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狗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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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炎炎。

    酷暑到來的時候,整個世界仿佛都被熱浪包圍了。

    就連風都是熱的,根本不能讓人感受到一絲絲的涼爽,就連路邊偶爾能看見的田野裏,那些土狗,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趴在樹蔭下,&nbp;&nbp;吐著舌頭。

    王凝之丟了一塊石頭過去,已經做好了準備,隻要它敢‘嗷嗷’叫喚,就跟它來一場真人格鬥,打消這夏日的苦悶。

    但很可惜,就連土狗都懶得動,隻是瞧了一眼落在眼前的石頭,&nbp;&nbp;又抬起眼皮,瞧了一眼那邊衝著自己齜牙咧嘴的王凝之,然後眼皮子就耷拉了下來,隻是從那呼著粗氣的鼻孔裏發出一聲懶洋洋的聲音,以作回應。

    王凝之灌了一口涼茶,“看見沒,它根本不敢跟我較勁。”

    “公子,”徐有福也靠在旁邊的車轅上,下意識回答,“這個,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說過的狗不理?”

    然後,徐有福就被一口涼茶噴在臉上。

    但他沒擦,反而從喉嚨裏舒服地呻吟一聲,“好涼快!”

    “有水,所以很涼快,對吧?”王凝之聲音淡淡的。

    “對。”

    “那邊有個泥水塘子,&nbp;&nbp;你去洗洗,&nbp;&nbp;就更涼快了。”

    ……

    這樣無聊而瑣碎的話,幾乎是從離開會稽的那一刻,&nbp;&nbp;就已經在無限次地重複了。

    王凝之心裏很苦悶,&nbp;&nbp;其實自己並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麽要來祝家莊。

    在這炎炎夏日下,偉大的王二公子,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兒,自己還沒當爹呢,怎麽就多了兩個孩子要管?

    從本心出發,對於梁祝這種千古流傳的淒美故事,王凝之當然是和妻子一樣,想要讓他們有一個圓滿結局的。

    但是,當王凝之被這炎炎酷日包圍的時候,腦子裏就有了一個嶄新的想法。

    梁祝之所以能千百年的流傳,不就是因為它是個充滿了奇幻色彩的浪漫悲情故事嗎?

    而自己現在給整得圓滿了,那豈不是剝奪了他們名垂千古的機會?

    隻不過,還沒等這種邪惡的念頭占據身體,王凝之的理智就把它給踢出了腦袋。

    就祝英台那種死賴皮的不要臉性格,到最後還不是要求到自己頭上?而且妻子又很欣賞梁山伯那種實幹精神,也很欣賞祝英台這種瘋子一樣的勇氣。

    所以,&nbp;&nbp;最後還是要自己來解決的。

    否則就是妻子來解決自己了。

    別人家的妻子,&nbp;&nbp;要麽就是賢妻良母,就像這夏日裏的一場及時雨,能讓丈夫脫離煩悶;要麽就是那種河東悍婦,就像這夏日裏的大太陽,給丈夫帶來無盡的苦難。

    可自己家的這位,可以隨意轉換形態,需要溫柔的時候,就像輕紗拂過臉頰;不需要溫柔的時候,就會變成懸在頭上的大耳刮子,雖是準備著落下來。

    從認識開始,兩人就在互相拿捏中,而現在,王凝之可悲地發現,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公平競爭的,但妻子的手段總是會在需要的時候,比自己高明一些。

    最起碼,兩個招數,自己就沒辦法。

    第一個是撒嬌,一副示弱的樣子,讓自己隻能去按她的意思辦事。

    第二個就是耍賴,直接一句‘男子漢大丈夫,當然要為自己的夫人排憂解難了’來讓自己就範。

    就像這次,王凝之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妻子是故意的。

    就憑妻子的智慧,想要幫一幫祝英台,那不是很隨意的事兒?用得著讓自己跑一趟?

    大概是看自己最近被謝三叔逼得緊,所以給自己個機會去散散心。而自己又因為她懷孕了,總是不肯離開,才會借題發揮。

    罷了罷了,就當是出門轉轉。

    當然是不能白轉了,我王凝之什麽時候白幹過活,白白給人幫忙過?

    瞧了一眼前頭出現的大大的匾額‘祝家莊’王凝之冷笑一聲。

    ……

    梁山伯還是很好找的,祝家莊裏頭,能歇腳的地兒也就那麽幾個,最便宜的肯定就在了。

    可惜,梁山伯又一次超出了王凝之的想象。

    因為還沒到那最便宜的小店,王凝之一行人,就遇到了提著東西的四九。

    “王公子?你怎麽來了?”

