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來得更猛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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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雨,或急或緩,有酣暢淋漓,也有無休無止。

    山陰的雨已經下了好幾日,都不見有一絲天晴的樣子,屋簷上的雨水,就像一條條水線,&nbp;&nbp;筆直地落下,形成了一道水卷珠簾,淅淅瀝瀝的雨聲,沒有一刻停歇。

    謝道韞坐在窗前,給丈夫仔細擦著頭發。

    “所以,你的建議就是,讓他們直接私奔了?”

    “是啊。”王凝之理直氣壯。

    “哎呀!”隨著頭發一緊,王凝之吸了口冷氣,“咋了?”

    謝道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nbp;&nbp;“我是讓你去幫他們一把,你倒好,把事兒弄得更麻煩了。”

    “哪裏麻煩了,”王凝之笑眯眯地,輕輕拉著妻子的手,一邊讓她坐下,一邊解放了自己的頭發,“我這叫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祝英台家裏頭那麻煩事兒,爹娘就想著怎麽攀附權貴,讓祝家莊發揚光大,可她那幾個哥哥,又不成器,&nbp;&nbp;尤其那祝彪,不把莊子給敗了就不錯了。”

    “所以啊,她娘唯一的盼頭,&nbp;&nbp;就是這個女兒了,&nbp;&nbp;人長得還算湊合,讀書知禮,就算是脾氣差了點,反正嫁人之前,對方也看不出來的。”

    “梁山伯家裏頭窮,又隻是個小小縣令,還是貿縣那種地方的,就算是未來真的有一天,能把水患治好,那也就是個幹吏罷了,要在朝廷裏往上頭走,有幾個是靠這份兒本事的?靠的不都是背後的勢力,和自己的眼色行事,人情世故嗎?”

    “朝廷的能臣,是要管人的,不是管事兒的。隻有地方上的幹吏,那才是幹事兒的。”

    “所以,梁山伯是真的可能被載入史冊,但隻能是因為治理水患,&nbp;&nbp;不會因為什麽高官厚祿,&nbp;&nbp;倒是沒有什麽好壞之分,人的追求不同嘛。”

    “可是問題就在於,梁山伯的這個追求,和祝員外兩口子的追求,幾乎是背道而馳的。”

    “更別提哪怕是這種背道而馳的追求,那都是未來的事兒了,是不確定的事兒,說不準那梁山伯一輩子就栽在貿縣治理水患,還不一定有成就。再過些年,碰上個運氣不好的年頭,水災大發,梁山伯不就是那個被拎出去做樣子給百姓看的嗎?”

    “本來呢,咱們也能幫他一把,打聲招呼,給他換個地方,可這家夥自己一門心思就要治水,誰拉得動?別的事情能幫,治水的事兒,我是真的門外漢,啥也不會,怎麽幫?”

    “他會是個好官的,但那是對於百姓而言,對於祝家莊來說,那算不得好,甚至算差的了。”

    “你信不信,要是讓那祝英台的爹娘,能自己挑,就算是挑了王藍田,他們都不會挑這個梁山伯的。”

    聽了丈夫的話,謝道韞也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梁祝二人,實在是脾氣執拗了些,梁山伯就要去治水,不管人情世故,祝英台一門心思支持,也不加以勸說,確實難辦。”

    “就是說啊,”王凝之點點頭,“這倆驢脾氣,我才懶得跟他們講那些大道理,就算是講,他們也不會聽的,說不準像那祝英台,還要跟我吵,小孩兒心思。”

    “可是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尤為可貴啊,我們也才會幫。”謝道韞笑了笑。

    王凝之聳聳肩,“是這樣沒錯,所以嘛,我就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去私奔算了。”

    “我要勸說這倆人,那怕是對牛彈琴,讓他們去勸說祝英台的爹娘,估計也是一個效果,再說了,人家爹娘給女兒挑未來的夫婿,咱們也不好真的去以勢壓人啊。說不準落不著好,還要被人埋怨。”

    “況且,梁山伯這時候大概已經在去往貿縣的路上了,也沒那麽多時間,讓他去慢慢勸說之類的。還是快刀斬亂麻來的輕鬆。反正梁山伯別的不說,人品還是有的,以後也會時時孝敬,就是了。”

