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幕:靜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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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前燈照射在這條沒有任何人煙的小道上。

    北部的溫度比南部還要更冷一些。這讓抖動身子的老潘德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

    “年紀一旦大了,手腳冰冷後就再也熱不起來了。”

    劃過的流星在天幕下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白痕。如果非要把眼前的一切聯係起來的話,也許波段淩對於樓轍來說,也是同樣的存在吧。

    腳踩在了殘枝敗葉上,發出了稀碎的聲響。遠處,那個男孩在冰冷的地麵上沉沉地睡了過去了。

    老潘德得把自己的小兄弟接回去了。他剛剛失去了生命中最為重要的東西,如果再因這蕭瑟的風感冒的話,可謂是雪上加霜了。

    作為朋友,他可不忍心見證這樣的事情發生。

    霓虹的字牌上,劣質基因的字樣還在閃爍。

    過了今天,原本的一切便會換了樣。大家都不清楚這個地方發生了什麽,隻會在報道中略知一二,然後在初日升起的新一天,將其作為充當茶餘飯後消遣的一部分。

    軌跡。交匯在生命之間的軌跡就不具備任何共情的條件。

    想到這裏,他彎下了腰,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了起來。鐐銬束縛著樓轍雙臂的自然吹落,他輕輕地將其隔壁撚了起來,放到了腹部。

    這算得上是修複過的狀態嗎?他想。

    焦黑的手臂就不是正常人可以想象的模樣。那時他攀附在地獄火海的邊界,靠著遠處那個還未消散的殘念,勉強地撿回了一條命吧。

    很難想象這是十幾歲孩子所做出的舉動。但又顯得合情合理,當一個生命從年幼走向成熟的時候,他們的每一次選擇,可能都可以在腦海裏權衡利弊亦或者深思熟慮過。隻要你的腦袋沒有壞掉,是不可能跟這個家夥做出一樣的事情的。

    這種氣盛又衝動的魯莽作風,雖然不值得提倡,但在某種意義上,深深地打動了老潘德的內心。

    “我帶走他了。”

    就跟在地麵世界的幼稚園,接走自己的孫子一樣,對著那個溫柔的殘念身形禮貌地說。

    他點了點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來我家坐坐嗎?”老潘德指了指遠處的執勤車。

    他搖了搖頭。伸出的雙臂在月色下變得淡薄。看來,他好像達成了自己的心願了。

    “小家夥,你的老爹長得比你帥氣多了。”老潘德瞄了一眼他臉上的兩道刀疤,宛如今晚夜空高掛的月牙。黑色肅穆的上衣貼在厚實的胸膛,天藍色的腰帶勒住了暗紅的裙帶褲。垂在大腿側部的魚紋逐日白條飄帶暗示著他那獨特的王室身份。

    雲層一直在移動,老潘德把樓轍放到了後座後,便關上了車門,從下降的車窗中揮了揮手,便調轉了車頭。

    ……

    現在,空空的舊中央廣場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走了兩步,回味起了自己消逝的歲月

    一晃眼就是十六年了嗎?那時候,作為父親的自己抱起兒子的時候,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新生。

    可那樣的念頭僅僅隻是一瞬間罷了。

    身為大人都應該明白這樣的道理。孩子並不是自己失敗人生的寄托,孩子他本身也有自己渴求的生活。

    沒有人能左右他,生命從誕下的那一刻,便由他自己的掌控了。

    隻是因為沒能給他一個健康的身體而感到愧疚。他本可以不必經曆這麽多痛苦的,但他還是經曆了,並且用盡了所有的一切在戰鬥著。

    “這一點還有點像我呢。”他搓了搓鼻子,自豪了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時間是沒有辦法倒流的。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孩子從未降臨到這個世界,但這樣的念頭很快就被內心否定了。

    “說什麽傻話,他一定可以做到的。我們得相信生命因此而生,責任也因此而來。”

    現在,駛離廣場的車就這麽一輛。他拚了命地想記住沒入黑暗的光影,但好像身上並沒有任何可以承載的記憶空間。

    “沒想到,當父親也是有時間限製的,這就已經到時了嗎?我可都還沒有體驗過癮呢。”

    席卷大地的風再一次卷入空中。借助風的遮掩,完成了使命的樓鐫落寞地消失蹤影。

    ……

    波導驅動下的執勤車飛快地穿過半個廢品區。

    老潘德單手操作著方向盤,借助中央後視鏡可以看到樓轍那歪著腦袋入睡的模樣。

    “這不責罵他幾句嗎?你的孩子做起事來完全不考慮後果的。”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可以跟殘念發生共情。換做是自己的話,應該也舍不得開口吧,作為父母,雖然老潘德壓根沒有當過,但至少還是當過一名孩子的,能夠獲得生父的認可,真的是沒有比這更值得開心的事情了。

    “換個角度想,你這家夥的人生看起來也沒有那麽糟糕。”

