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幕: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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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裂的大地上已經找不到平整的地方了。

    當濃煙散去的時候,在砂蠍麵前消失的是一麵可以折射光驅的鏡之門。拱形的邊框裝飾著像冰晶一樣的花邊,戴向安死裏逃生,閃到了距離樓轍四米外的十一點鍾方向。

    “已經持續了十五分鍾了吧?他的身體還能受得了嗎?”

    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令人心酸,如果這個家夥還不進入油盡燈枯的局麵的話,那麽再過不久,油盡燈枯的就是自己了。

    身後浮現過的鏡之門,漸漸隱去。戴向安環顧四周。這次,他生成的波域非常的小,幾乎不到四米的距離。

    氣已經所剩不多了。

    泛著黃金光澤的砂之鎧甲正在不斷變得黝黑。正如戴向安所猜想的一樣,現在樓轍的手骨就好像被積雪覆蓋的枝椏一般,隻需要輕輕用力,便會在頃刻間繃斷。超越極限的能力,跟自身身體所衍生的形式可不一樣。它純粹就是為了破壞,其他的一切它一概不考慮。說白了,這就是另外一種方式的癌細胞罷了。

    “小家夥,在這樣下去的話,別說是拯救了,你都要失去跟她見麵的機會了。”

    邁開步伐的戴向安反向跑動,工作服已經無法辨認了,露出了裏麵的舊工裝背心。勉強用袖口包裹的胳膊,出血的傷口也被波導暫時封閉住了。

    一切都還算好的,如果沒有背後蓄勢待發的追兵就更好了。

    還沒等心理活動建築完畢,從地麵射出的砂蠍讓戴向安的恐懼被猛然間放大。

    “鏡像八尺琉璃。”

    從正麵生成的八層鏡牆攔截在樓轍的麵前。如果對手選擇繞開這次防禦的話,應該就沒有下一回合的攻防戰了。

    這個世界是很微妙的。每一個選擇都決定著一部分人的生死。

    但這個世界同時還具備著未知的魅力。就是因為這樣,才讓彼此在鬥爭的過程中,熱情高漲。

    “男人之間的對戰,就是應該硬碰硬,你說對吧,少年。”合十的雙掌為最後的防禦賭上了一切。

    金色的鉗型波導附著在樓轍的右手上,直擊鏡麵,第一層炸裂!

    “碎得好!”戴向安大聲地叫喊著。

    從身旁掠過地風,帶著地麵的石子不斷地滾動。粉碎的鏡片花瓣似的飄散。

    接下來是,第二,第三,第四片,金色的波導愈發的耀眼,超越一切形式的力量,將遠處僅僅隻是站立的老潘德掀翻在地。

    僵持不下的戴向安,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喝!”激蕩生命之歌的呐喊,席卷整個廣場。那麽接下來——

    第七、第八層鏡麵也出現了裂縫。

    “你贏了——少年!”

    在注視著最後一片琉璃鏡麵四散紛飛的時候,從瞳孔中看到的蠍鉗已經來到了戴向安的鼻尖了。

    陷入力竭狀態的身體已經完全站不穩了,戴向安後退了兩步,在失衡的過程中,憑借著手臂勉強地撐在了地上,這才沒有完全的倒下。

    額角劃過的汗珠滴在了褲腿上,暈成了一朵花。他重新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死局”——他並沒有被擊飛幾百米遠,而是安然無恙地坐在原地。

    蠍鉗在鼻尖三厘米的位置停了下來了。被嚇倒的戴向安還未從死神揮舞的鐮刀影子下緩過神來。他的大腦飛速地轉動。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拜葬死囚鎖的限製讓他僥幸逃生,但從目前的情況推斷,自己也許是誤解了。

    他把視線移到了少年的身上,少年猶如被生命之矛貫穿一樣定格在了視線中。他看起來非常的痛苦,另外一隻手死死地捂住了心髒的位置。

    失去意識的身軀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身體的極限,就在他準備擊潰戴向安的前一秒,在心髒爆炸般的收束後,隨即猝然停止了跳動。

    是的。停止了跳動。嘴角吐出的鮮血灑在了沙地以及戴向安的褲腳。

    “看來連接心房的主動脈已經無法繼續承受這種遠超正常生命負荷的狀態了。現在他的心髒鼓出的血液就好像潰堤了一樣。在整個內髒大幅度的出血。”

    振聾發聵的哀嚎聲產生的音波連續地引爆周圍的地麵。

    戴向安坐了下來,盡管最終取得了勝利,但卻絲毫沒有一點喜悅。他很想為這個人類男孩做點什麽的。

    但是這種以生命為主體預知的代價,就算是醫療科,想要達成逆轉,難度也十分巨大。

    “為什麽呢?如果一開始,我們能夠以和平的方式解決當時的問題的話,也不至於走到眼前這樣的地步了。”

    現在,覆蓋的氣泡狀鎧甲開始解除了,從波紋禁錮中脫身的男孩變得麵目全非。他的視網膜可能已經被灼燒了,茫然的樣子,就宛如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般。焦黑的雙臂裏,血管以肉眼可見的形式脆化了,身體中的結締組織不出意料的話,也應該大規模的壞死。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人能夠拯救得了他了。

    戴向安站了起來,向遠處的老潘德致以歉意。他們雖然並不是非常熟悉,但是至少在空間會議上見過幾次麵。

    中央廣場漸漸變得沉寂,樓轍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了。

    “孩子,做到這裏已經非常了不起了。但不管結果如何,你都應該抬起頭來,見證自己是如何失去這一切的。這並不是失敗的開始,而是奪回的序幕。”

    從未有過的聲音突然從戴向安的耳膜處響起,他猛然轉過了身。

    “是誰?”

