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春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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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頭來,讓俺看看你!”馬皇後對那丫頭,輕聲說道。

    後者還保持著剛才,張開手掌的姿勢。聞言動也沒動,隻是盯著她自己的腳尖兒。

    還真是個傻丫頭,邊上的朱雄英,無聲的笑起來。

    “娘娘問你話呢?”賈貴大急,“說話呀!”

    “你別嚇著她!”馬皇後輕聲問道,“丫頭,你叫啥名呀?”

    憨憨的丫頭抬頭,“春秀兒!”

    “大膽,娘娘麵前要稱奴婢!”賈貴火冒三丈。

    “你一邊去!”馬皇後似乎對這丫頭看對眼了,笑道,“春秀兒?這名不錯,誰給你起的?”

    “我娘!”丫頭依舊憨憨的,嘴角擠出幾絲笑容。

    “哎,好好的閨女進宮來伺候人,當娘的得多心疼!”馬皇後感歎道。

    “娘死了!”丫頭低頭道,“爹娶了新娘,新娘聽說官府選人進宮,還給錢,就把我送進來了!”

    “你爹呢?”馬皇後不悅道,“他就答應了?”

    “我爹送我去官府的!”丫頭低聲道。

    “真是有後娘就有後爹!”馬皇後不知想起了什麽,咬牙切齒,隨後想想,“以後,你跟在俺身邊吧,願意嗎?”

    春秀依舊低頭,默不作聲。

    “傻丫頭,天大的恩典,還不謝恩啊!”賈貴急得跺婢,謝恩!”春秀小心的開口,畏懼的後退兩步。

    “走吧,跟著俺!”馬皇後一笑,返身回了軟轎,“賈貴呀,你去寧妃那說一聲,告訴他人俺要了!”說著,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告訴她,以後別養那些貓貓狗狗的,外邊人都吃不飽,她在宮裏拿牲口當什麽寶!”

    “皇祖母,孫兒看那丫頭傻傻的!”轎子中,朱雄英開口道。

    “傻不傻的俺不知道!”馬皇後摸摸他的頭發,“俺就知道那丫頭人不壞!”

    “您怎麽知道她不壞?”朱雄英又問。

    “看她的眼睛!”馬皇後一笑,把孫兒摟緊些,“這世上呀,惡毒的女人,眼睛裏都是帶著笑的。英哥兒,你記住,日後呀,越是對你好,越是對你笑的女子,你越要防著她,祖母不能跟你一輩子,你自己要學會長心眼!”

    這話在朱雄英聽來有些沒頭沒腦,甚為疑惑。

    但是有兩點他記住了,一是馬皇後說的她不能跟著他一輩子,二是說,有女人可能會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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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宮中,火龍旺盛的燒著,溫暖如春。

    朱雄英坐在桌子旁,手邊放著一小盆,遼東那邊進貢來的榛子鬆仁。還有一些,用來砸這些堅果的工具。

    哢嚓一聲,他砸碎了一個榛子,把裏麵的果實遞給旁邊的馬皇後。

    後者欣慰的笑笑,“祖母牙不好,不愛吃這些!”說著,又笑道,“少吃點,等會吃飯了!”

    這時,賈貴從外麵快步進來。

    一見朱雄英在砸著堅果,趕緊跪在邊上,“這等粗活怎麽能讓殿下來,奴婢給您剝!”

    說完,拿著小錘子,認真的砸了起來。

    “從寧妃那回來了?”馬皇後斜靠著,笑道。

    “是,奴婢剛從那邊回來!”

    “那邊說啥了?”馬皇後又問。

    賈貴手上停頓半刻,“寧妃娘娘說,她馭下不嚴,請娘娘責罰!”

    “哎!”馬皇後微歎,“當年她也是跟著皇上過過苦日子的,怎麽現在變這樣了?”

    寧妃,就是郭寧妃,是淮西勳貴鞏昌侯和武定侯的親妹妹。育有皇十子朱檀,還有兩個公主。

    朱檀的封號是魯,如今還在宮中讀書,尚未就藩。

    不過朱雄英確實知道,這小子是個短命鬼。喜歡煉丹嗑藥,年紀輕輕的就死了。朱元璋惱怒兒子的不爭氣,給了荒的諡號。

    死了也就罷了,幾百年後魯荒王的墳還讓人給拔了,出土了一大堆寶貝。其中就有唯一傳世的,明代親王的九旒冕,還有皮弁(一種帽子)。

    “好日過多年了,人心就變了!”吃著鬆仁的朱雄英不經意說道。

    “俺的英哥兒說的好!”馬皇後笑道,“你比大人都明白事兒!”隨後,又對賈貴問道,“春秀那丫頭,為啥總挨打?”

