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來起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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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客樓。
王羲之話音一落,整個好客樓,樓下和樓上,幾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氣氛了。
對於樓上的各家長輩,各位會稽官員,還有各士族的主家人物來說,瞧瞧底下自己家的年輕人,&bsp&bsp和別家的年輕人,各有什麽本事,比較一下優劣,好的就讓大家羨慕一下,順便恭維一下自己,然後再謙虛幾句,&bsp&bsp說什麽‘犬子無才,&bsp&bsp不過是胡謅幾句’之類的話,而不好的,則假仁假義地恭維幾句別人,然後回家收拾自己的孩子,這都是很合理的。
尤其是幾家,有子弟在下頭的,平日裏表現不錯的,更是擦亮了眼睛,就等著孩子一鳴驚人,這樣才能在王羲之父子麵前露個臉,說不定將來王玄之入京,還能順帶著提攜一二,這種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的啊!
和樓上各家長輩們期待又嚴厲的目光,以及臉上帶著的笑容相比,樓下諸人的臉色,可就沒那麽輕鬆愉快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考察,大家都是常見的,&bsp&bsp畢竟這年頭家裏有個什麽長輩的,&bsp&bsp時不時就會把年輕人拎出來,展示一下,一方麵可以讓老人家們點評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一方麵又能督促著年輕人多學習,所以對於年輕人來說,倒不是什麽很稀奇的事兒。
但這種時候的考察,還是有些不同的,畢竟那樓上,坐著的是王羲之,還有一眾士族長輩們,這個和平日裏自己在家胡謅,或者是在什麽青樓樂坊裏頭,與姑娘們對談不同,若是作不好,恐怕是不會有人來跟自己互相恭維的。
作好了,說不定是個得到賞識的機會,但作不好,恐怕是要丟大人的。
富貴險中求啊,這話沒毛病。
幾個平日裏善答題對應的,這時候都是躍躍欲試,畢竟這種機會可不常有,能讓幾乎全會稽,甚至可以說全北方士族的長輩們,同輩們看一看自己的才華。
要是真能被看重,未來跟著王玄之入京,怎麽也能混個一官半職的,這當然是夢寐以求的事情了。
雖然大家平日裏都是一副‘做官無用,不如縱情山水之間’的高人隱士風範,但是真的想做個隱士,還是沒有法子做官,隻能去裝樣子做隱士,心裏都是有數的。
尤其是這兩年,看著王家大哥,二哥,那股子要衝上天的勁頭,這心裏怎麽能平衡得了呢?
要說王玄之那還可以,畢竟人家也不說什麽要做個隱士,穩紮穩打地在做官,而且平日裏態度也很好,對大家都是能做到個‘苟富貴,勿相忘’的,但是那老二王凝之,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這家夥也是要做個隱士的,那大家夢想一樣,你怎麽就這麽與眾不同呢?你怎麽就一飛衝天了呢?這樣豈不是顯得別人都很虛偽?
尤其是,你都做了京官,還跑回來了,這就搞得其他人這種從無做官經曆的隱士,顯得那麽站不住腳,畢竟,不論是哪家姑娘,說起這種竹林之雅,都會說‘王二哥棄官而歸,乃真隱士’那就讓別人非常難受了。
而想要成為王凝之那樣的人,或者說戰勝他,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向當初王凝之一樣,以才出名啊!
當時王凝之一句‘可憐白發生’在軍方受到一致好評,那如今就看自己有沒有本事用一句來在士族之間得到一致好評了。
而對於平日裏就走鷹鬥犬的那些年輕人而言,這就是天大的禍事了,各個都是臉色慘白,連那刻意保持的笑容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平時在家裏頭,每次遇到這種事情,都是挨打挨罵的他們,又如何能在這麽多公子哥兒之中,混個差不多呢?人家在自己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優秀,那自己不就顯得更加拉胯了?
一想到等會兒眾人鄙夷的眼神,和自己回家以後即將麵對的慘無人道的教育,這些平日裏的混子,都在後悔,為什麽今兒就沒吃壞肚子,待在家裏頭呢?
難受的不隻是他們,還有王凝之。
本來自己也是在樓上的好不好?也是可以參與到考核人員之中的,做老師要比做學生爽得多,這道理難道還用講嗎?