    沒有任何人出現在視線中,唯一可以目睹的便是浮現在少年身上的波導像膠體一樣將他的身軀一層層的包裹。

    “非常感謝你,讓我的孩子找到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財富。”

    戴向安將波導凝聚在了眼睛,從少年失控的精孔中看到了一個男人模樣,他比出了噤聲的手勢,隻是靜靜地欣賞著自己跟前那個體無完膚的孩子。

    “殘念嗎?”當強大的生命體在懷有著強烈感情死亡時,存在著非常渺小的可能,會將自己的一部分波導附著在自己的親人身上。

    下一秒,在分辨不出血與肉的左腕上,青色的波紋再次被解除禁錮。以太陽為主體的藻禱紋在少年的身上長出綠色的藤蔓,泛著清瑩的生命能量。

    戴向安注視著這樣奇妙的變化,也許設計死囚鎖的人也沒有想到目標群體會有波紋這樣棘手的手段吧。

    無法限製的氣息在少年的身體反複地遊離。現在,被翻過身的樓轍,身體正對著布滿星星的天空,他的意識模糊,已經無法顧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這家夥竟然還有第二個波紋。”戴向安在驚詫中,微微地靠近,直到達到可以見證這樣偉大的時刻的距離,“太陽型的藻禱紋。這是羅丁家族的波紋呀。”他認出了其中的圖案。羅丁,在奧丁區也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奧丁區波紋研究所所長。在目睹全息世界步入全息化的進程中,選擇了自己所認可的生存之道,自願被放逐到地麵世界。在他所閃耀的時代,幾乎每一個奧丁區的孩子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叫出羅丁的名字。

    隻是,戴向安怎麽也想不到,原本隻屬於全息世界的藻禱紋竟然會出現在一個人類孩子的身上,難道這就是羅丁堵上性命也要向全息世界展示的生命意義嗎?難道這就是他在地麵國度的孩子嗎?太了不起了!

    從骨子中衍生的敬佩之情,讓戴向安不由得將自己的目光再次對準眼前的少年,胸前的吊墜在夜幕中閃著亮光。

    “不,這是我的孩子。老羅丁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漂浮的身影對著戴向安的言論糾正道。與此同時,寬大的掌心輕輕地撫過男孩的背部,懷著無法描述的溫情,淡淡地說“沒關係的,孩子。我們命中注定要失去所愛之人的,不然你又怎麽會知道,她在你的生命中有多麽的重要。”

    穀風從北部傳來,受到溫度的影響,凝結的水霧將整個廣場變成朦朧了起來。

    劣質基因展覽館的字樣歪歪斜斜的,可依然在設定的時間點發出了霓虹的燈光。

    “那麽接下來是,藻禱紋的誘發效果,這種波紋跟我們樓蘭的波紋不一樣。他是一種保護載體的援助型波紋。由於你並不是正統的羅丁家族,所以他的修複能力是有限的。至於修複到什麽程度,那就看你的命了。”

    從內心回蕩的聲音,對著樓轍囑托道。

    他聽得很清楚,但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這種感覺就好像——父親一樣。

    綠色光芒下的身軀,像被天使垂憐一樣,肌膚中冒出的綠色草種在他的身體表麵不斷地發芽,像春暖花開的大地一樣,重新從機體的內部孕育出生機。

    當緩緩的熱流巡查過身體每一個細胞之後,從臉龐劃過的淚滴滴落在沙土之上,他沒有感受到身體的痛楚,但是他能感受到悲慟的訣別。

    說不出為什麽?他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那個東西看不到,但卻對自己無比的重要。

    盡管強忍著,可男孩的抽泣聲還是被戴向安聽到了。

    為了維護他最後一點尊嚴,他斷然地轉過了身。

    “先不要哭。”戴向安的身子背對著男孩說,“如果你真的有心的話,還是可以來奧丁區的聖托裏心親自奪回她的。當然,隻是憑借著目前的狀態的話,那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前往一趟矮之國。在這個地方往北大概四十公裏的櫻草山,居住著一群出色的匠人——矮人族。他們會有辦法解開你身上的鐐銬的。”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摘下了胸前的項墜,從掌心拋向了身後。劃過夜空的吊墜落到了樓轍的胸膛。

    “帶上它吧,這東西能夠幫你離開廢品區,前往其他的區域。我能夠為你做的就隻有這些了。”

    邁出的步伐碾過沙石,也碾過了樓轍的心,戴向安從一堆碎石堆中抱起了波段淩,將她放到了背部,背了起來。路過樓轍身邊的時候,他還不忘說上一句“其實,你也沒有必要冒這個險,就把這些經曆當作是你的一個秘密,藏在心裏吧。這樣或許對她,對你來說,都是更好的選擇。”

    踮起的腳尖在一瞬間消失在了原本,從現在開始,他將帶著波段淩重新回到奧丁區“再見了,了不起的人類。”

    ……

    雲層飄得越來越遠,就好像波段淩跟自己的距離一樣。透過皎白的月光,原本忍住的淚水頃刻間四溢流淌。

    他又一次失去了所謂的夥伴。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長的時間裏,我就好像毫無長進一樣。”

    老潘德沒有靠上去,隻是點了根電子煙靠在了車身上。

    全息世界的夜,第一次變得無比的漫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