    王凝之懶得回答,直接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帶路!”

    很快,就在一戶農家找到了梁山伯,他正坐在院子裏的木頭桌子邊,搖頭晃腦地讀書。

    “公子,王公子來了!”四九急吼吼地過去,把梁山伯從知識的海洋裏帶了出來。

    “王兄?”梁山伯傻乎乎地看了一眼,才反應過來,急忙站起來迎接。

    “你怎麽住這兒?”

    “哦,我看祝家莊的那些客店都太貴了,就找了這家農戶,家裏也隻有一對兒老人家,現在出門去趕集了。我就住在這兒,很便宜的。”梁山伯指了指背後的土牆茅草屋子。

    對於梁山伯的寒酸,王凝之心裏是有個數的,可沒想到,居然能這麽寒酸,“你一點兒錢都沒有?”

    “有的,”梁山伯笑了笑,“我是打算省下來,到時候去貿縣,能在路上添置一些吃食,給那兒的百姓們。我已經打聽過了,貿縣是個窮苦之地,百姓們……”

    “停停停!”王凝之擺擺手,對於梁山伯的未來計劃並不感興趣,“先說眼下的事情。”

    “眼下?”梁山伯愣了一下,馬上心領神會,“四九,打點水來。”

    說著話,梁山伯就把四九遞過來的包裹打開,裏頭是兩張幹巴巴的大餅子,不過一看就是剛炕好的,還冒著熱乎氣,“來,王兄,眼下我們先吃點兒,你一路舟車勞動的,來這裏,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幫忙?”王凝之都給氣笑了,“你能幫我什麽忙?”

    “不知道啊,”梁山伯一臉真誠,“來,別客氣,先吃點,我請!一會兒四九再去買點兒就行!”

    “你還真是財大氣粗啊,還能請客了,”王凝之拿過來一小塊餅子,塞進嘴裏。

    講道理,是不想吃的,但一想到三年書院,都沒能讓梁山伯請客一次,王凝之就決定,哪怕是塊石頭渣子,自己也要占這個便宜。

    然後,就差點被噎住了。

    灌了好幾口涼水,王凝之才緩過氣來,眉頭一皺,決定先發製人,再這樣被他帶著走,說不定一會兒還要去睡那土炕。

    “我來這兒,是來幫你的!”

    “幫我?”梁山伯那迷茫的臉,真是讓人想抽他一頓。

    “祝英台都給我寫信了,”王凝之白眼一翻,“你想進祝家,不容易吧?”

    “哦,最近天氣炎熱,英台的爹娘又都上年紀了,不願意見客勞累,我們是晚輩,當然不該打擾,是我來的唐突了,而且英台家裏的人說了,她最近偶感風寒,更是不便出門。”梁山伯一本正經,歎了口氣,“隻可惜我的時間不多,馬上就要去貿縣了,隻能等下次再來和英台見麵。”

    王凝之感覺自己都快被這人氣飽了,要不是確實對他很了解,自己絕對不會相信,還有這麽蠢的人。

    要說這人也是真奇怪,梁山伯的腦子,似乎全都在書本之上,論學業,書院裏頭絕對排的上號,可是一脫離那些書本裏的東西,對於這些人情世故,他的水平大概就和那路邊的土狗一樣。

    在這家夥的世界裏,所有人都是好人,隻要他自己熱心助人,別人就會對他好。

    簡單又無腦。

    關鍵是以前在書院裏,祝英台還曾經試圖把他這種錯誤的思想給擺正,結果這家夥振振有詞地說什麽在他村裏,大家就是這樣的。

    也可能是他這輩子,到目前為止,見過最壞的人,就是陳夫子那樣給穿個小鞋的人了。

    “不說她爹娘,就說祝英台,她偶感風寒?她那什麽體質,你不知道?三年書院,生過病嗎?天天擱那兒瘋跑瞎叫喚的,看著個子不大,比荀巨伯都荀巨伯!”

    “你是說,”梁山伯眼神一凝,“英台騙我?”

    回答他的,是一巴掌打在肩膀上,差點兒把梁山伯給從凳子上扇下去。

    “王兄?這又是怎麽了?”梁山伯好不容易坐穩了身子,馬上就問。

    王凝之長歎一聲,看來自己的修煉還是不到位,到底是控製不住這暴脾氣,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了。

    “你就沒想過,人家就是在敷衍你?根本懶得搭理你?”

