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流逝，被子中的抽噎聲漸漸小了起來，直到最後，小男孩的聲音已經徹底消失。

    好似是伴著窗外的敲門聲睡著了。

    但是觀看此段記憶的紀永春卻知道，小男孩還繼續醒著，現在隻是變成了無聲的哭泣罷了。

    這點從小男孩眼角那不斷流出的淚水便可以清楚的知道。

    由於對方緊閉著雙眼，也沒有說話，所以紀永春完全不知道，也看不出對方此時在想著什麽。

    但是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就是對方肯定很難熬。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長期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屋內，內心之中肯定充滿了孤獨與寂寞。

    對了，還有害怕。

    尤其是這大半夜的，空中不停的響起鬼哭狼嚎的風聲，再加上那頗有節奏感的敲門聲，這擱誰誰心裏不瘮得慌？

    更別說是一個小孩子了。

    反正換做是紀永春自己那般年歲大小，肯定已經哭著找父母去了。

    但是此時的路明遠卻不同，他的雙親早就已經離世，所以也就無人可找，隻能躲在被窩裏暗自哭泣。

    對此，紀永春完全可以理解。

    他小時候也委屈的獨自哭泣過，但是和眼前的路明遠相比，那肯定是遠遠不及。

    感慨了一番後，他繼續看向記憶。

    雖然蒙著被子，但是由於那富有節奏感的敲門聲，小路明遠卻一直睡不著。

    他一會兒翻翻身，一會兒捂捂耳朵，再過一會兒就猛然做起來，也不點燈，就那樣靜靜的看著黑漆漆的屋子發著呆。

    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某一刻，又是一陣敲門聲響起。但是這次卻不同，聽到聲音那一刹那，小男孩眼神一凝，立馬起身下了床。

    大步走到了房門前。

    似乎是準備出門去看看。

    看看到底是誰這麽沒有公德心？大晚上的還在敲門，而且也不答話。

    不過等到了房門前，手碰到門栓的時候，小男孩卻突然止住了接下來的動作，沒有魯莽的開門。

    沉默了片刻，小男孩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的透過門縫往屋外瞄了瞄。

    但是此時的外麵依舊黑漆漆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

    隻是劈裏啪啦的下雨聲稍微大了些。

    而且，此時那富有節奏感的敲門聲依舊如故。

    一無所獲之後，小男孩不甘心，抿了抿嘴，就這樣一直趴在門縫上觀看，既沒有開門，也沒有回去睡覺意思。

    好像想就這樣看一晚上似的。

    此時的紀永春也耐心的觀看著這段記憶，他也好奇小男孩接下來的舉動。

    是開門呢？還是等困得受不了了，再回去睡覺？再或者是其他什麽？

    不過他有種直覺，這應該就是對方變化的開始。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襲來，把剛剛還黑漆漆的院子照的亮如白晝。

    小男孩看準時機，透過門縫很快便將院子掃視了一圈，但是卻沒發現任何異常。看到此處，他心神一鬆。

    看來，還算安全。不過可不敢掉以輕心，還得繼續觀察觀察。

    但就在這時，那短暫的光亮一閃而逝，徹底消失了，小院又被黑暗給重新吞噬了進去。

    看它那迫不及待的模樣，好似是怕小男孩看清楚外麵的景象一樣。

    片刻後，一陣轟隆隆的響聲才在空中怒號起來。

    見小院中沒危險，小路明遠收回了目光，在屋子裏來回踱起步來。似乎在想接下來的對策。

    時不時地，他還用握拳的右手和左手輕輕拍打著。

    現在有那個詭異的敲門聲，想睡~那是睡不著了。

    但是出去看看嘛？

    小路明遠想起來二嬸的叮囑，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抉擇。

    記得在他母親過世後，二叔二嬸準備將孤單的小侄子接到自己家裏一起住，但是小路明遠卻始終不同意，堅持要自己住，還說不讓人陪。

    兩口子沒辦法，各自晚上陪了一段時間，覺得不會出什麽問題了，便將這事給撂下了。

    不過在決定讓小侄子獨自居住的那天，二嬸還是不停的叮囑著

    “明遠，記得晚上不要出門，知道不？晚上外麵有很多壞人的，專門抓小孩子。”

    所以此時，屋內的小路明遠一直躊躇著，到底要不要去看看？

    不看的話，好像也睡不著覺，難道就坐在床上幹等一晚上？

    半晌，隨著又一陣閃電傳來，小男孩還是沒觀察到什麽異樣，隨後他兩手使勁一拍，似乎是拿定了主意。

    下一刻，房門被徹底打開。

    劈裏啪啦的聲音陡然間加大。

    而與此同時，就在門被打開的那一瞬間，一陣濕潤的涼意也趁著時機吹進了屋子，門口的小男孩一哆嗦，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過就算這樣，小男孩還是鼓起勇氣，倔強的伸著頭，朝外麵觀察了起來。

    四周依舊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任何光亮，當然也就看不清什麽東西了。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小男孩的神色還是不免有些失望。