可自己在樓上那麽久,老爹都不做聲,剛下來逍遙了沒一會兒,就遇到這種事情,真是時運不濟啊!
老爹,是不是在針對我?
似乎是感受到王凝之不屈的目光,郗璿從樓上看下來,用眼神給兒子示意
“敢給我耍花樣,等下回去沒你的好果子吃!”
王凝之不甘心,又看向老爹,但老爹似乎對自己完全沒有興趣,一直在和周圍人說話,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需要拯救。
至於大哥王玄之,則是用一種鼓勵的目光,看著樓下的幾個兄弟,在目光掃過王凝之的時候,更是輕輕點頭,表達自己對二弟的肯定。
王凝之欲哭無淚,大哥自從成了親,就跟自己沒有默契了,我明明是讓你想個法子帶我上去,怎麽你就一副期待的模樣呢?
家裏這幾個靠不住,那就隻能想辦法了,王凝之眼珠子轉了轉,腳步輕輕移動,打算從旁邊側麵的小樓梯先混上樓再說,但計劃的實施,受到了很大的阻礙。
這個阻礙就來自那可惡的謝家小子,謝玄。
“王二哥!你去哪兒?帶上我!”賊眉鼠眼的湊在身邊,一副需要王凝之帶自己上樓的惡心模樣。
王凝之一把推開他,“長輩們說了,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作詩,你上去做什麽?好好在底下準備,到時候一鳴驚人,我很看好你哦!”
說完,就不顧謝玄嘰嘰歪歪,打算上樓,可是樓梯剛剛爬到一半,樓梯口就出現另一個阻礙。
阮容站在那裏,似乎是打算下樓,瞧見王凝之便開口“叔平,來得正好,幫我把這個給令薑拿下去,讓她給家裏孩子看。”
王凝之瞧了一眼,不過是一塊小小的手帕,雖然很疑惑,但阮容已經轉身走了,無奈之下,隻能重回大廳,把手帕給了謝道韞,誰知謝道韞一瞧,便笑了起來。
“這帕子怎麽了?為什麽要給孩子們看?”
穀煟<spa> “這塊帕子呀,”謝道韞笑得開心,眨眨眼,“以前謝淵他們兄弟幾個不好好讀書,有一次家裏幾個長輩來,故意作一些古怪的詩詞,弄得爹爹很不高興,就給他們都打了一頓,丟到小黑屋裏,我去給他們送飯的時候,他們就是用這塊小帕子,寫了字讓我給娘帶去求救的,娘這是在告訴他們,要是敢作怪,回家就是小黑屋。”
“謝淵居然還有這種時候?”王凝之咂咂嘴。
“小時候可頑皮了,”謝道韞輕笑著搖搖頭,把帕子丟給謝道榮,讓她去給兄弟們,這才說道,“那會兒爹爹一般在軍中,娘又懶得管我們讀書,還是後來我長大了,才管得住他們。”
“以後再說吧,我要先混上樓才行,”王凝之雖然很感興趣,但眼下自己還是要優先上樓的,打了聲招呼就要走,卻被謝道韞攔住。
“你要上樓做什麽?不是要答題?”謝道韞剛問出口,就變了臉色,“你要溜?”
王凝之左右瞥了一眼,也隻有賀元新坐在旁邊,大家都很熟了,便直言“不溜走,我可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麵的人,我打算上樓去,參與一下。”
賀元新‘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叔平這是不做考生,做考官了?”
王凝之坦然相對“賀姐姐,你也知道,我一向才高過人,待在下頭,一方麵讓大家都迫於壓力,不能好好表現,二來也顯得我心眼小,不能給大家個表現的機會是不?”
賀元新隻是捂著嘴笑,謝道韞輕輕一巴掌拍在王凝之身上“就不能好好說話?哪兒有人說自己才高過人的?這也是賀家姐姐不怪罪你。還有啊,你確定自己要上樓去?”
王凝之疑惑,“怎麽?”
“樓上那麽多人,就你一個小輩,你覺得自己上去了,就能輕鬆些?到時候不論是誰答題,恐怕都會讓你先說說看,可別人跟你想的不同,你還能跟長輩們鬥嘴?”
“而且長輩們意見不一的時候,恐怕那個被拎出來拿樣子的人,也是你吧?”
