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何為佛法?何為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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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身踏破空間,出現在另一端。

    兩相對峙,奕棋而戰。

    原地隻留下一位身穿錦斕袈裟、目露悲憫的寸頭青年,正是張小佛。

    “普玄,你這佛境棋盤,白子俱是佛陀、菩薩顯化,黑子俱是世間輪回。看來你所修之道,是以佛法鎮世間!”

    張鳴微微笑道,“教化世人,非是普度,而是從思想上禁錮。菩薩低眉,非是慈悲,而是以力封鎖這人間。”

    “佛門神通,果然是霸道啊!世間何其之苦,要受你佛門掌控!”

    “哪有什麽佛陀低語,傳法世間,不過是惑亂天下,以佛馭人罷了!”

    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這個“吾”,指的是佛陀、佛門自身。

    普玄顯化的白麵佛陀在對麵開口喝道“清徽,愚昧無知,妖言惑眾,你懂什麽是佛!又懂什麽是人間!”

    他的聲音浩浩蕩蕩傳來,引動下方的佛陀、菩薩虛影齊聲誦念。

    “哈哈哈,既然你說貧道不懂佛,也不懂人間,那貧道就以這一世佛身踏入世間輪回,化為棋子,與你對弈!”

    張鳴看向下方的張小佛,緩緩笑道。後者輕輕點頭,邁入黑色光影裏。

    這每一團光影,就是一枚棋子,其內有世間輪回,循環往複不得超脫。

    而張小佛毅然決然的投身其中。

    欲要破這棋局,就先成為棋子,看看這棋局深淺,再內外合擊,一舉破之!

    說話間,張小佛落入其中。

    佛陀以眾生為棋局,落子?如何落子?這就是落子,落子無悔。

    普玄誦經不語。

    張鳴閉上雙目,腦海裏掠過張小佛正在經曆的一幕幕場景,宛如輪回。

    第一世,張小佛出生在一個貧苦的山村裏,家中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六歲時摔斷了腿,七歲時遇到狼群襲擊。

    未曾長大,就已夭折。

    第二世,張小佛出生在一個小城裏,娘親難產而死,父親續了一個後娘,自小不受待見,七歲時被教書先生看中。

    學了兩年,被後娘以家中需要幫工為由叫回,教書先生直歎可惜。

    十四歲,相貌初成,秀氣青澀,後娘突然態度大變,日日教誨。

    二十歲及冠,張小佛得到後娘資助,重新學書,次年進京趕考,路遇野廟佳人,未曾把持得住,精氣耗光而亡。

    第三世……

    ……

    第一百零三世,張小佛出生在一個武道世家,天生經脈俱通,任何武學一看就會,十五歲已經成為一方高手。

    少年不入江湖,枉為少年。

    他離開從小生活的平原郡,意欲闖蕩天下,磨礪武學,早日練成天下第一。十六歲,遭遇魔修屠城,望而興歎。

    原來武道之上還有仙道,卒。

    ……

    第兩百一十六世,張小佛出生在一個仙門腳下,天資聰穎,五歲時被帶上山修行,十五歲蒙師姑寵幸,傳授妙法。

    二十歲,成就塑命境強者。

    四十八歲,問鼎陽神。

    七十九歲,踏入法相。

    路終於此,九百年後壽盡坐化。

    ……

    第七百四十四世,張小佛出生在豪門世家,自幼訂有婚約,奈何對方拜入頂尖宗門雲嵐宗,十二歲時遭遇退婚。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他發憤圖強,刻苦修行。

    二十二歲,因熬夜過多,早逝。

    ……

    第一千七百世,張小佛出生為一個女子,傾國傾城,引得兩國交戰,被一將軍臨時起意抓走,誓死未從。

    ……

    一生生,一世世。

    像是真實一樣,又如夢幻泡影。

    然而千世萬世過去,外界才逝去短短盞茶時間,張鳴如走馬觀花一樣,看著張小佛不斷出生,又不斷死去。

    生死輪回,逃脫不得這世間。

    即便他在轉世過程中,有修行的機會,也最多隻能修行到法相境。

    這是普玄的境界。

    在他的世界裏,無人能夠超脫。

    “清徽,你還要掙紮嗎?”

    白麵佛陀直入人心的歎道。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己的佛境棋盤,不可能有人超脫,就如這世間一旦被佛法教化,則永世成為佛國。

    今日那紅衣法相要死,作為本體的清徽也將沉淪,化作佛國的一份子。

    張鳴呢喃自問“我……是誰?”

