頂著嚴重的黑眼圈,勉勉強強地起來。等她走到客廳時,兩個長老卻不見蹤跡!

    “他們怎麽不說一聲就出去了?不會是已經回去了吧?”淩嘉曦顧不上刷牙,慌忙出門去找。

    跑到樓下沒幾步遠,就聽到不遠處兩位長老有說有笑地夾雜在一堆中老年阿姨群中。看樣子他們已經迅速征服了方圓百裏小區的大媽們,偶爾也有幾個大爺跟隨其間。這樣地了解民情,不亦樂乎。

    兩位長老遠遠地看到淩嘉曦穿著睡衣,焦頭爛額地正眺望他倆,他們這才意猶未盡地跟這幫新結識的夥伴們道別,相約明晨再見。淩嘉曦隱隱約約地聽到什麽“歌友會”,立即想起“唱歌”簡直是二長老的畢生絕活,他要亮嗓子,沒有人不會暈頭轉向。

    二長老顯然非常地開心,繼續哼著得意的小曲兒,回到陽台裏接著練聲。這次他聽取了淩嘉曦的意見,盡量把分貝控製在某種範圍內。可才過幾分鍾,二長老一個哈欠就震死了半空飛過的兩隻小鳥。這個純屬意外的事件,令二長老當場也很內疚。

    “二長老,您還是忍耐一下,別在這裏練歌了,多危險啊!”淩嘉曦趕緊拉著二長老回房內,“您看四長老,安安靜靜地玩他的藥水,多好。”

    可是這樣的話一說出口就後悔死,四長老盡管不出聲,卻手腳不停地擺弄著從阿布多拉斯帶來的瓶瓶罐罐,一個不周全就炸飛沙發或是半麵衣櫃,破壞性絲毫不輸二長老。

    這樣無端端地巨響,終於惹來隔壁阿姨打電話來問淩嘉曦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底在幹什麽?

    淩嘉曦隻能假裝糊塗,說什麽也沒有發生,可能是阿姨聽錯了。但這樣的托詞撐不了多久,隻要兩個長老繼續住下去,那就一刻不能排除擾民的可能,這把淩嘉曦憂愁壞了。

    “你們兩個不是來幫我的嗎?你們應該就是來幫我治左眼的吧?可是你們現在到底在瞎搞什麽呀!”淩嘉曦抱怨著,發現上班時間來不及了。

    “你放心上班去吧,我們會找到你要的大珍珠的。”二長老拍著胸脯,大聲說道。

    “是真的嗎?你們真的能找到大珍珠?“淩嘉曦將信將疑,但好歹二長老終於提到了珍珠,那應該還是有希望。

    接下去的一整天上班,她都魂不守舍,唯恐家裏麵的兩個老人添亂子,而她遠在公司,不能第一時間回家處理。好不容易煎熬到下班,淩嘉曦顧不上公司聚餐這種難得的好事,找了個爛理由直接衝回家,再也沒有比回家更重要的事。

    心急火燎地打開家門,空氣意外地平靜和諧,兩位長老氣一個在修沙發一個在燒菜,畫麵令人難以置信地美好,仿佛一切都值得期待。

    要開飯的時候,二長老又拿出那瓶藍水,淩嘉曦堅決製止了他,勸他多吃肉少喝酒,主要是怕他睡得太香以至於又要打響呼到天亮。可是二長老瞪了瞪兩隻亮亮的小眼睛,有些不樂意不給他喝酒。

    “你讓他多喝點吧,今天二長老可是幫你出了大力啊。”四長老說著從屋裏捧出一個大蛋糕盒子。

    “怎麽?今天有人過生日?”

    “沒人過生日。”四長老說著把蛋糕盒放到餐桌中間,“你快打開吧。”

    淩嘉曦聽從地將外盒抬起,瞬間從盒底部射出十幾道光,照得眼睛都無法睜開,險些鬆手。四長老連忙幫著將盒蓋提走,這才將一顆晶瑩圓潤璀璨奪目的珍珠完整地展示在她麵前。

    “這就是你們幫我找到的大珍珠?”淩嘉曦驚叫地捂住臉龐,激動地要命,沒想到擔驚受怕了一天,晚上能收到這樣的驚喜,無論如何都值得慶祝。

    “這次多虧有大長老的羅盤在手,無論在什麽世界要找什麽東西,隻要有他的大羅盤,都不是難題。”四長老笑嗬嗬地說道。

    這頓晚飯吃的非常愉快,淩嘉曦竟然舍不得讓四長老把珍珠收放起來,她隻想好好地守住它,生怕一蓋起來就會失去光彩甚至會消失似的。

    飯吃完,碗洗好,就該辦正事了。淩嘉曦依然難以抑製內心喜悅,等著長老們的下步指示。一定會有一場鼓舞人心的儀式在等著她,摩拳擦掌,努力回想曾在阿布多拉斯受教的快被她遺忘的法術常識。

