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錢塘湖麵，時不時會有些波紋蕩漾，在日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張彤雲卻顧不上欣賞，隻是默默地想著心事。

    這點兒時間裏，她已經把平日裏,自己知道的那些公子哥兒們，都比對了一番。

    然而，不論是誰，都比不上王渙之。

    第一個原因當然就是自己喜歡了。

    第二個原因當然就是謝道韞的話了。

    這年頭，誰家裏沒幾個兒子，沒幾件糟心事兒。

    可相比而言,王家的糟心事兒，確實太少了啊。

    其實說白了，如今王家有七子,卻能如此和諧，平靜，大兒子，二兒子，是功不可沒的。

    最重要的，當然是因為王玄之，能力，才學，性格，長子的身份，父母的支持，甚至包括他一手帶大弟弟們的這份恩情，才能讓這個家裏如此平靜。

    方方麵麵的，他確實是家裏頭最適合的繼承人。

    再一個就是王凝之了，王家目前能出門遊曆的,也就是前四子而已,後頭的畢竟年紀太小。

    而除了王玄之，剩下這三個,要說有本事，那自然是王凝之了。

    和大哥不同，他可沒有家裏的安排，在會稽做了幾年官，有老父親的一手扶持。但一樣闖出個偌大的名聲，甚至單論才學，比王玄之都要受人推崇。

    然而，他卻一絲絲沒有想要爭權奪利的心思，這麽大一個琅琊王氏啊，天下第一士族，他都不動心，絕對地支持他大哥，那底下的弟弟們，誰還敢有想法？

    隻要王玄之還在一天，就不會有弟弟們不聽安排，誰敢，誰就等著被全天下唾棄。

    而王凝之在一天,就確保了王玄之的地位,就算是有心人想要挑撥，那也當然是要挑撥這個最有可能和大哥爭搶的人了,總不至於跳過王凝之，去找王渙之。

    畢竟，王凝之要上位，隻需要戰勝一個大哥，而王渙之要上位，那就要戰勝大哥加二哥，難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所以，隻要這兩兄弟一條心，王家的兄弟們，自然都是一條心。

    而有這兩個大頭頂在前麵，後頭的兄弟們，自然是輕輕鬆鬆，做學問，遊山水，暢快一生了，那誰嫁過去，不是跟著享福呢？

    何況，還沒有小妾。

    對於任何一個夫人來說，小妾，都絕對是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自己作為張家的女兒，當然是要嫁了做夫人的，那未來家裏有沒有小妾，就是個很大的問題。

    沒有人能保證未來家裏不會有小妾，但相比而言，王家出現小妾的可能性，確實是最低的。

    從王羲之夫妻，到王玄之夫妻，再到王凝之夫妻，畢竟是有明證的啊！

    瞥了一眼那邊還在看風景的謝道韞，張彤雲著實羨慕了。

    就聽她話裏，對大嫂何儀的尊重，也能看得出來，何儀絕對是個厲害女子，否則，謝道韞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如此尊重呢？

    就憑一個大嫂身份，想要謝道韞這樣的態度，可是不夠的。

    那既然大嫂能壓得住家裏，能友善地對待妯娌，能協調好這麽大的家族，做得起這個未來的當家主母，琅琊王氏的女主人；而二嫂又是這麽個雲淡風輕，聰慧的女子，那想必嫁給王渙之，也不會有什麽妯娌之間的麻煩了。

    再看看謝道韞臉上那笑容，張彤雲突然明白了，她所說的話。

    謝道韞當初是看到了何儀的幸福，才打定了主意要嫁到王家的，而今日，自己居然也看到了謝道韞的幸福。

    這怎麽能不心動呢？

    隻可惜，自己不像她們一樣啊。

    她們都是家裏願意，本人也願意，才有今日的。

    可自己呢？家裏怎麽能願意？

    張彤雲在這裏自己落寞著，謝道韞的心情，其實也不像表露出來的那麽好。

    風景倒是不錯，小風吹著，小陽光照著，可是這來來往往的目光，著實讓自己有些煩躁了。

    這些人看上去，是真把自己當成個小白臉，在這兒誆騙人家張家姑娘了。

    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一邊在湖水分流出來的地方坐著洗菜，一邊指指點點，隻要看她們那嘴巴巴拉巴拉個沒完，謝道韞就大概能想象到，她們是在指手畫腳些什麽了。

