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近鄉情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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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雄英和老爺子,並肩站在窗口遠望。漸漸的,朱雄英發現,老子的臉上泛起許多情緒。

    對於滁州,老爺子似乎格外有感情。

    他們祖孫二人所選的客棧,正好後麵就是滁州的城牆。從客棧的二樓眺望,就是城牆上帶著斑駁痕跡的箭樓。

    “大孫,你知道這滁州,對咱來說有何不同嗎?”老爺子緩緩開口。

    “這是您從郭大帥,就是皇祖母的義父滁陽王處自立門戶之後,打下來的第一座城池!”朱雄英說道,“當時您從郭大帥那離開,身邊隻帶著二十四名情投意合的兄和還有手足同鄉,有魏國公,信國公,海國公兄弟,滎陽侯。

    延安侯唐勝宗,平涼侯費聚,武定侯兄弟。皇爺爺您隨後返回鄉裏召集鳳陽子弟七百人,收複驢牌寨三千雜牌兵。收複宋國公馮家,占據雞鳴山,而後攻破滁州!”

    見孫兒對自己當年的功績如數家珍,老爺子很是高興。

    “事你沒說錯,但有一點你說錯了,那時候你爺爺咱呀,&bsp&bsp還沒自立門戶。就算是打下了滁州,也奉他郭大帥的號令行事!”老爺子眯著眼睛笑道,&bsp&bsp“當時很多人勸咱,&bsp&bsp既然也占據了一州之地,&bsp&bsp為何不學著其他軍頭,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當了主子再說。可咱還是規規矩矩的,&bsp&bsp給他郭家打頭陣。大孫,你可知道事是為啥?”

    很明顯,老爺子是用這些舊事,&bsp&bsp來考驗自己孫兒的心性。

    “出頭的椽子先爛?”朱雄英笑道。

    “哈哈,咱的英哥兒聰明!”老爺子大笑,但眼神確實那麽鄭重,“當時天下大亂,&bsp&bsp朝廷顧此失彼鎮壓不過來,大夥誰都不知日後的事。”

    “興許今天活,明日就死無葬身之地。要想多活著,&bsp&bsp就不能亂出頭豎旗號。”

    老爺子隨口說的,&bsp&bsp可不是什麽瑣碎的事。而是他在亂世之中,摸爬滾打一輩子的經驗之談。

    “而且當時的咱雖有了些許的名聲,但實力依舊不夠看,&bsp&bsp單打獨鬥早晚都是思路一條。反過來咱有實力,&bsp&bsp依舊聽命舊主,&bsp&bsp別人會咋說?”

    “別人會說咱仁義,從心裏服氣咱們!”

    “和郭家抱在一起,也是相互扶持,&bsp&bsp同仇敵愾!”

    “亂世中,名聲就是本錢。咱有了好名聲,投奔咱的人就更多,&bsp&bsp隊伍越發的大!”

    說到此處,老爺子忽然笑起來,&bsp&bsp用手拍著窗戶,“當年咱可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當了皇上,哈哈哈!”

    “皇爺爺,&bsp&bsp一切都是天命!”

    “天命?”老爺子不屑,&bsp&bsp“天命是假,&bsp&bsp刀子是真。這大明是咱一刀一刀劈出來的,&bsp&bsp跟天命可沒關係!”

    說到此處,老爺子的表情逐漸又嚴肅起來。

    “其實,當年打滁州咱打的並不好!”老爺子低聲開口,“那是咱第一次指揮攻城,韃子的官兵在城頭有火炮有弓箭,有床子弩,還有火油。”

    “弟兄們,成片成片的死,攻了四天都沒攻下!”

    “當時許多兄弟們心生退意,還跟咱說,再打下去,兄弟們就都死光了!”

    “可是咱當時想,若是連小小的滁州都拿不下來。那咱還談什麽將來,還有什麽資格統領手下的兄弟!”

    “咱親自上陣,徐達湯和唐勝宗在前,耿再成陳亨在側!”

    此時的老爺子哪裏還有平日的老態,眼神和語氣之中,滿是當年的金戈鐵馬。

    “一鼓作氣衝了進來!”老爺子繼續道。

    “那,衝進來之後呢?”朱雄英聽得入迷,問了一句。

    穀鐱<spa>  頓時,老爺子默然無聲。

    沉吟了半晌之後,老爺子才道,“進城之後,貧苦百姓居住的外城分文未動。滿是官眷有錢人的內城,洗了!”

    朱雄英心中一驚,所謂洗了,其實比簡單的屠城還要殘忍一些。

    洗劫搶掠,殺人放火。

    “咱也不想,可兄弟們死的太多,不讓他們快活快活,&bsp&bsp怕是就沒軍心了!”老爺子歎息一聲。

    “咱現在還記得,洗城的時候咱抓的那個滁州守備指著咱的鼻子罵,朱重八爾也是淮西人,&bsp&bsp滁州當為爾鄉土,&bsp&bsp如此暴虐不怕遺臭萬年?”

    見老爺子如此,朱雄英也是心中有些難過。

    溫言寬慰道,“皇爺爺,殺十人為屠,萬人為雄。古往今來多少豪傑要成事,都免不了如此。”

    是的,朱雄英沒有說謊。

    翻開曆史,裏麵冰冷的簡短描述的背後,是讓人發指的殘酷。

    任何一次國家的動蕩,對於百姓來說都是一場劫難。

    官軍,叛軍,強盜,隨便一支武裝力量,就能把一個地方變成人間煉獄。

    所以才有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也苦。

    人,在那種世道,真如草芥。

    “嗬!”朱雄英出言寬慰,卻不想聽到老爺子一聲哧笑。

    他側頭看看朱雄英,摸摸他的頭發,“你呀,就是心軟!”說著,又看向窗外的城牆,“當年那守備罵了咱,你知咱是怎麽回的嗎?”

    朱雄英搖搖頭。

    “咱跟那滁州守備說,今日滁州之災,不在於咱,而在大元!”

    “沒有咱朱重八也有會有別人,攻破城池燒殺搶掠幾卷不留比咱還殘忍。”

    “因為這天下人,都被你這狗官腦袋上的朝廷,逼得活不下去!”

    “後來,那狗官讓徐達用一根棍子,從屁股插進去,嘴裏頂出來,掛在軍營門口。整整曬了狗日的三天,他才死!”

    “大孫,你再記著!”老爺子轉頭,用一種格外鄭重的目光,看著朱雄英,“將來,這天下是你的,咱這話現在和你說,等咱死之前,咱也還要和你說!”

    “孫兒謹守皇爺爺的教誨!”

    “百姓沒飯吃,就要造反。”老爺子正色道,“沒衣服穿,沒錢花,沒家沒房子都沒事。但百姓沒飯吃,是要死人的。人為了活下去,就要殺人。”

    “殺著殺著,天下就隻剩下隻會殺人的漢子,旁的都毀了!”

    “記住,無論到什麽時候,都要給百姓口飯吃。”

    朱雄英再次行禮,鄭重道。“皇爺爺,孫兒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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