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街道不知何時變得安靜。
    隻有陣陣鐵靴撼地之聲隱隱傳來。
    忽見甲士開道，手持金戈的官兵三步一崗，十步一哨，佇立在街邊。
    沿街百姓早已遁入附近的巷道，避之不及的，也在甲士的震懾下，盡數跪在簷下。
    伴隨著車輪傾軋聲，銀傘華蓋排山倒海一般而來。
    榮國公府門前，早就擠滿的人群見狀，黑鴉鴉跪成一片。
    寶釵黛玉雖然看不見，但是她們都能感受到周圍的空氣中，那壓抑而莊嚴的氣氛，心中難免緊張。
    幸好從始至終，一直有一隻大手握著她們的一隻小手，才讓她們心中稍安。
    此時自然也是提了提鳳袍袍擺，乖乖的跪在賈璉身側。
    舉著華蓋等物的太監宮女們，在賈璉的麵前停下，旋即朝兩邊分開，露出中間那輛由明黃色綢布裝點的大型鑾輿。
    賈璉隻是略微掃了一眼，便連忙叩首道：“恭迎陛下，恭迎皇後娘娘。”
    “恭迎陛下，恭迎皇後娘娘~”
    數百近千人複述這句話，聲勢驚人。
    宮娥將珠簾掀開，寧康帝牽著皇後的手，踩著木階緩緩從車鑾上走下來。
    來到賈璉麵前，他先是掃了一眼賈璉身後那黑壓壓一片似乎望不到尾的人頭。其中跪在前麵的一批，很多都是熟麵孔。
    於是又低頭，看了一眼賈璉身側的兩道華麗的女子身影，然後才道：“朕今日閑來無事，聽聞你娶親，故攜皇後等人來看一眼，沒有打擾到你吧？”
    寧康帝的聲音，十分和緩，不似平時那般威嚴。
    賈璉立馬回道：“陛下和皇後娘娘屈尊駕臨，是臣無上之榮耀。
    隻是臣惶恐，因臣之私事，竟驚動聖駕。”
    賈璉的話說完，寧康帝身旁的皇後便笑道：“你不知道，陛下前幾日就與本宮說了，今日一起過來為你主持大禮。
    隻是怕你分心接駕事宜，才沒有提前告訴你。”
    賈璉聞言，剛抬起的臉上露出受寵若驚之色，立馬再度叩首：“皇恩浩蕩，臣萬死難報其一。”
    寧康帝略微不滿的看了皇後一眼，不過話已至此，他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輕踢了踢賈璉伏著的肩頭，不悅道：“好了，起來吧。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朕和皇後都是以長輩的身份過來觀禮，不必如此謹小慎微。”
    說著，也對邊上的北靜王等人道：“都平身吧。”
    “謝主隆恩……”
    寧康帝不想囉嗦，見眾人起身，便重新牽過皇後的手，朝著大門行去。
    所有人自覺讓開道路。
    賈璉正看著帝後的身影，忽然耳邊響起一道客氣溫和的聲音：“榮國公，恭喜了。”
    賈璉回頭，連忙彎腰拱手：“三殿下客氣，請。”
    三皇子笑了笑，還了一禮，從賈璉麵前走過去了。
    四皇子和昭陽公主此時也上前。
    “賈璉，恭喜。”
    賈璉同樣彎腰行禮。
    昭陽公主倒是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笑盈盈的掃了賈璉以及他身旁的兩位新娘子一眼，與四皇子一道，尾隨帝後而行。
    等這幾位過去，賈璉也不管周圍人看他那熱切、羨慕的眼神，隻低頭與釵黛二人道：“別擔心，跟著我就好。”
    他透過二人的小手，感受到了二女的緊張。
    安撫了一聲，便從她們懷裏取過牽紅，重新將開始的路，走了一遍。
    前麵，賈政很識趣的給帝後引路。
    來到正廳，寧康帝看著正麵四把椅子，說道：“賈璉父母早亡，今日朕與皇後既來了，不如就讓朕和皇後替他坐高堂，賈郎中覺得如何？”
    確定寧康帝是偏頭與他說話，賈政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連忙應道：“陛下和娘娘願意屈尊，是他的榮幸，也是臣等的榮幸。”
    說著，賈政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想法，上前動作麻利的將左右兩張椅子給拿下，隻留下中間兩張。
    開什麽玩笑，有帝後坐高堂，還有其他人什麽事。