    “那你是怎麽讓他們私奔的?”謝道韞在接受了丈夫的理由之後,便開始眼裏閃耀著八卦了。

    講道理,養胎的日子確實無聊,能聽一點八卦消息,這當然是非常快樂的。

    “咳咳,”王凝之輕咳一聲,抬起右手,微微半拳,擋在嘴前麵,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要說起這個,那故事可就曲折離奇了,且聽為夫給你慢慢道來。”

    謝道韞已經把旁邊那盤小果子給挪了過來,順便倒好了倆杯茶。

    旁的不論,丈夫講故事的本事,那謝道韞是相當認可並且佩服的。

    窗外的雨聲,伴隨著丈夫的聲音,一同響起,讓這個故事,更加撲朔迷離了些。

    “……然後,祝英台就決定,要等過些日子,再跟上去,不然梁山伯還在祝家莊的時候,她肯定是出不來的,而且被好多家丁丫鬟們看管著,隻有等我和梁山伯都離開了,才會有機會。”

    “梁山伯倒是十分猶豫,嘴裏總是說些什麽這樣會有損於祝英台家裏的關係,巴拉巴拉一大堆,也沒什麽用,反正祝英台也不會聽他的。”

    “等兩人都去了貿縣,呆了一段日子,祝英台幫著他能把那兒治理好,也就差不多了。”

    “梁山伯是個死板的性格不假,但祝英台不是,到那時候必然會找你,想要給梁山伯換個地方,那我們再給打聲招呼,換一個稍微好點兒的地方,能治水,但也不會這麽麻煩就好。”

    聽完了丈夫的故事,謝道韞輕輕點頭,“目前來看,大概這就是最好的法子了,否則等梁山伯再回來,怕是祝員外兩口子,早就給女兒找好了夫婿。”

    “是這個道理沒錯了,”王凝之笑了笑,“現在梁山伯那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祝英台的表現自然也騙不過她爹娘,所以私奔的重點,就是祝英台不能呆在祝家莊。”

    “隻有她不在,她爹娘才不會亂做安排,否則隨便找一家豪門大戶,到時候人家過來,發現祝英台早就私奔了,豈不是好事兒不成,反而結仇?”

    “盼著大家都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少一些麻煩和災難吧,爹爹這兩日就該回來了,到時候你陪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沒問題。”王凝之笑著點點頭。

    “對了,我幫你應承了一件事兒。”謝道韞突然眨眨眼,笑得很是開心。

    “什麽?”王凝之一頭霧水。

    “給你找了個還未出生的孩子,來做學生。”

    “啊?”

    ……

    雨始終未停,隻是從豆子大的雨滴,變成了連綿的細雨,就在這場無休止的雨中,謝奕回到了會稽山陰。

    可是還沒等王凝之兩口子去謝家看望他,他就主動上門了,也不是來看女兒的,而是直奔王羲之的書房。

    因為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秦,車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雍州牧,東海王苻雄在平陽大戰後,本就負傷,仍堅持率前軍往蒲板,欲對峙桓溫,卻在急行軍中,遭桓衝埋伏,中了流矢,還未回去長安,便傷重難愈,死在了路上。

    秦皇帝苻健聞訊,悲傷嘔血,重病不起,不能視事,追贈苻雄為魏王,賜諡敬武,苻堅已率大軍回朝,為其父苻雄舉喪。

    王凝之到了書房的時候,王羲之,謝奕,謝安三人正坐在席前,沉默不語。

    匆匆拜見,謝奕大手一揮:“不要搞這些勞什子虛禮,趕緊坐下。”

    王凝之依言而坐,小心翼翼地給三位添了茶,問道:“苻健這回,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謝奕點點頭,“苻健如今久居深宮不出,已經令太子苻生統領諸事,派了太師魚遵、丞相雷弱兒、太傅毛貴、司空王墮、尚書令梁楞、尚書左仆射梁安、尚書右仆射段純及吏部尚書辛牢八人為輔,共助苻生。”

    “長安,這是要亂啊。”王羲之眯了眯眼,看著麵前的茶杯中,茶葉在不斷上下翻滾著。

    “秦能立於晉,燕之間,地盤最小,卻戰力充沛,一在苻健穩坐長安,二在苻雄能征善戰。如今苻雄已去,苻健也難再支撐,怕是用不著我們動手,秦自己就會亂了。”謝奕點點頭,說道,“平昌王苻菁向有野心,又勢力頗大,與苻生不和,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自從苻萇去世後,苻健立苻生為太子,便再不允苻菁統兵出征,隻留他在長安任職,這次苻菁怕是按捺不住了。”

