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微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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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過後,就是冬。
京城下了淺淺的雪,和北方那種豪邁的風雪不同,江南的雪緩緩而落,落在地上就化了,落在枝頭增顏色,藏在冬花臘梅之中。
遠遠望去,那些枝頭的雪,有著些許的妖嬈,像是水墨畫中醉人的意境。
數十人的車架緩緩駛出京城,盡管穿著普通的布衣,可馬上漢子身上的那股彪悍之氣,卻根本掩蓋不住。
鷹眼四顧,戒備的看著周圍。馬背上前有刀後有弓,鉤子上還掛著用布蓋著的飛斧,鐵骨朵。
這些人簇擁著一輛馬車遠行,在淺淺白雪的地上,留下車轍。
車廂裏溫暖如春,老爺子抱著暖爐,斜靠在軟榻上。
而朱雄英則是好奇的挑開窗簾,望著車窗外的景色。
老爺子傳旨太子朱標監國,他則是帶著朱雄英,輕車簡行回鳳陽老家祭祖。
這還是朱雄英第一次走出京城,巍峨的宮城漸漸消失,眼前的視線中出現山川河流,出現平整的田野。
“放下簾兒吧!”老爺子看孫子一臉好氣,寵溺的笑道,“都看了一天了,小心風吹了著涼!”
“皇爺爺,孫兒想出去騎馬!”朱雄英笑道。
“不成不成!外邊涼,風大!”老爺子笑道,“走之前,你祖母跟咱說,若是你病了累了,都要咱的好看呢!”
“孫兒可沒那麽嬌氣!”朱雄英笑道。
說著,朱雄英伸出手,感受車廂外若有若有的雪花落在掌心。
“雪有啥看頭?”老爺子笑道,“宮裏沒看夠?”
“宮裏的雪都是雪景,是匠人們把雪花堆積做成好看的樣子給咱們看!”朱雄英看著窗外,“好看是好看,可失了自然。皇爺爺,您看,漫山遍野都是淺淺的雪,像不像山水畫!”
“畫?”老爺子笑笑,也看著窗外,“你呀,金窩裏生出來的,覺得雪好看。你可知道,若是尋常百姓人家,最怕下雪!”
說著,老爺子頓了頓,“下雪天就冷,沒有厚衣裳,手上腳上都是凍瘡。若是雪大了,就容易把地裏的冬苗凍死。南方還好些,北方那鵝毛大雪,不知多少百姓的房子被壓塌。”
“雪也好,風也好,雨也好,遭瘟的書生眼中,都是吟詩作賦的景兒。可在百姓心裏,他娘的千萬別多來,多來就遭災!”
“皇爺爺,古往今來的帝王,從沒有人如您一樣,心中永遠都記掛著百姓!”朱雄英笑道。
“別拍馬屁!小嘴甜的好像抹了蜜!”老爺子哈哈大笑,隨即也看看窗外,“不是咱心裏記著百姓,咱老朱家,世世代代都是百姓呀!”
這時,護衛的鄭國公常茂出現在車廂外。
“殿下!”常茂輕聲道,“前邊有兄弟來報,三十裏外有個大集,說集上有賣米糕的,您要不要嚐嚐!”說著,又笑道,“是現用木樁錘出來的糯米糕,又甜又綿!”
“咱是好些年沒吃過了,叫人買來嚐嚐!”不等朱雄英說話,老爺子先笑道。
常茂趕緊讓人前去傳話,自己則是縱馬守在車廂外。
這些日子以來,朱雄英感覺到這個舅父,對他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更親熱了,偶而看著他的眼神一會充滿憐愛,一會又滿是寵溺,甚至有些時候會悄悄看著他的側臉出神。
是的,常茂隻要見了朱雄英就會想起自己的姐姐。
男娃類母,越是看,越覺得朱雄英的臉上帶著他姐姐的樣子。
“舅舅!”朱雄英開口輕喚。
常茂在馬上俯首,“臣不敢!”
