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裱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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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陽光透過浮雲,照亮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司衙門,將其中每一棟房屋,都照得金碧輝煌。
“唉,麻煩——”經略安撫使兼知兵馬節度使張齊賢早早就起了床,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打拳散步,舒筋活血,而是對著一條寫滿了字跡的白綾,不停地長籲短歎。
白綾上的內容,眼下在永興軍路,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
無論是盜賣官糧,放火燒倉,還是身為地方官員卻勾結邪教,都不是州、府一級衙門能夠處理的案子。
所以,邠州知州劉文忠得到了抄錄著周崇供狀的白綾之後,第一時間,就把白綾,送到了他這個經略安撫使的案頭。
而以張齊賢在宦海沉浮多年的經驗,幾乎不用思考,他就可以確定,這份供狀中的大部分內容,都是貨真價實。
隻是,事實歸事實,這供狀上所寫的一係列案情,如何查證、處置,學問可就大了!
劉永年隻是個小小的司倉,即便手段再高明,也無法做到勾結地方官員,偷偷賣掉官糧卻不被任何人發現。
以張齊賢的經驗,盜賣官糧這種案子,不出則已。一出,就是窩案!
劉司倉之上,肯定還有轉運司的若幹判官,參軍,為他提供方便,替他遮掩痕跡,甚至直接在賬目上幫他造假。
而如果認真查下去,恐怕永興軍路都轉運司,得癱瘓掉一大半兒。
甚至連都轉運使宋守正都晚節難保,被朝廷一道聖旨打發到嶺南去摘荔枝。
而宋守正,在去年朝廷大軍伐夏失敗後,拖著老病之軀,巡視永興軍路各州縣。每到一地,必先安撫民心,拜訪當地德高望重的長者。
最後,他非但確保了永興軍路,沒有一州一縣倒向黨項叛匪李繼遷,並且還確保了臨時趕赴前線填補缺口的八萬南方兵馬軍糧補給無憂。
不可不謂勞苦功高!
如今,夏國公李繼遷前腳剛剛宣布重新接受大宋的冊封,後腳,他張齊賢就將宋守正給弄到貶謫嶺南的下場。在文武同僚眼裏,他張齊賢成了什麽人?
即便不會有同僚當麵諷刺他嫉賢妒能,暗地裏,他也會被貼上一個“刻薄”的標簽。
不光他這輩子苦心經營的忠厚形象盡毀,其子侄,也會因為有他這樣一個“刻薄”父輩,遭到所有同僚的疏遠。
更何況,在如今的大宋,經略安撫使並非一個恒定職位。通常哪裏有事,朝廷需要派人去收拾爛攤子,哪裏才會臨時設一個經略安撫使兼節度使。
而經略安撫兼節度使的任期,最長也不會超過一年半。
官家委派他張齊賢來永興軍路做經略安撫使兼節度使,本意乃是讓他來安頓戰後留下來的爛攤子,不是讓他來革除陳疾。
如果他因為桌案上的供狀,就將永興軍路轉運司給弄癱瘓掉,恐怕恰恰跟官家的初衷南轅北轍。
“恩相,下官有要緊事稟報!”仿佛擔心張齊賢不夠難做,判官梁顥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喘著粗氣向他行禮。“宋都使請辭了。已經封存了印信,搬出了轉運使衙門,去驛站裏閉門待參。”注:張齊賢曾經做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所以可以被稱為相公。恩相是尊稱。)
張齊賢聞聽,立刻停止了歎息,用手猛拍桌案,“胡鬧,老夫還沒做任何決定。他急什麽急?!把他給老夫請回來,不,你先去替老夫打聲招呼,待老夫收拾了衣服,親自去驛站請他!”
“遵命!”給張齊賢做了多年臂膀的判官梁顥朗聲答應,然而,卻沒有轉身離去。隻管繼續喘息著抬手擦汗。注:判官是節度使的佐僚,品級不定,通常還有其他官銜。)
眼下時令已經快到了晚秋,晨風清冷,永興軍路的大多數官員,都穿上了絲棉夾襖,梁顥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跑出一頭汗來?
因此,很快,張齊賢就意識到梁顥可能跟自己意見相左,皺了皺眉頭,叫著對方的表字詢問,“太素莫非以為老夫的安排,有失妥當?宋都使勞苦功高,若是因為一份來曆不明的供狀,就逼他主動停職待參……”
“下官以為,宋都使的確勞苦功高。恩相親自去請他,也是應該。”梁顥笑著拱了拱手,低聲回應,“不過……”
頓了頓,他話鋒陡轉,“不過,卻不應今天就去請。先讓下官帶著恩相的親筆信,去跟宋都使通個氣,安撫他一番。恩相過上三五天再去,反而更為穩妥。”
“嗯?”張齊賢今年已經六十一了,思路有些跟不上比自己小了二十多歲的梁顥,皺著眉頭,低聲沉吟。
“據下官所知,宋守正出任永興軍路都轉運使,隻比恩相早了幾個月。隨即,就遇到了李繼遷叛亂。”梁顥跟張齊賢配合默契,所以,立刻笑著低聲補充,“在李繼遷叛亂期間和之後,他都確保了大軍的糧草供應,從無滯後和短缺。”
“也就是說,即便永興軍路有人貪墨官糧,也跟他扯不上關係嘍!”張齊賢手捋胡須,輕輕點頭,臉上的焦慮之色瞬間就比先前淡了許多。
“恩相慧眼如炬!”梁顥笑了笑,再度輕輕拱手。“恩相早一天去請他,晚一天去請他,其實區別不大。一封手書,足以見證恩相對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