    看來自己雖然裝扮成丈夫的樣子，卻始終無法體會那種男人的心情啊。

    當那邊一個老婆婆短粗的指頭一指，上頭沾著的水還飛了出來的時候，謝道韞就終於是堅持不住了。

    轉過頭來，也不打算給張彤雲更多的思考時間了，謝道韞直接開口

    “張家妹子，說到底，嫁人這種事兒，要麽現在麻煩，要麽將來麻煩。”

    張彤雲‘啊’了一聲，疑惑地抬起頭。

    謝道韞看著她的眼睛，心裏倒是暗讚，這確實是個美人，不過嘴上的話，可就尖銳多了“要嫁個如意郎君，前頭就要多費心，嫁過去以後，自然一輩子輕鬆，或者現在圖個輕鬆，凡事由得別人做主安排，那未來自然是麻煩不斷。”

    “我今兒找你聊這些，其實是因為過年時候，三弟求到他二哥這兒了，我家老三在江州見過你，這就想要我們今年過來的時候，多了解一些。”

    張彤雲眼前一亮“是他，真的嗎？”

    謝道韞輕輕點頭，“當然是真的，我騙你這個做什麽。”

    說完，謝道韞就站了起來，露出個笑容，“老三的意思，我已經講清楚了，接下來就是你的問題了，你自己回去，慢慢想，這事兒可不好辦，要是你們自己都不能下定決心，那還不如趁早算了，免得麻煩。”

    “趕緊走吧，這兒真是待不下去了。”

    張彤雲愣了一下，謝道韞卻撇撇嘴，“你看看那些人，是怎麽看我們的。”

    張彤雲這才開始觀察，講道理，平時自己出門，也時常會被人看，這都是很正常的，所以今兒她也沒多想，直到這個時候，仔細瞧了瞧，這才發現不妥。

    “他們不會是？”

    謝道韞凝重地點了點頭，“再不走，估計我們也要成了那些說書人嘴裏的一個故事了。”

    張彤雲也是哭笑不得，隻好點了點頭，跟在謝道韞身後離開了。

    ……

    小青峰。

    山路上，王凝之已經不是第一次停下腳步了。

    謝道韞瞥了一眼在那兒扶著樹幹，笑得彎下腰的丈夫，隻覺得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了！

    瞥了一眼周圍，除了家裏的幾個護衛遠遠跟著，身邊就隻有一個綠枝，於是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有完沒完，有完沒完！”

    王凝之一邊討饒，一邊努力地抿著嘴，可還沒等謝道韞放開手，就又一次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你再笑！”謝道韞臉上布滿了憤怒的紅暈，“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

    王凝之深呼吸一口，總算是讓自己平靜了些，無奈地把妻子的手拿下來，“我當然是願意體諒你的，這樣吧，這次回了家，咱們把老三的好東西都搶了，就當做是給你的補償。”

    謝道韞‘哼’了一聲，“誰稀罕那些，都怪你，這麽小的事兒，笑個不停！”

    王凝之牽著妻子的手，一起走著，眨眨眼，“謝兄啊，這也不能怪我，你說說，你自己英俊瀟灑，麵白唇紅，可大家都不認識你，偏偏你呢，身邊又有張家姑娘相伴，那旁人可不就誤會了？”

    “我看啊，過幾天，錢塘就會有一個新的小道消息，那就是傳聞張家姑娘，在錢塘湖畔，私會情人，兩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可能是今年錢塘的最佳戀人了，哈哈哈……”

    “你再笑，我就要打你了。”謝道韞衝著丈夫笑了笑，笑容很溫柔，眼神很冰冷。

    王凝之趕緊住嘴，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夫人，你就說吧，要我怎麽給你出氣，把錢塘湖畔那幾個阿婆，抓起來？”

    “抓人家幹嘛，還不許別人說話了？”謝道韞白了一眼，“算了，以後我出門，還是不扮作男人了，沒得給自己添惡心。”

    “好了，”謝道韞掙脫丈夫的手，“說正事兒，我看張彤雲那個樣子，應該還是挺心動的，隻是她畢竟是個小姑娘，嬌生慣養的，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給她點時間，讓她自己好好想想，”王凝之點了點頭，“她要是真能拿定主意，有司馬道微說的那個，也多少有些用。”