    轉眼之間,輪回已至萬數。萬世輪回,幾乎要磨滅張小佛的本源。

    本體也受到幹擾。

    可是,普玄並不知道,那一身錦斕袈裟的張小佛,並不是法相。

    也不是張鳴的唯一。

    靜坐在中丹田位置的張小一睜開眼眸,向外望了一眼,又緩緩閉上。

    他沒有幫忙。

    自劫,還須自渡。

    “我是誰?張小佛……又是誰?”

    輪回幻境裏,一名瘦弱的青年被黑氣繚繞的魔修掐住脖頸,自問道。

    他被懸提在一座城池的上空。

    下方是驚惶的百姓。

    上方還有三名魔修與兩位持劍的正道弟子對峙,後者麵色憤然。

    “封於修!你竟然拿無辜百姓做人質!”

    “嗬嗬,我是魔宗,不濫殺無辜怎麽做魔宗,怎麽給你們除魔的機會!”

    掐住張小佛脖頸的魔修歪嘴笑道。

    眼見正魔兩立,就要拚個你死我活,這時候,忽然響起一聲呢喃。

    “封於修?不……我認出你了。”

    “你不是封於修,我也不是夏侯武……普玄,我認出你了,我叫——”

    脖頸受製、死到臨頭的青年竟然傻嗬嗬的咧嘴笑道,“我叫張小佛!”

    他的聲音很輕。

    可是,整座城池卻在刹那間鴉雀無聲,仿佛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呢喃。

    他們麵色怪異,停止了手裏的事,停止了驚惶,齊齊望向半空那青年,包括正在對峙的四名魔修和兩名正道弟子。

    “你說,你叫……張小佛?”

    他們異口同聲的問道。

    話音未落,隻見那被掐住脖頸的青年身上猛然綻放萬丈光芒。

    名叫封於修的魔修手上一震,被他從中掙脫,靜立在半空裏。

    “普玄,佛渡眾生,所以這眾生皆是你意,無人可以超脫。”

    張小佛在光芒中平靜說道,“可是緣起性空,世間萬物皆是因緣和合。即便本源逝去,也可重歸自我。”

    “如今我今曆萬世而覺悟,此時此刻便是佛,也當鎮世間萬世!”

    說著,他雙手合十,低聲誦念。

    無量光芒自他而始,散向四麵八方。

    穀螗<spa>  “不,不可能!”

    “大膽,我是封於修,不是普玄!”

    “上,這是滅世魔頭!殺了他!”

    “……”

    一個個人影反應不同,甚至顯得神經錯亂,這是每個生靈的本源在掙紮、複蘇,與操控他們的普玄對撞在一起。

    然後,隻見這些人影在光芒中一點點變淡,眨眼消失在天地間。

    緣起性空,自性不空,則無有。

    他們自輪回幻夢中蘇醒,又回歸虛無。

    這一整座佛境棋盤,赫然是普玄以大神通煉化無數生靈而成。一切就如南陵城試圖成就掌中佛國的慧輪禪師。

    “張小佛!爾敢!”

    一聲聲厲喝在四麵八方響起,但又很快隨著人影消逝而淡去。

    天地間,唯有無量光照無量世界。

    “命格顯化,元神孕育。原來貧道的陽神境之路,證在此刻。”

    張小佛輕聲自語,在無量光輝中漸漸凝聚成金身一樣的實體。

    然後,無盡光芒倒卷而回,快速融入他的身體,天地隨之黑暗下來。

    很快,一片寂靜。

    黑暗中亮起兩抹微光,那是他的眼眸睜開,端詳這處寂寥的世界。

    “阿彌陀佛。”

    “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他沉聲一念,整個世界在視野裏破碎,自縫隙之外照進璀璨的光。

    普玄的“唯吾獨尊”,“吾”是佛陀、佛門,而他的“吾”則是眾生。

    不渡眾生,吾即是眾生。

    眾生,皆可自覺、自悟、自渡!

    而與此同時,棋盤上方的普玄和張鳴兩人,隻見一枚枚棋子破碎,白棋的佛陀、菩薩虛影崩碎成虛無,黑棋的眾生身影一點點氣化,如同泡影一樣潰散。

    眨眼之間,棋盤中間就隻剩下張小佛一人,身著紅色錦斕袈裟而立。

    他背對張鳴,輕輕說道“本尊,張小佛曆萬世而成道,幸不辱命。”

    普玄化作的白麵佛陀目露驚愕。

    輪回幻境竟然被破了!