    不過接下來，他卻沒管這些，而是側身著身子，作傾聽狀，想判斷那詭異聲音的來源。

    看是不是自家的敲門聲？

    如果不是自家的，那就安心睡覺。

    但是很不巧，經過再三的確定，還真是他家的。

    這可就麻煩了！

    而且因為開門的緣故，此時的敲門聲也清晰了很多，所以上麵的判斷是不會出錯的。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剛才的想法執行吧。

    閉目思索了一陣，小路明遠陡然將眼睛睜開，做下了決定。

    撐起手中的雨傘，就著雨水，小男孩大著膽子朝旁邊的廚房走去。

    啪嗒！啪嗒！啪嗒！

    此時院內的積水已經很厚了，很快便將小男孩的鞋子給澆了個通透。

    絲絲涼意從腳底傳來，順著脊椎骨一直往上，直透腦門。

    再加上大風的緣故，雨傘很快東倒西歪，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扶穩。

    但小男孩卻依舊不管不顧，縮著腦袋，撐著雨傘縱橫在這狂風暴雨之中。

    來到廚房，打開門，也沒點燈，小路明遠依靠著直覺，很快便摸到了一個圓形的東西！這是菜板。

    摸到這個，小男孩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因為這菜板意味著此時他離目標已經很接近了。

    隨後他熟練的將手往右邊一移，摸到了一塊冰涼的木質手柄。

    摸到此物，小男孩才徹底放下心來。

    雖然此物摸起來甚是冰冷，但是小男孩卻感覺到異常的溫暖。因為也隻有它，才能在此刻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握緊手柄，微微一用力，將其抽了出來。緊接著，小男孩便邁開步伐，朝廚房外走去。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從高空中劈下，照亮了整個夜空。自然也包括這座小院。

    如果這時有旁人的話，那肯定可以借助這一閃而逝的光亮發現，此刻小男孩手中提著的竟然是一把長約一尺的廚刀。

    而且在閃電亮起的同時，廚刀那光滑的表麵上也泛起了一抹幽藍色的光暈。

    看這樣子，這雖是一把廚刀，但它那表現程度，讓旁人不得不懷疑它是否可以削鐵如泥。

    廚房。

    提著廚刀，出了廚房，將門關好，小男孩卻站在門前久久不動。

    他似乎是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去拚一把，打開門看看？

    不過如果真的有人想來害自己，那自己打得過嗎？

    再或者敲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其他什麽東西，那自己手中的這把刀到底能有幾分作用？

    而且對方直到現在都還沒進來，會不會是對方根本就進不來，所以才這樣引誘自己？

    那自己開門的話，豈不是危險了？

    躊躇了半晌，想起二叔二嬸的告誡，小路明遠皺了皺眉，轉身朝臥室走去。

    開門是不可能開門的。自己還沒那麽傻。

    反正自己已經拿到了武器，到時候如果真有人想進來害自己，那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給對方留下一點印記。

    他路明遠可不是嚇大的。

    恨恨的想著這些，小路明遠趟著冰涼的雨水回到了臥室。

    脫掉已經徹底濕透了的布鞋和衣褲，他手中緊緊握著廚刀，重新縮進了溫暖的被窩。

    不過與剛才不同，此時此刻的他心中已然不再忐忑、不再恐懼。他已經有了所持之物。

    這種感覺怎麽說呢，就好似重新回到了母親那久違的溫暖懷抱。

    伴隨著那依舊沉穩的敲門聲，小男孩硬是撐了大約一個時辰，待困意一波一波襲來，他實在扛不住了，這才沉沉睡去。

    不過就算是睡著了，他的右手還是將那把廚刀給握的緊緊的，不曾放鬆半分。

    看到這裏，紀永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個倔強且要強的小男孩終究還是找到了那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東西啊！

    想起那位儒家宗師的評價，紀永春差不多已經猜到了後麵的事情了。

    不過雖然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看到後麵的時候，紀永春還是大吃一驚，心中有些發涼。並決定以後一定要出一個政策，專門照顧那些父母雙亡的孤兒，免得又有人走極端。

    記憶繼續。

    第二天，天才剛剛微亮，沉睡中的小路明遠卻陡然睜開了眼睛。

    不過醒來的那一瞬間，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坐起，而是握了握右手。當察覺到那泛著暖意的硬物時，他這才會心一笑，開始穿衣洗漱。

    完畢後，掃了一眼院門，小路明遠深吸了一口氣，提著廚刀，往院門走去。

    雖然此刻那煩人的敲門聲已經不再響起，但是他還是想出去看看，看看門口有沒有痕跡，更想看看到底是誰~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小心翼翼的打開門，還沒等他看清楚，一個黑影便朝他腦門襲了過來。

    下意識的，路明遠手中的廚刀便急速的招呼了上去。

    刺啦一聲！

    黑影被劈成了兩半。

    感覺有些不對，路明遠定眼一瞧，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剛才劈的竟然是一把折扇，一把懸掛在門栓上的折扇。

    至於這把折扇？

    好像是昨天下午自己和隔壁的幾個同伴一起玩的時候，將它拴在了門栓上，忘了取下來。所以才一開門對方就撲了過來。

    意識到這點後，路明遠下意識的拍了拍胸口。他剛才還以為對方要襲擊自己呢，原來是這個啊！

    “我去！嚇死我了！”

