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卻在這個故事裏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富詩韻前世是七尾地狐，活了七八百歲，一直在北地做薩滿的領神，不可能沒有同獵民打過交道，所以她今世就算是覺醒後記憶不全，也不至於不知道獵民的習俗和忌諱，怎麽可能會犯不敬神的錯誤？

    

    她一定是故意的。

    

    可能有兩層含意：

    

    一是試探白石部對瀆神的容忍度，至少是知道那些大人物容忍度高，哪些容忍度低，以確定自己要接近誰。

    

    二是展示自己的高價值，以讓小蘿莉私自使用同心咒帶來的責罰不那麽嚴重，同時也是在為自己脫罪。

    

    當然，第一種可能最大，第二種為吉祥脫罪的想法，很可能是自做多情。

    

    當吉祥再往下追問，獵民們兩手一攤，表示後來他們就出來行獵，再發生什麽就不清楚了。

    

    但這反而讓吉祥更加心癢難耐，十分想知道富詩韻到底和老杜鵑薩滿談了什麽。

    

    顯然，那不可能是簡簡單單的寒喧。而老杜鵑薩滿的態度又是什麽，同樣也是吉祥迫切想知道的。

    

    夜裏吉祥便與五位獵民一起圍著火堆睡下了，他現在對自己的感知很有信心，同時也是想試探幾人，看看他們的真實態度。

    

    不過讓他很失望，五人一晚上老實得和鵪鶉似的，互相連交流的眼神都沒有就睡下了一直到天亮，顯然沒有信心能對抗吉祥神出鬼沒的手段。

    

    第二天吉祥上路時，知道其實過了黑鬆嶺，便已經進入了白石部，隻不過這個季節出獵的人少，所以才讓他在兩天前遇到這第一批白石獵民。

    

    之後兩天，也遙遙地碰到數波獵民，但是由於白天，所以隻簡單地被詢問了一下來處與目的，便錯身而過，平靜無波。

    

    兩天後，吉祥終於到了目的地——白石砬子。

    

    這個吉祥心中的白石部核心，並不是一處人煙稠密的繁華所在，而隻是族長白石杜鵑所在烏力楞的幾個常駐地之一——一個大概隻有百餘人的家族狩獵群而已。

    

    天壁部的定居是無奈，白石部的遊獵才是真正的獵民生活。

    

    白石部主族人口過兩萬，算上附屬部族，控北方獵民十萬餘。部族的命名，是因為這個祖地一直圍繞一個通體雪白的石砬子活動，便以此為姓，繁洐生息。

    

    以主族為例，以白石砬子為中心，直徑近百裏的林區河穀皆是獵場，兩萬餘族人便在這獵場之中，化為四百多個烏力楞，逐獵物而走，居無定所。

    

    老白石杜鵑薩滿，約五十餘歲年紀，鶴發童顏，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慈祥老婆婆，完全看不出竟然是九旋天的神薩滿，而且已經幾百歲高齡。

    

    “梵音薩滿可好？”杜鵑婆婆的第一句話就讓吉祥一驚。

    

    “按富姑娘的說法，你已經得到了鬼修之術，這麽晚才來，我不信你什麽都沒做。”

    

    這就交底了？富詩韻怎麽這麽冒失？吉祥腦子裏嗡嗡的。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心一橫，反問道：“富姑娘在哪裏？”

    

    “先回答我的問題。”杜鵑婆婆語調平靜，慈祥的眼神中透著一種震人心魄的力量，不怒自威。

    

    吉祥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第一次感到這裏的冬天竟然這麽熱。

    

    杜鵑婆婆就那麽用慈祥而溫潤的目光微笑著注視他，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溫聲道：“很好，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打死也不說，難為你了。”

    

    說著一揮手，一個虛影便出現在吉祥麵前，吉祥定睛一看，赫然是神魂體的梵音婆婆！

    

    不過看梵音婆婆笑意盈盈的樣子，顯然事情並不壞。吉祥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汗流浹背。

    

    很快吉祥便從杜鵑婆婆的解釋中，知道了這邊都發生了什麽。

    

    不得不說，富詩韻就是個虎妞，直接展示實力，獲得了與杜鵑婆婆的獨處機會，第一句話，就是把同心咒的秘密講了出來，意思是你殺了我可以，但是連同你最鍾愛的重重重孫女，也得跟著一起完蛋。

    

    之後就竹筒倒豆子，把她和吉祥的謀劃一股腦講了出來。

    

    這麽說吧，當時汗流浹背的，是杜鵑婆婆，這不僅是瀆神，還要造神哪！

    

    但是富詩韻賭對了，杜鵑婆婆對鬼修與祖神之事，極為認同，偌大的年紀，竟然興奮得直搓手，當即就以大神通神遊天壁，直接對話梵音婆婆，做了梵音婆婆的第三位領神薩滿。

    

    難怪這一陣梵音婆婆的恢複這麽好，可憐自己還被蒙在鼓裏！

    