    謝道韞好奇地瞥了一眼丈夫，“我記得在家裏，你和大哥都是不願意讓三弟娶張彤雲的啊？”

    王凝之聳聳肩，“我們當然是不願意的，可誰讓人家看對眼了呢？”

    “張家畢竟是江南士族，如今還算是領頭羊了，老三要娶這個丫頭，那這輩子都別想家裏能扶持他什麽，就老老實實去過自己的小日子也就是了。”

    “還好家裏也用不著他什麽，才多少能商量一下，但就算是這樣，對琅琊王氏也不好，隻不過大哥替他擔著了而已。”

    “再說了，我們做哥哥的，當然是想要老三能出人頭地，有所建樹，但他要一定就看上這丫頭了，那我們難道還真打斷他的腿？”

    “在家裏頭，當然不能給他個好臉色看，不然這小子還以為這事兒多簡單，你是沒瞧見大哥那猶豫的樣子，大哥這麽多年跟著爹爹裏裏外外辦了多少事兒，我都沒見他這麽發愁過。”

    “孽緣啊，孽緣，”王凝之歎息一聲，“我倒是能理解，但也是沒法子的事兒。隻希望老三未來，籍籍無名的時候，不會後悔。”

    謝道韞點點頭，“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要是真能玉成此事，也算是一樁佳話，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老三如今畢竟年輕，難保將來會不會……”

    “所以才叫孽緣啊，便如當年卓文君和司馬相如，再是轟轟烈烈，情深義重，最後還不是差點兒就勞燕分飛？”王凝之淡淡，“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看到別人如何如何，自己卻籍籍無名的時候。功名利祿，最是迷人眼。”

    “那你也是要變的了？”謝道韞挑挑眉。

    “就是為了預防這種事兒，我才要在你門前誦那一首催妝詩，若是有朝一日我變心了，自然是要被天下人唾棄，遺臭萬年的，”王凝之笑了起來，“那還哪兒會有什麽功名利祿？人嘛，想要長久，就要給自己帶上枷鎖，擔負起責任來。”

    謝道韞停住腳步，轉過頭看著丈夫。

    王凝之回頭，還未說話，就被親了一口。

    “想不到我夫君，能為我做到如此地步，吾心甚喜。”謝道韞眨眨眼，嘴角一彎。

    王凝之故作惱火“好哇你，又套我的話，還有，”王凝之一擺衣袖，嚴肅認真，“我可沒什麽特殊癖好，不喜歡被男人親，不管是真男人，還是假男人。”

    “你又說！”謝道韞一瞪眼，做勢就要去扭丈夫的耳朵，被王凝之笑著躲開，謝道韞也不追，跺了跺腳，“我不管，這事兒你去給我平了，我可不要聽見什麽流言蜚語！”

    王凝之撇撇嘴，“這才多大點兒功夫，謝公子這就是打算拋棄人家張家姑娘了？”

    “你！”

    瞧著丈夫要跑，謝道韞露出個冷笑，“夫君啊，你怕是忘了，我今兒可沒穿裙子，你跑的過我？”

    王凝之‘啊’了一聲，主動回來牽起妻子的手，“說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怎麽可能把你丟在後頭？放心吧，多大點兒事，為夫給你平了！”

    “這還差不多。”謝道韞自是不會揭穿丈夫，輕輕把腦袋靠在丈夫身上，隨著他一起上山，“夫君啊，那以前我們一起出門的時候，不認識的人也會這麽看你？”

    王凝之搖搖頭，“那當然不會了，就我這種氣質，一看就不是那靠女人的好不好？”

    謝道韞翻個白眼，就不該問這種話，丈夫這種無論什麽事兒，最後都能變成誇自己的能力，可真是爐火純青。

    瞧著丈夫又要開始得意洋洋地吹捧自己了，謝道韞趕緊打斷“對了，張彤雲和宮裏的關係，估計也是個麻煩，她跟著公主們一起讀過書，太後還很喜歡她，那太後恐怕也是不願意這門親事的，王家謝家已經夠皇族應付的了，再加上和張家有了姻親，還得了？”

    王凝之點點頭，“所以說，這兩人要是真的想成，那這輩子就別想入仕做官了，就算是做個閑散人，都得小心翼翼。不過太後這裏，還是有辦法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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