    就算留兩張椅子在那兒，賈母和薛姨媽敢坐嗎？
    索性直接替她們做決定了。
    況且天地君親師，皇帝和皇後，不止可以替賈璉坐高堂，替寶釵黛玉，自然也沒有任何問題。
    當賈璉領著釵黛二人進來的時候，廳內的座次已經重新歸置好了。
    看著正麵的帝後二人，賈璉沒有太意外，而是十分從容的從賈政手裏接過茶盞，重新敬茶。
    就在賈政忖度時機，要宣布拜天地的時候。
    皇後突然笑著對兩位新娘子道：“你們兩個，走近前一點。”
    因為站的近，加上好奇，寶釵黛玉其實都在悄然透過紅蓋頭觀察帝後。
    此時自然聽見也看見了皇後娘娘的招呼。
    二人下意識的互相望了一眼，然後齊齊兩個小步伐，走到皇後麵前。
    “好伶俐的身段，好漂亮的嫁衣，是你們自己做的？”
    都是第一次見到聖駕，二人都不敢隨意接話，因此不約而同的搖搖頭。
    賈璉連忙做嘴替：“回娘娘的話，是微臣請城東的張氏繡坊做的。”
    皇後點點頭，也知道兩位新人害羞，便不再閑話，直接對賈璉道：“這麽些年，你替陛下辦了不少的差事，都很得陛下的心意。
    在陛下的心裏，早已把你看做子侄。
    此番陛下和本宮前來參觀你的婚禮，也不能沒有任何表示。”
    賈璉眨巴眨巴眼睛，看這架勢，是又要賞賜他點什麽？
    上次黃金萬兩的賞賜，就讓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吐槽，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此番你倆親自跑過來，又主動開口，給的獎勵應該不會太差吧。
    不等賈璉猜測和反應，皇後已經略過他，對兩個新娘子笑道：“林氏、薛氏聽封。”
    這下寶釵和黛玉都反應挺快的，不用賈璉提示，便輕提袍擺跪下。
    “奉陛下口諭，賜你二人五品宜人之位，年節之時，可入宮參拜。”
    皇後這話一出，廳內眾人略感意外。
    五品宜人，品階雖然不高，那也是正式誥封啊。
    雖然今日場麵壯大奢侈，但是所有人內心都清楚，今日的兩個新娘子，都非正妻。
    非正妻而能擁有誥身，那是王爵才能有的待遇。
    也就是說，哪怕賈璉貴為國公，也隻能給自己的正妻和老母請封。
    帝後此舉，顯然是在告訴世人。
    賈璉名雖國公，實則比肩王爺。
    倒也不算太奇怪，畢竟是太上皇親口承認的皇孫，又有數樁大功勞在身，哪怕直接封個王也沒人會多說什麽。
    “謝皇後娘娘，謝陛下。”
    “謝皇後娘娘……謝陛下。”
    兩道嬌美動聽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遐思。
    其中後麵一道有些停頓的，是黛玉的聲音。
    顯然小妮子，應對這種場合，終究不如寶釵自如，因此聰明的選擇跟在寶釵身後應答。
    皇後笑了笑，又朝旁邊一招手。
    早有準備的宮娥奉上兩個小盒子。
    皇後將之分別遞給寶釵和黛玉，笑道：“這是本宮為你們準備的賀禮，望你二人從今以後，能夠恪守婦德，相夫教子，替榮國公分解後顧之憂，讓他能夠安心替朝廷辦事。”
    “民女遵旨，謝皇後娘娘。”
    皇後在二人接東西的時候，見二人小手都生的青蔥玉嫩，十分美觀，不由十分喜歡，拉著想要再說點閑話。
    旁邊寧康帝看不下去，打斷道：“好了，行大禮吧。”
    皇後便隻能拍了拍她二人的小手，將她們牽起來。
    “新郎新娘拜天地……”
    賈璉從寶釵黛玉二人手中取過她們的禮物，交給旁人代管，然後牽著她們往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
    因為帝後的存在，沒有人起哄。
    兩位新娘子，被安安靜靜的送下去，然後簇擁著進入大觀園。
    園內的氛圍就熱鬧多了。
    “恭喜寶姑娘……”
    “恭喜林姑娘……”
    此起彼伏的恭賀聲，從一道道丫鬟、媳婦和婆子們的口裏傳來。
    她們看著被陪嫁丫鬟扶著走的兩道美麗的身影，那是無比的羨慕，乃至尊崇。
    天啊，帝後親至，還坐了高堂，這是什麽神仙級別的婚禮？