王凝之歎了口氣,“好,那我還是溜走算了。”
“你就老老實實坐下吧,我可不想回去以後,還要看爹爹追著你打,”謝道韞也懶得講道理了,直接一伸手,把王凝之拽著坐了下來。
無視了王凝之的抗議,謝道韞隻是和賀元新聊得熱切,上頭王羲之要考較學問,女子當然也能參加,但大家也不是很在意,而且對於她們二人來說,在女子之中,同輩裏本就是佼佼者,當然是看心情要不要答上一句而已。
但王凝之就很尷尬了,本來是完全不想答題的,尤其是這種情況下,不管答什麽,這些老頭子都必然會給挑出毛病來的,畢竟不挑毛病,豈不是顯得他們這些長輩無能?完全理解他們情緒的王凝之,隻想迅速撤離,隨便找點兒什麽樂子,不比這強?
但沒辦法,謝道韞看著在跟賀元新聊天,一隻手卻在桌下始終抓著自己的胳膊,王凝之當然知道自己這位夫人,和那尋常女子不同,她要是真的用力,自己除非把衣裳給脫了,否則別想掙開。
開什麽玩笑,單論武學一道,十個自己都打不過一個謝道韞,對這一點,王凝之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而妻子眼下不搭理自己,那就是說明了,她不管自己什麽理由,反正別想溜就是了。
無奈,王凝之伸出左手,從盤子裏拿了一塊果餅,塞進嘴裏,眼珠子轉了轉,又把右手往上頭一動,握住了謝道韞的手。
本來拽著丈夫袖子的謝道韞,突然感受到丈夫在握著自己的手,不由得頓了一下,但也沒掙脫,隻不過臉上微微一紅,便反過來輕輕握著丈夫的手,同時一抖衣袖,將兩人的手蓋住,繼而笑吟吟地開口“賀姐姐,等下上邊出題,你不妨也給姐妹們打個樣兒?”
賀元新嗔怪地瞪了一眼,“你這個大才女就坐在這兒,誰敢先你開口,我想啊,一會兒應該是你和叔平要先才對。”
“賀姐姐可是謙虛了,咱們會稽的才女,誰不是要先說你一聲才行?我這才回來幾天,就聽說了,今年賀姐姐可是大家最追捧的呢。”謝道韞打趣一聲,賀元新便羞紅了臉,連連說道“呸!也不害臊!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看來是跟著叔平時間長了,人也變得不穩當了。”
還在嚼著餅子的王凝之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兩女瞪了一眼,謝道韞則回答“沒辦法,夫君是個野猴子,我也隻能野一些,才算是相配嘛。”
這兩人還在談笑,可其他坐在一樓的年輕人,卻各個都是麵色相當凝重,從王羲之說要考較學問,到現在還未出題,隻是和周圍幾人低語,便知道,這算是挺認真了,否則不至於還要商量問題。
無數人都在互相用眼角的餘光觀看著其他人,這樣的煎熬,對於公子們來說,確實很難熬,隻要有人撤,自己就撤。
可是,平日裏還算勇敢的公子們,卻沒人敢在自家長輩的眼皮子底下撤,也不敢在這麽多世家前輩麵前撤。
所幸,王羲之也沒讓大家煎熬太久。
“諸位,不妨就以這秋日為題,無論詩詞,文章,哪怕隻是一句話,讓我們看看,在這個秋天裏,你們都學到了些什麽。”
王羲之淡淡說道,之後便笑吟吟地端起一杯酒來,輕輕啜飲著,和周圍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興致勃勃地瞧著底下的年輕人們,人呀,越是上年紀,就越是喜歡看年輕人們的風采。
然而,這個並不算很難的問題,卻讓底下的人一片寂靜。
秋之話題,從來都是屢見不鮮的,就算是再不甚學問的公子,也能隨口說上幾句,隻不過,這種時候,比的明顯不僅僅是個才思敏捷啊,更是要看看眾人孰優孰劣,那誰還敢先開口?
更別說樓上這些人,隨便拎出去一個,恐怕都是能被人稱一聲‘先生’的人物,自己隻要一開口,水平恐怕就暴露無遺了。
場中的寂靜,就算是台上眾人,也是沒想到的。
王羲之斜著眼睛瞧了瞧,正巧看見王凝之的手又伸向了桌上的酒杯,頓時皺眉
“叔平,既然大家都不想搶風頭,那你就來起個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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