    不過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那不斷響起的敲門聲，陡然將目光轉向了依舊拴在門上的折扇，陷入了沉思。

    當！當！當！

    路明遠搖動著扇子，讓其不停的和木門相撞，隨即很自然的，一陣陣沉悶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節奏感，和昨天的很像。

    見到這一幕，再想起昨天晚上的大風，路明遠咧嘴一笑，一臉的恍然大悟。

    “原來是我自己嚇自己啊！”

    他就說嘛，自己家裏隻有自己一個小孩子，也沒啥錢財，如果別人想害自己的話，哪裏還用得著敲門？

    除了這個可能，那就隻剩下鬼怪和有人故意惡作劇了。

    當然，他這也是事後諸葛亮的分析，真要讓他昨天晚上開門看看，他可不敢。

    能不冒險就不冒險。

    “明遠，你大清早的，提著廚刀做什麽？”

    路明遠定眼一看，原來是鄰居吳姨，“姨，這把扇子解不下來了，我這不是準備用刀把繩子給割斷。”

    ……

    “叔叔，這個雞能不能讓我們自己來殺？”

    菜市場，王彥驚詫萬分的看著眼前的小男孩，見對方那一臉認真的樣子，他便將目光轉到了旁邊隨行的大漢身上。

    大漢見狀，柔聲道

    “明遠，二叔可不會殺雞。咱們讓叔叔給咱們殺好，殺好了咱們回去再吃，怎麽樣？”

    小男孩聞言，噘著嘴，回道“二叔，你可答應今天必須聽我的呢。不行，我就要自己殺。”

    “額，這……”

    大漢路義也不知道自己侄子這是怎麽了，一大清早的說要吃雞肉，還說可以給自己銀子讓自己幫忙買，他執拗不過，索性便帶著侄子來到了菜市場。

    誰知這小家夥又來了一套，還說要親自動手殺雞，這……

    如果對方十六七歲了，已經長大了，那路義肯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但這小家夥才十歲，現在就讓他殺生見血，這著實不好。

    “二叔，二叔……你可答應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你不答應我就不走了。”

    見二叔遲遲不答應，沒辦法，路明遠耍起了無賴。

    反正這事他今天一定要做。大不了回家自己偷偷買一個就是，到時候誰也攔不住。

    此時路義也想到了這點，他和攤主王彥互相交流著目光，想讓對方幫幫忙。

    但是很可惜，兩人的勸說依舊無果。

    許久，路義才凝眉應道“行，二叔答應你。不過你得讓旁邊的叔叔保護著，知道嗎？不能亂來。”

    “嗯！”

    ……

    提著處理好的雞肉，叔侄兩有說有笑的出了菜市場。

    “二叔，咱們去屠宰場看看吧！”

    聽到這話，路義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住了，他一臉凝重的看著自己的侄子。

    回想起剛才在菜市場的時候，小家夥固執的想要殺雞的樣子，他心直往下沉。

    自己嫂子臨終前把侄子托付給自己，自己這不會養壞了吧？

    “明遠，你給二叔說說，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陪著睡幾天。

    “沒事。二叔！我就是想去看一看。真的就隻是看看。昨天上課的時候，夫子說牛死前會流淚，所以我想去親眼看看。看看是不是這樣。”

    “好，那走吧！不過咱們可先說好了，二叔是沒錢殺牛了，到地方了你可不能說要親自動手。還有，你的那些錢可是你娘留給你娶媳婦用的，不能亂花。知道不？”

    “放心吧二叔，我不會亂來的，咱們看一眼就走。”

    “好！”

    雖然這樣答應了，但是路義已經決定回去後要和自己媳婦兒說道說道，看看這是怎麽一回事。

    同時，他也做了一個決定，自己晚上得陪侄子幾天，免得出意外。

    大約半個時辰後，叔侄兩從城東的屠宰場緩緩走了出來。

    此時，路明遠已經完全沒有了進門前那副好奇的神色。

    想起剛才那副震撼的場景，他心中暗暗想到原來牛被殺前真的會流淚啊！

    他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是牛不甘心赴死？還是為自己辛苦勞作卻被殺死而感覺到不值？再或者是純粹的恐懼？

    但是此刻路明遠的心中卻不再有那股對生命的輕視，與漠視。

    原來，他今天磨著二叔帶自己來殺雞，就是想到昨晚的事情，想來磨礪磨礪自己的膽量，讓自己不再害怕，不再恐懼，但是等出菜市場的時候，他卻突然想看看那傳說中牛流淚的場景。

    還好，見到了。

    路明遠心中慶幸到。

    要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或許是一個自己討厭的人，他自然不允許，也不想這樣。

    “原來牛被殺前真的會流淚啊！”

    “滿意了吧！滿意了咱們就趕緊回家。回去後讓你二嬸給咱們做個大盤雞。恩，再包個韭菜雞蛋餃子。”

    路義想著趕緊回去，別讓這小祖宗折騰了。萬一對方還想看砍頭，那自己可就真的沒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