    “別怨你梵音婆婆，我們要做的事，是可能引起薩滿神國發動神戰的大事，心存善念還不夠，還要有足夠的智慧與堅定的心智，不然我們怎麽能放心把任務交到你的肩上？”杜鵑婆婆道。

    

    吉祥聞言一愣，我是來修行旋天術的，怎麽看起來要被派去執行什麽艱巨的任務？

    

    吉祥沒啥大誌向，他向來隻想著自己周圍的一攤事，所以他雖然願意為被自己視為家人的古安莫昆奔走，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但是對為白石部奔走卻完全沒有興趣。

    

    更何況，杜鵑婆婆說得太嚇人。

    

    那可是神戰啊大姐，參與者都是六旋天——也就是金丹期以上的神！我總擠在兩大金丹的戰場中間已經覺得夠作死的了，您還想給我升升級，讓我擠到一堆神的戰場上去？

    

    太高看我了吧？

    

    吉祥下意識地就想拒絕。

    

    杜鵑婆婆卻笑眯眯地道：“富姑娘已經同意了，現在已經陪著小杜鵑去蛤蟆塘參加薩滿大會去了。”

    

    吉祥無比糾結，他是擔心富詩韻，但是富詩韻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而且還有小蘿莉這個護身符，諒眼前這個“慈祥”的婆婆也不會放任不管。

    

    顯然這個心思也被猜到了，杜鵑婆婆道：“而且，你知道小杜鵑的身份嗎？”

    

    小蘿莉能有什麽身份？不就是你們的少主，未來一旦晉升到六旋天，就是內定的族長嗎？

    

    “小杜鵑的真實身份，是神諭指定的‘阿潤’，是神最幹淨的獻祭品，一年後，就要被送上祭壇去侍奉神靈，這就是我，也無法阻攔……你還覺得沒有問題嗎？”

    

    “獻祭？！”吉祥吃驚地看著杜鵑婆婆，“她不是你最疼愛的後代嗎？你竟然拿她來獻祭？”

    

    “她還在腹中的時候，就被神諭指定為阿潤，這是沒有人能更改的事情，與我的意誌無關。我之所以這麽疼愛她，也是因為她的生命注定短暫，才盡量滿足她的任何要求，甚至把名字都給了她。”

    

    “這傻孩子還以為自己是救了她富姐姐，卻不知道等於把富姑娘的命，也害得隻剩一年——她是無辜的，也是惡意的”

    

    小蘿莉沒有惡意我相信，但是你有！吉祥恨恨地想。

    

    他突然發現，不是自己這邊綁架了小蘿莉，而是這個老成精了的杜鵑婆婆，綁架了自己，富詩韻的事，自己沒辦法不管

    

    這時梵音婆婆也開口道：“我們做的事，不要想著偷偷做就行了，枯葉終究蓋不住火，遲早會被神國發現——如果在那之前，我們沒能攢起足夠的力量，結局隻會比原來更慘！”

    

    “薩滿神國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所以哪怕是有白石部的全力支持，也遠遠不夠，必須要獲得整個五大部的半數以上的支持，這件事才有可能做成！”

    

    “我能說服五大部？”吉祥覺得這個任務有點離譜。一年後小蘿莉就要上祭台，但一年的時間，自己能不能認全五大部的頭頭腦腦都是個問題。

    

    “說服五大部是我們的問題，你們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關係著我們能不能說服五大部站到我們這邊來。”杜鵑婆婆道。

    

    “好吧，我努力試試。”

    

    “努力不行，得拚死去試。不然不但你的富姑娘沒有了，你的小杜娟也會沒有——你忍心這麽可愛的小姑娘被送上祭台？”

    

    “我的小杜鵑？”吉祥瞪大了眼睛。

    

    “同心咒，五感同心。你親近你的富姑娘，她同樣會感同身受——她本來就對你大有好感，你說這樣她還能去喜歡別的男人嗎？”

    

    吉祥五味雜陳，但是心中還有疑惑，問道：“為什麽一定是我？”

    

    “因為你是‘神選之子’！”杜鵑婆婆道。

    

    好吧，這是來到這個世界，第三個和自己這麽講的人，隻要說出這四個字，吉祥便無言以對，到現在都快信以為真了。

    

    隻得道：“我該怎麽做？”

    

    “聽過《天宮大戰》的神龕故事嗎？”

    

    聽過，不過隻聽過名字。

    

    因為《天宮大戰》是薩滿神國最重要的創世神話，對講述的時間、場合和講述者，都有嚴格的要求。

    

    一般都是在族中舉行最重要的祭祀活動時，由族中最有名望的薩滿，於盛裝獻祭後，在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中，載哥載舞，述說那史詩一般輝煌的神戰盛況。

    

    而吉祥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聽這個神龕故事的機會。

    

    現在他有這個機會了。時間就定在七天後。

    

    屆時杜鵑婆婆將麵向整個白石部前來觀禮的各烏力楞代表，宣布收吉祥為弟子，並為他舉行請神儀式，補全吉祥的領神短板。

    

    而作為九旋天薩滿的傳承儀式，當然夠格講述一次《天空大戰》。至於吉祥的任務，要在講述完《天空大戰》後，才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