    “奴婢還真問了!”賈貴笑起來,滿臉的皺紋堆疊,“她是個新進宮的宮女,本來就不怎麽懂規矩,人還笨!”

    “笨也就罷了,還是個沒眼色的!”賈貴繼續笑道,“據說來的第一天,就找不著人了。寧妃那邊的人找了大半天,您猜怎麽著?”

    “別賣關子!”馬皇後笑道。

    “她跑去沒人的地方睡覺去了!”賈貴笑道,“奴婢在宮裏當差這麽些年,就沒聽說過膽子這麽大的!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沒睡醒呢!”

    “嗬嗬嗬!”馬皇後也覺得有趣,笑了起來,“還有呢?”

    “她在寧妃那邊,偷懶是家常便飯,一眼看不到就不知人哪去了!”賈貴繼續開口,說得繪聲繪色,“偷懶也就算了,還偷吃寧妃那邊的點心。偷吃也就算了,還帶回自己房裏去!”

    “有一次孫不仁去查房,那丫頭的被褥裏頭,都是點心渣子!”賈貴笑道,“那邊的人都說,春秀那丫頭,是又笨又傻,人有七竅,她一竅不通!”

    “寧妃都說了,若是再教不好她,就把她轟出宮去!”

    一入宮門深似海,宮女也好嬪妃也罷,終身都在要宮裏終老。即便能出去,也是上了歲數,過了婚嫁的年齡,出宮之後要麽隨便找個人嫁了,要麽孤苦無依。

    宮女進宮之後唯一趁著年輕出去的辦法,就是實在太笨了,被宮裏退貨。

    “雖說在宮裏當奴婢命苦,可日子畢竟比外頭要好,她一個姑娘家,出去能幹啥?還不是再被後娘賣一遭!”馬皇後歎息道。

    “賣不賣的兩說,起碼出宮之後,她是自由人。更不用一輩子,都困在這圍城裏頭!”朱雄英開口,拍拍手,對賈貴道,“別砸了,不吃了,吃幾個就膩!”說著,指下了下桌子上那些沒吃的堅果,“賞你了!”

    他猜測那丫頭是在裝傻,這深宮之中即便真傻,也不敢如此行事。那丫頭是在賭,賭自己隻要不死,就有機會被轟出去。

    “奴婢謝太孫賞!”賈貴大笑,隨後抓著那些鬆仁榛子,就塞進嘴裏大嚼起來。

    而馬皇後則是在一邊若有所思,對外頭喊道,“春秀,你進來!”

    春秀慢慢悠悠的進來,鞋上還沾著尚未融化的積雪和點點泥土。

    “你過來!”馬皇後對她招手,看著他的眼睛,“你跟俺說真話,你是不是裝傻?”

    頓時,春秀畏懼的後退兩步,眼簾低垂,身子因為恐懼顫抖起來。

    “別怕,俺不讓人打你!”馬皇後柔聲道,“你要是真想出去,俺就讓人送你出去。英哥兒說的是,宮裏雖然日子好過,可卻活得沒滋味兒。還要當牛做馬的伺候別人,被人打罵!”

    說著,馬皇後又道,“俺不止一次和皇上說呀,這宮裏用不了這些人,少選些宮女太監,即使少造孽。可是呀哎!”

    頓了片刻,又再次說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後娘為了銀子等於把你賣了。你想出去,俺就讓你出去。出去之後好好過日子,俺可以給你個口諭,你回去告訴你爹,告訴你後娘,還有你們當地的官兒。”

    “就說皇後娘娘說了,敢刻薄待你,娘娘就讓人抓他們下大牢!”說到此處,馬皇後拉著春秀的手,“丫頭,咱娘倆相識一場,俺不會讓你沒個好下場的!”

    豆大的淚珠子,從春秀臉頰滑落。

    這一刻,她本來呆滯的眼神,變得生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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