“皇祖母說了,出門在外又不是朝堂上,讓我就叫舅舅!”
聞言,笑容在常茂的臉上綻放,寵溺之情溢於言表,“殿下有何吩咐?”
“你回過幾次鳳陽?”朱雄英閑聊問。
“臣也不記得了!”常茂憨厚的一笑,“反正從臣十三歲起,每年都要回去,跟著勳貴老臣學習如何帶兵打仗!”
穀惌<spa> 說著,笑道,“上一次,是跟著舅父永昌侯一起。”
永昌侯就是藍玉,此時的藍宇還算不得大明軍中的定海神針。
“臣來之前,永昌侯格外吩咐臣,定要照顧好殿下的周全!”常茂學著藍玉的口吻,開口說道,“毛頭兒,別看你是個公,俺隻是個侯,若是伺候不好皇太孫,回來老子大嘴巴抽你!”
“哈哈!”一想起藍玉說話那樣,朱雄英就忍不住笑出聲。
而車廂中,老爺子看著朱雄英的笑臉,卻有著別樣的心思。
“英哥兒這孩子,身邊的勳貴太多了。軍中的武夫忠心是忠心,但時間長了難免不知好歹。”
“尤其是他們不但是軍中勳貴,還是外戚。標兒是個仁厚的性子,英哥兒對他們也是頗為親熱。將來,武人更加做大,掌握軍權,總歸是讓人有些不放心!”
車駕緩緩而行,經過一個鎮子已是天黑,便在此處過夜休息。
小鎮雖小,很是熱鬧,到處是過往的客商,微薄的夜幕之下,滿是飯菜的香味。
籲!
騎兵們在小鎮中看起來最好的客棧前挺住,裏麵的夥計馬上小跑迎出來。
“幾位爺,住店還是打尖兒?小店有酒肉,有熱水,還有上好的草料!”小夥計甚是會說話,聲音麻利穿著也利索。
作為先頭騎兵,李景隆在馬上揉揉發紅的手,跳下馬,邁步進了客棧,眼睛四處看。
帳房裏客棧的東家一看李景隆的做派打扮,就知道這人惹不得。
胯下是油光水滑的口外戰馬,身上披著貂裘,腰間的皮帶上帶著半個巴掌大的暖玉,腳上是厚實的皮靴。
一身行頭,頂普通百姓的身家。
“這位爺!”東家也連忙出來招呼,笑道,“您用點什麽?”
“住滿了?”李景隆看看客棧,還算幹淨,問道。
客棧東家忙道,“沒,還有上房,您要幾間?”
“都要!”李景隆隨意的坐下,“你這客棧既沒住滿,我包圓了!”
“這”東家頓時愣住了。
“住進去的,都給我攆走!”李景隆一擺手,後麵跟著的騎兵下馬,當啷一聲兩錠十兩重的官印就仍在桌子上。
咕嚕,客棧東家掩口唾沫,眼都直了。
二十兩官銀!購買好幾畝地了!
“沒聽著我說話?”李景隆又道,“人都趕出去,客棧我包了,趕緊準備熱水。廚房騰出來,不用你們的人,爺這邊自己帶著廚子!”
“不成不成!”客棧東家連忙擺手,“爺,小的知道您是貴人。可沒這個道理,小店開了三十年了,做買賣就是口碑二字。把住進去的客人都攆走,小店這聲音還做不做了!?”
“聒噪?”李景隆不耐煩,“再給他二十兩!”
當啷,又是兩錠銀子落下。
客棧東家心中糾結片刻,依舊搖頭道,“不成,沒這個道理!小人不能自己砸自己的飯碗子!”
“給臉不要!”李景隆大怒。
眼看皇上和皇太孫的馬車馬上就要過來了,李景隆心中焦急,臉上更是掛不住。
啪,一鞭子抽過去,直讓客棧東家慘叫。
啪啪,又是兩下。
“趕緊騰地方,不然一把火燒了你這破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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