    “苻生勇武,卻性子殘暴,酗酒而酷烈,”謝安接起話來,“若不是那讖文中有三羊五眼的話,苻生可不會被立為太子。秦之亂必行之,就看苻菁有沒有那個本事了,如今苻雄沒了,隻要他能成,恐怕秦之將領,都會倒戈,到時候這秦,也就是苻菁的了。”

    “不錯,”謝奕抿了口茶,“苻雄沒了,秦國內,恐怕再難有人是苻菁對手啊。”

    “苻堅呢?”王凝之突然開口。

    “苻堅?”謝奕愣了一下,謝安卻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王羲之則瞧了兩眼兒子,頗有些不確定地開口:“你覺得苻堅能勝得過苻菁?”

    王凝之輕輕點頭,“苻堅是苻雄之子,軍中將領若說是會給苻菁麵子,估計更會給苻堅麵子,這麽多年跟著苻雄打仗,如今看到苻雄的兒子有其父之風,軍中將士,未必不會擁戴。”

    “打仗的事兒,我不太懂,”王羲之皺了皺眉,“苻堅確實也打了不少勝仗,這次更是和桓溫對峙,互有勝負,又率軍去了平陽,上黨一帶,為大軍解圍,軍士們擁戴,倒是說得過去,可是他畢竟年輕,真的能和苻菁相提而論?”

    謝奕開口:“難說,苻堅此子,打起仗來,不拘一格,頗有些奇兵妙招,倒是和桓衝,頗為相似。假以時日,未必不是下一個苻雄。”

    “如今苻雄剛剛沒了,軍中將領,正是群龍無首的時候,苻堅在此次大戰之中,算得上進退有度,用兵切合,現在又受命於苻健,率軍回朝,拱衛長安,若是他肯站在苻生這一邊,苻菁想要動手,恐怕就很難了。”謝安眼神閃爍。

    王凝之笑了笑,“我倒是沒想那麽多,就是覺得這些能打仗的將軍們,上一代是慕容恪,苻雄,桓溫等,到了下一輩的時候,鷹揚將軍桓衝,一枝獨秀,而如今大戰,又進入天下人視野裏的,就是苻堅了。桓溫大將軍一向著力培養桓衝,那苻健和苻雄,會不會也是一樣呢?”

    “你是說,苻健有意,要扶著他上位,讓他來繼承苻雄的位置,統領全軍?”王羲之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苻健這輩子,能成大業,幾乎有一半的功勞,是他好兄弟苻雄的。要給兒子找幫手,朝局之中,他已經安排了八人為輔,可這軍中,就難說了。”王凝之眼珠子轉了轉,又繼續說道,“秦國裏頭,將軍不少,可是能讓苻健放心的,怕是隻有苻雄一個了,有苻雄在,一切無憂,可苻雄沒了,那接下來,其他的將軍們,都是跟著苻健的老一輩人物了,苻生可未必能壓得住,年輕的將軍們,想要掌控全軍,不被老將們奪權的,也隻有一個苻堅了。”

    謝奕閉上了眼,思慮片刻,一巴掌就拍在王凝之的肩頭:“好小子,怕是真要被你說準了!”

    王凝之翻著白眼,好不容易才坐直了,努力地笑了笑,“我都是胡亂說的,可做不得準。”

    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地把自己的坐墊扯遠了些,妻子那種動不動就愛以武力脅迫自己的脾氣,大概也和麵前這位老丈人不無關係。

    “苻健隻要還活著,總是能彈壓各方的,想必他也會削一下苻菁的勢力,隻看這苻菁能不能忍得住了。”

    “我們要不要做點什麽?”王凝之眼神閃了閃。

    “嗯?”謝奕愣了一下,茫然地看過來。

    謝安卻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看向王凝之:“你有什麽想法?”

    “秦國嘛,當然是越亂越好,要是苻健沒了以後,苻生順溜溜上位,還有苻堅在外統兵,多少有些麻煩,我們或許可以刺激一下,讓苻菁忍無可忍呢?”

    “忍無可忍?”王羲之眯了眯眼。

    “苻菁本來就和苻生不和,苻生那樣酷烈的脾氣,坐上皇位以後,苻菁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他現在需要的,不過是個必須反的理由而已。”

    王凝之笑著回答,站了起來,把窗戶打開,“不妨讓這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