    “不可能,英台這樣好的人,爹娘必然也是……”

    “行了,你趕緊給我閉嘴吧,跟我一起去祝家。”王凝之徹底失去了耐心,直接站起來,使個眼色。

    梁山伯嘴裏還嚼著一點餅子,就被徐有福幾個人給架了起來。

    打完水的四九,一看這架勢,馬上就要衝上來,然後被嘴裏塞了一塊破抹布,順利地跟了上來。

    出了門,梁山伯自然就被放開了,雖然還不是很懂,但他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從善如流,跟著王凝之亦步亦趨地往前走。

    而徐有福則一把攬住四九的肩膀,絮絮叨叨,試圖給他講明白道理,但一點兒拿下抹布的意思都沒。

    琅琊王氏的帖子遞進去,大概也就是王凝之喝了口水的功夫,大門就已經敞開,一個笑嗬嗬的聲音出現:

    “王公子大駕光臨,快快請進!”

    王凝之眯了眯眼,這個微胖的小老頭,可不就是祝英台她爹?而跟在他後頭,那個一臉假笑的婦人,也就是她娘了。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居然還能讓那個地主家的傻兒子祝彪也跟著。

    這家夥臉上的橫肉,似乎比幾年前見到的時候,更加多了些,看來祝家莊這幾年油水不錯啊。

    “祝員外,”王凝之笑著走上前,“幾年前,咱們也是見過的,您還有印象嗎?”

    “哎呀呀,這個,”祝員外笑眯眯地點頭,“王公子人中翹楚,我們當然記得,就連您走了以後,這幾年來,我們家裏時常說起王公子來,那都是給我這些不成器的孩子們做個榜樣,哪怕他們能學到您萬分之一,也是祝家的榮幸了。”

    王凝之笑著回答:“祝員外可是過謙了,祝家莊也是富庶之地,您又一向善待莊子上的農戶們,深受愛戴,說起來,倒是我這個晚輩,該向您多多學習。”

    “不敢不敢,”祝員外笑容燦爛,還給夫人遞了個眼神,看見了吧,人家都是誇我的!

    祝英台老娘還是當年那個樣子,人倒是單薄,眼神卻是銳利得很,帶著兒子上來行禮,王凝之擺擺手:“不必多禮,兩位都是祝英台的長輩,那自然也是我的長輩了。”

    一聽這話,祝員外兩口子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幾分,老夫人還一瞪眼:“還不過來拜見王公子,當初若不是王公子大發慈悲地救你,你還不知道要被那騙子騙成什麽樣!”

    王凝之心裏暗笑,當年相信那家夥的,可不止是祝彪這二傻子,你們兩口子也沒好到哪裏去。

    “祝兄啊,”王凝之笑眯眯地,“現在還研究道學嗎?我這兒倒是有幾本道學之書,那個孫神仙怎麽樣了?”

    祝彪這種滿臉橫肉的大餅子臉,居然也能擠出這麽個刻意而僵硬的笑容,他要比王凝之略高一些,這時候躬著身子,跟在旁邊,回答:“不敢研究啦,我還是老老實實在家好,那個孫神仙,啊,不,孫騙子,還在牢裏蹲著呢!”

    祝英台老娘跟在旁邊,不由得翻個白眼,這兒子真是扶不上道,這種時候要是說在研究,不就能和王凝之搭上話了?琅琊王氏愛道學,誰不知道?

    祝彪則心裏對自己十分滿意,要不是反應快,差一點就被繞進去了,要是不小心說一個在研究,那王凝之豈不是會說考教一下?然後自己不就完犢子了?說不準以後還要有別的糾葛,老天爺啊,隻要能讓這個人離自己遠一點,比什麽都強!

    天可憐見,當年被王凝之嚇唬說下了毒,還遭了一頓打,這讓從小舒坦過日子的祝公子,可是受盡了磨難,一連多少天,都是在噩夢之中驚醒。

    而那個噩夢其實很簡單,並沒有什麽劇情,隻要夢中王凝之的臉一出現,他就會尖叫一聲,被迫醒來了。

    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自己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也不敢去報複,講道理,平日裏都是在莊子上欺負欺負人的祝公子,哪兒見過這種架勢?

    今兒也是被老娘騙了,要是知道來迎接的是王凝之,早就從後門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