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近鄉情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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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老了,老到動不了,拄著拐棍兒無助的坐在一邊。

    身邊馬皇後對他橫眉立眼,一下下敲著他的腦門,“讓你喝酒?讓你找那麽多狐媚子?現在老了,不能動了吧?”

    “張嘴,吃飯!”

    “伸手,看你髒的!”

    老爺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事呀他媳婦馬皇後還真能做得出來。

    但隨即,心中又生出幾分暖意。

    隻有結發夫妻,方能如此。

    不是結發妻子,不是相濡以沫一輩子攜手走過來了。等你老了,不能動了,人家早就離你遠遠的了,誰伺候你?

    “這事呀,你祖母做得出來!”老爺子笑道,“所以咱要硬硬朗朗的,絕不能讓你那老婆子日後欺負咱!”

    “打是親罵是愛!”朱雄英幫老爺子搓著腳上的老皮。

    老爺子的腳很醜,腳跟腳底板上是厚厚的白色繭子,水一泡就軟了。這種老繭,跟了他老人家一輩子,是他吃苦挨餓的見證。如今雖富有四海,可這老繭依舊留在腳上,不肯消去。

    見水中,慢慢老繭漂浮上來,老爺子緩緩說道,“你爺爺咱,從小沒穿過鞋!”

    說著,伸腳任憑朱雄英用搓腳石搓著,繼續說道,“小時候都是光腳漫山遍野的跑,到了冬天就用麻布樹皮等做出鞋來穿!”

    “一到冬天啊,腳上全是凍瘡,黃水。這凍瘡,跟了咱一輩子,現在隻要稍微涼著了,準冒出來!”

    朱雄英手上不停,開口道,“皇爺爺,您覺得過去的日子,苦嗎?”

    “苦!”老爺子淡淡的說道,“就沒吃飽過,能不苦嗎?天不亮就起來給地主喂牲口,餓得咱呀偷偷把人家地主家牛的精料都給吃了!”

    “後來讓人發現,給抽了一頓。回到家之後,又讓你太奶抽了一頓!”

    “她老人家抽您?”朱雄英問道,“厲害不?”

    “打的可厲害了!”老爺子陷入沉思,“你太奶說,重八呀咱人窮但要有誌氣,不能偷。偷就是喪良,就是丟了朱家祖宗的臉!”說著,老爺子歎口氣,“一邊抽咱,咱還沒苦,你太奶就哭了!後來說對不住咱,不應該把咱生下來,讓咱受這苦!”

    “皇爺爺!”朱雄英看著老爺子柔聲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空乏其身”

    “是咧,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真正能成事的窮人,能出人頭地,能成人上人的窮人有幾個?”老爺子笑道,“大多數,不是餓死,就是窮死!”

    老爺子說的是對的,古往今來受盡苦難的人數不勝數,但英雄終究是滄海一粟罷了。

    “等回了老家,孫兒定在太爺太奶的墳上,好好念叨念叨!”朱雄英想想,繼續道。

    “你念叨啥?”老爺子閉眼笑問。

    “感謝他們二老生了您!”朱雄英正色道。

    忽然,老爺子睜開眼,不解的看著朱雄英。

    “孫兒跟二老說,你們放心,朱家在皇爺爺你這一代開始,再也不用受那些疾苦。朱家的兒孫們,以後都是人上人,是知書達理的君子,是馬上戰將,能文能武。”

    “曾經飽受磨難的朱家,人丁昌盛繁衍不止!”

    “是朱家列祖列宗所受的苦難,福報在了後背兒孫的身上。我等兒孫,享受先祖的福澤,也永遠都不會忘了祖先所受的苦難,不忘本,謹記祖輩的教誨,踏踏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做事!”

    老爺子看著朱雄英,有幾分動容。

    大手摸著朱雄英的頭頂,“好大孫,咱沒白養活你!”

    穀議<spa>  朱雄英一笑,“皇爺爺您胎教,孫兒幫您擦!”

    老爺子笑著翹起腳來,看看邊上的樸國昌,開口道,“你看,這就是生兒育女的好處,有人孝順有人伺候咱!”說著,又是一笑,“咱和你說這些幹啥,你個卵子都沒有的閹貨!”

    樸國昌也不說話,就是點頭傻樂。

    ~~~

    休息一晚之後,繼續上路。

    爺孫倆的微服私訪很是寧靜,莫說沒有像那些演繹話本中,遇到什麽不平之事,就連攔路的地痞無賴都沒見到一個,寧靜到甚是無聊。

    但這種無聊,也讓朱雄英對大明,對天下有了另一層的感悟。

    馬車車窗外,冬日的田地中依舊有農人忙碌。路過的村莊,沒有萬家燈火,卻有陣陣炊煙。

    寧靜到無聊的環境之下,是一片安然祥和。

    想想,我們這個國家,似乎和大海一樣。

    有著大海一樣超凡的淨化能力,更有著大海一樣能夠創造新生的神力。

    無論這個國家遭受了多麽大的苦難,無論遇到了多少天災。

    可隻要國家一統,政通人和,給與百姓休養生息的機會。

    那麽整個國家,整個天下就會馬上變得生機勃勃,欣欣向榮起來。

    寧靜也是一種偉大,祥和更是一種光榮。

    又過了數日,爺倆的車架進入淮西境內。老爺子的話開始變得更多了許多起來,沿路之中,老爺子不住的講著當年在淮西的舊事。

    某某城寨有什麽作用,哪座城池易守難攻,哪條道可以抄近路,說起來如數家珍。

    這裏,不但是朱家的故鄉,更是老爺子發跡的地方。

    此時,車架在通往滁州的官道上,緩緩行駛。

    老爺子在車窗中對外頭的李景隆招手,“過來!”

    “老爺子有何吩咐?”李景隆忙跑過來低聲道。

    “這!!”老爺子一指那滁州的城牆,“當年就是你爹來尋咱的地方!”

    李景隆抬頭看去,瞬間紅了眼眶,聲音都哽咽了,“父親常跟沉說當年的事,他說那時候他還小,一見您就哭得不撒手!”

    不得不說,李景隆這變臉的功夫呀,真是讓人敬佩。

    朱雄英在旁邊看著,李景隆的臉上從笑變成哽咽,從高興變成悲切,渾然天成沒有一絲痕跡。

    “是呀!”老爺子歎息一聲,“你爺爺帶著你爹,一路上靠著三個餅子,跟著災民找到了咱。見舅如見娘呀,一見咱就拉著咱的袖子,哭著喊舅舅,說像娘!”

    “咱當時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跟著落淚!”

    老爺子又道,“哎,一晃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想想好像就在眼前似的!”

    李景隆不說話,吧嗒吧嗒掉眼淚,好似當年受苦的是他。

    “等到了鳳陽祖陵,你也去磕頭!”老爺子又對李景隆說道,“畢竟,你身上也留著咱朱家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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