    恍恍然等了半天,兩位長老好像並沒有意思要來做場像模像樣的法陣。四長老拿出了他的老煙鬥,一屁股坐回到被自己修好的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現在他學會了調頻道,直接去看少兒台的節目。倒是喝飽酒的二長老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自在地哼起小調來。全然沒有儀式前該有的正經緊張氣氛。

    “哎!這顆大珍珠你們要怎麽辦?就放在這裏看嗎?”淩嘉曦指了指桌上的珍珠,大聲地問。

    “哎呀,不要著急啊,時辰未到。”二長老回答了一句,就又半躺著哼起小曲。

    “時…辰?”淩嘉曦咬咬手指,暗想也有道理,什麽儀式都得講究個時辰,要不然就亂了方寸。

    可是左等右等,快接近午夜十二點。再看兩個長老,一個個都張著嘴閉著眼,鼾聲隆隆地睡過去了。淩嘉曦走到他們跟前,左拍拍右搖搖,毫無反應。再過一會兒,就是新的一天降臨,還有什麽好時辰可言?

    淩嘉曦拖著疲憊的身體,也回到自己的房間,癱坐在床邊,想著自己的左眼,和被自己左眼困在妖境中的好友們。原來抱著極大的期望,以為今晚可以做上一場大法式,結果看來也是要落空。揉一揉酸酸的眼睛,困意濃濃地襲上心頭,一頭倒下就睡。

    夢裏仿佛有無數腳步在追趕,她永遠隻擅長逃離迷失的夢。然後,聽到天空一陣雷鳴巨響,嚇得她心跳加快地冒汗醒來。而窗外,真的在打雷,快要步入初冬的季節,應該不會有這般的雷聲出現,可是,閃電一道一道不停地劃過天際,雷聲一聲接一聲地轟炸著斑駁大地。

    房間開著燈,二長老捧著那顆白亮的珍珠來到她麵前。

    “來,吹口氣。”二長老看著她說。

    淩嘉曦照做。

    “還記得我以前教過你的安魂曲嗎?”

    淩嘉曦搖頭。

    “那我現在再教你一遍,你要馬上記住。”

    二長老話畢,凝神屏息,然後迅速吐出一長串低沉柔和的調子,每個音符都按部就班地飛入淩嘉曦的耳朵,順道在心底刻下深深的印跡。幾分鍾後就是她自己的曲子,可以隨著二長老的指揮順利地重複出來。

    天,繼續打著雷,珍珠的光芒也變得忽明忽暗。

    四長老不知什麽時候拿著四瓶不同顏色的試劑瓶,出現在二長老身邊。每唱完一遍,四長老就示意淩嘉曦喝下一瓶藥水。

    喝到第二瓶的時候,妖魅混亂的幻象叢生,就像之前左眼曾經帶給她的困擾那樣。一會兒世界是最黑暗的角落,一會兒就穿越到燃燒的金魚橋和迷霧間的黛綠青峰。

    口中的安魂曲開始變樣,二長老著急地打拍子,提醒淩嘉曦注意節奏,不要被幻像帶走。順便又埋怨四長老的藥水用力過猛。

    冬天的花園,明明空無一人。遠處,卻有人跳躍著,把薔薇擋在臉前當麵具。第三瓶藥水,直接塗炭了整個湖麵原本清晰的重重倒影,打散了山中突然驚響的槍聲。幾滴玫瑰般的血露從眼底滲出,不約而同地,天空下起紫色的雪。腳底卻打著赤腳,是那個沒有蟬鳴的夏天放飛了過去和明天的約定。最深的界限,已在某處遺忘。頭漲痛地無法抬起,像喝了一百杯過量的酒精,誘人癲狂至極的魔鬼般的氣味,繼續延展,荼蘼。

    珍珠已經徹底失去光亮,急得二長老抓耳撓腮,漲紅了他的那張南瓜臉,用焦急的眼神瞪向四長老,懷疑自己的老兄弟是不是下錯了藥。

    四長老翻翻眼珠,從他久經沙場的製藥經驗來判斷,淩嘉曦的表現徹底超出他的計算想像。他手上隻剩最後一瓶藥水,這最後一瓶不僅起著推波助瀾的關鍵作用,還要擔負著打破幻像救出被困者的雙重使命。第四瓶藥,是四長老直接用他那雙蒼老的手幫淩嘉曦灌進去的。

    白霧繚繞,四季更迭,辦公室前的樹木全都一瞬間蛻去外殼,每片葉子都結出一顆冷豔的珍珠。沒有黎明,黑暗依舊,一道閃電擊中了暴風雨裏的矗立的石雕。

    淩嘉曦的左眼開始流淌出綠色的淚水,四長老見狀趕緊用紙巾去擦。可是淚水如瀑布般流泄,四長老隻好直接用試劑瓶裝盛。整整三小時不屈不撓的吟唱,雙音符都唱碎好幾次,蒙著煙霧失去光澤的大珍珠終於漸漸恢複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