    她們別說想了，就是做夢，都不敢做這樣荒唐的夢。
    “還叫什麽姑娘，現在起，要叫二奶奶！”
    “嘻嘻，一下子多了兩個二奶奶，家裏就有三個二奶奶了，以後怎麽區分呢？”
    “不對不對，不應該叫二奶奶，要叫宜人。
    你們沒聽說嗎，皇後娘娘親口賜封林姑娘和寶姑娘為五品宜人呢。
    所以應該叫薛宜人、林宜人。”
    “也不對，林姑娘可是鄉君，鄉君是四品，比宜人還高一品呢……”
    聽著周圍亂糟糟的評論聲，兩位籠罩在蓋頭內的新人各有異色。
    或許是知道旁人看不見，此時的寶釵，麵上難掩驚喜和激動。
    她跟了賈璉，最大的自卑和遺憾，不就是自身的身份低微，且不能靠賈璉蔭封嗎？
    黛玉尚且有女爵傍身，沒有任何人敢小視。
    但是她呢？
    隻是個商人之女。
    雖然是皇商，但是品階低微。甚至傳到他哥哥這裏，連品階都被剝奪了。
    所以，讓她和黛玉享受一樣的規格待遇，以貴妾身份進門，她都有些底氣不足。
    當然，也因此更加感激、感恩賈璉。
    沒想到，驚喜來的如此突然和猝不及防。
    今日這場賈璉精心為她和黛玉準備的盛大的，足以讓全城人銘記的婚禮，竟然連帝後都驚動了。
    他們親自前來，甚至為他們主持大禮。
    若說這些都隻是榮耀，那麽經由皇後之口賞賜的五品誥命，那就是實打實的好處了。
    也是她目前，最最需要，對她最重要的東西。
    身份。
    若無今日。
    她的地位，隻能完全依靠賈璉的寵愛。
    能夠和鳳姐兒黛玉相提並論，也僅僅隻是賈璉的抬舉。
    但是今日過後，就不同了。
    除了賈璉的疼愛之外，她也有了立身之本。
    雖然僅僅隻是個五品的誥身，比不過黛玉爵位加誥命雙重身份，更比不過鳳姐兒的國公夫人。
    但是至少，她真正和賈璉的其他女人有了區別。
    她也成為了和黛玉一樣，連鳳姐兒都不能動的，賈璉的夫人之一。
    果然母親說的沒錯，跟了璉二哥哥這樣的人物，隻要能夠得到他真心的疼愛，自己以前想要而不可得的東西，或許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就像，這個誥身一般。
    相比寶釵發自內心的開心，黛玉自然沒有多在意這個宜人的身份。
    她隻是覺得自己對賈璉的了解還是不夠。
    雖然都說賈璉本事大得很，連皇帝都十分依賴、器重他。
    但是因為賈璉在他麵前從來不偽裝……除了她小時候裝正值接近她這一點之外。
    導致在她眼裏，賈璉其實也就那樣，胸襟豁達一點，見識多一點，壞壞的，沒正行。
    沒想到，他還真能把皇帝一家都給召來。
    哪怕黛玉再不落俗流，出身在這個時代的人，注定無法撇除皇權的烙印。
    她覺得，既然自家二哥哥這麽厲害，那麽以後就對他好點吧。
    ……
    外頭，吃喜酒的現場。
    有點安靜。
    一切原本打定主意想要活躍氛圍，等著鬧洞房的人，都表現的異常規矩。
    而本應該是輪桌敬酒，並接受親朋灌酒的賈璉，此時也沒有走動，而是緊緊陪侍在皇帝身邊。
    寧康帝似乎也看出來，因為他們一家子的突入，讓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場合，變得詭異的清靜。
    因此隻寥寥吃了幾杯喜酒，就招過戴權，詢問時辰。
    察覺時辰已經不早，便準備起駕回宮。
    賈璉作勢挽留，見寧康帝去意已定，也隻能放下酒杯恭送。
    誰知道，還沒出大院，忽見寧康帝有些趔趄。
    賈璉連忙上前扶住，並問道：“陛下沒事吧？”
    皇後也緊張的立馬扶著他。
    “朕無事，你不用擔心朕，回去招待其他賓客吧。”寧康帝推開賈璉的手。
    賈璉倒也沒有太在意，隻以為寧康帝是年紀大了，吃了酒導致步伐虛弱。
    不曾想，方要出大門之時，寧康帝的身影忽然委地，連身旁的皇後都扶之不住。
    這一幕，驚呆了周圍的一眾人。
    賈璉健步上前，一看寧康帝竟然是麵色青黑，雙眼緊閉。
    似是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