    大道上閃著霓虹,霓虹下是布滿整個城市的信號光纖,他們像遊蛇一般彼此纏繞,直到交織的拐角處,才不得不分開。

    猛然踩踏的油門,讓身後躺著的男孩差點摔了出去。就全當是對糟糕人生的妒忌吧,老潘德找了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蒙混了過去。

    第二天。

    從擁堵的巷口照進來的光侵入了房間。不高的圍牆上站著討食的麻雀。

    老潘德捧了一盆熱水,正準備給樓轍擦洗下身子。

    “又發燒了,如果波段淩在的話,一定會打死我的。”

    他擰了一下毛巾,輕輕地擦拭著他的臉龐以及額頭。

    這裏並不是他在廢品區中心的那個家,而是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租賃的平房。

    陽光從煙灰渲染過的格柵天窗透下來,天窗中央有半平米被換成了硬隔板,粗大的信息電纜從背靠的牆壁穿過了另一側的牆壁。剝落的乳膠漆讓整個空間看起來髒兮兮的。記憶床墊旁布滿了醫用酒精,繃帶以及一些可以補充葡萄糖的飲料。

    “接下來,該擦拭一下身子了。”

    布滿鱗片的手托住了他的脊背。

    整個背部布滿了類似血管一樣的紋路,大概是之前戰鬥中,過度調用波導所產生了後遺症吧。

    當粗魯的男人將料理一個病人的所有事項完成後,便靠在牆壁上,掏出了煙來。

    “確實,在這種時候,有個女孩,真的太重要了。”

    暈開的煙霧緩緩地飄散,他不知道得等多久,自己的兄弟才能醒來。重新捆好的繃帶嚴嚴實實的,不會再有人可以發現他的波紋秘密了。藏得可真夠深的,連我也騙了過去,老潘德心想。

    ……

    聖托裏心所在地,奧丁區。

    刷過了辨識係統後,戴向安背著波段淩按下了十二層的電梯,在打開的那一刹那,原本待命的血液科,率先一步攔在了他的麵前。

    “我們要的樣本帶回來了嗎?”為首的禿頭男子質問道。

    “喂喂喂,你們不應該先關心一下我的情況嗎?”戴向安一瞬間有被氣到,血液科都是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科學怪人嗎?他從褲腳裏拋出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裏麵裝有本次戰鬥中獲得的血細胞。這東西想要得到可真不容易呀,他想。一直到戰鬥的最後時刻,他都沒有找到機會,直到那個人類少年在最後時刻吐出在他褲腳的鮮血,他才得以完成本次任務中的最後一項指標。

    “我們會感謝你的。如果,我們得到了我們期望得到的,那麽姬博士會向您致意最為崇高的敬意。”血液科的組長精準地接了過去,而後便轉了身,按下通往地麵八層的電梯。

    戴向安撓了撓胳膊,再三思索後,還是來到了收押實驗體的器皿倉庫。

    體外培養的人體細胞遍布整個空間,在海水綠一樣的液體中,依靠著從仿玉雕的底座中汲取著營養。

    “這裏太廉價了,不太適合你這樣的!”戴向安把最後的字眼拉得很長,“人類!”

    依靠著獨有的權限,再次打開了被編碼層反複嵌套的頂尖密碼網絡。

    現在,他們來到了一個冰冷的空間,就好像地窖一樣,但又不完全是。從中央係統發出的素,可以一直保證她的機體處在最佳的狀態。

    戴向安打開了特製的熱解碳容器,這種材料對生命體的兼容性異常的良好,就算放個十年,全息人甚至都不會出現任何老化的情況。緊接著,他以謹慎到不能再謹慎的動作將波段淩放到了其中。雖說有些誇張,但在別的男孩眼裏,波段淩可是最為寶貴的存在。

    離開這個封閉的空間之前,他對著自己的侄女說道“雖然父母很糟糕,但是至少遇到了一個好男孩呀。果然,上天從某些方麵來說,一直都是公平的。”

    黯淡的燈光下是波段淩長長的睫毛。她仿佛什麽都聽不到,但又好像什麽都聽到了一樣。

    ……

    廢品區偏遠地帶。老舊的金屬五金布滿了發黃的鐵鏽。

    房間裏突然有了一絲輕微的說話聲。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熱敷毛巾在額頭上發著餘熱,睜開的眼睛盯著布滿裂痕的天花板。一切變得如此的陌生。

    老潘德的眼睛一亮,立刻回應道“九月二號,下午三點十五分。”

    “讓你擔心了,我已經沒事了。”樓轍試圖直起身子。

    醒來的第一時間,是向周圍的人道歉嗎?真的個優秀的小孩子呀。老潘德緩緩地退了出來,把回憶的空間留給了自己的小兄弟後,對著空氣比出了豎起的大拇指,“飯菜熱好了,在鍋裏。接下來的時間,就待在這裏安心靜養吧。你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嗯。”劃過臉頰的淚滴跑到了下巴的位置。

    對於孤勇者來說,他們的腳步邁向的每一處都隻是一個短暫的節點。全息世界的每一寸大地都不是他們可以停歇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