    張鳴也睜開眼睛,恢複了清醒,笑道“恭喜道友證得陽神境。”

    他感應了一下自己體內,有些遺憾,張小一和張小佛都成了陽神境,自己卻還困在原地,始終處於塑命境巔峰。

    不過,他有一種直覺。

    根據自己改編後的三屍證道法,隻要第三具分身,也就是自我屍成就陽神境之後,他就可以三屍合一,歸於自身。

    到時候,也許就不是晉升陽神境,而是直接跨越,晉升法相境。

    甚至……更強的道身合一?

    他不是很確定。

    一切唯有等到時候試了才知道。

    “清徽!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能耐,可以曆萬劫而不滅!老衲佩服!”

    白麵佛陀的聲音浩浩蕩蕩的傳出,“但是,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棋盤尚在,勝負未分,如今輪到老衲落子了!”

    說著,他抬起遮天蔽日的手掌,自半空向下一按,棋盤簌簌震動起來。

    轟——

    縱橫交錯的溝壑開始炸裂。

    “普玄,你竟然要毀了棋盤!”

    張鳴皺起眉頭喝道。

    如今張小佛還立在棋盤裏,成為唯一的棋子,根本無法逃脫出來。

    “哈哈哈,不錯,既然是對弈,老衲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這棋盤是老衲所設,不如毀去,盡歸寂滅!”

    普玄在天際哈哈笑道。

    這佛境棋盤於他不過是神通所化,毀了也可以重建,可是這張小佛是清徽的“命格顯化”,若是毀了,必受重創!

    到時候,他再以法相境巔峰的實力出手,這清徽還有多少餘力可擋?

    想到這裏,白麵佛陀的臉上浮現笑意。

    張鳴眉頭微微舒緩,說道“普玄,既然如此,貧道也不留手了。”

    他嘴上雖然說著,但是手上卻毫無動靜,隻是眼眸看向下方的棋盤。

    張小佛會意,抬頭笑道“普玄,你看這棋盤縱橫交錯,可像一個‘井’字?而小僧立於其上,可像一個‘人’字?”

    說話間,他一步踏出,腳下轟然震顫,形成一個個“井”字在發光。

    而他就此立在棋盤上空。

    他的身上散發出光芒,與下方的井字符勾連在一起,向四方輻射。

    本已消逝的眾生虛影,此刻竟然複現,立在一處處棋盤上指點議論,似乎在說“看,這就是人間啊。”

    張小佛輕聲笑道“古語有言,穴地出水,曰井。井,生命之源也!女媧已前,齒為人者。人,天地之靈也!”

    “普玄,你隻知佛陀,不明眾生,修的不是佛,而是執妄罷了!”

    說著,他緩緩抬起手掌,向上迎去“接我——人間一掌!”

    狹小的掌影與遮天蔽日的手掌相撞。

    砰——

    天地震蕩,棋局轟鳴。

    棋盤上的溝壑驀然向下沉去,不再崩塌,而是化為大地的一份子。

    縱橫交錯的位置,眾生抬頭,遙遙望向那白麵佛陀,嘴角露出笑意。

    然後,隻見佛陀身上出現裂紋。

    轟——

    巨大的白麵佛陀如瓷瓦崩碎。

    “不,清徽!”

    普玄驚懼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可是,整個世界已經如蛛網一般裂開,迅速向外崩塌,露出靜心亭。

    亭前佇立的幾人麵上一驚。

    他們剛才隻見普玄大師與清徽道長對視了一眼,兩人就靜立不動。

    然後,就見普玄大師發出淒厲的慘叫,而清徽道長緩緩睜開眼。

    “不,不可能,清徽,這不可能!”

    普玄在棋盤前瘋狂的擺手,眼睛、耳朵、鼻孔和嘴巴裏溢出血。

    旁邊的紫宸老道驚住“普玄!你的佛境棋盤……竟然敗了?”

    齊正業和齊淩兩人嚇得麵色發白,踉蹌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

    三宗裏的太一仙門、懸空寺接連出手,竟然都奈何不得清徽,這怎麽可能,地煞陣法和佛境棋盤都是樣子貨嗎?

    張鳴看向對方“普玄,你不該來。”

    老和尚也漸漸冷靜下來,七竅流血,眼睛像是失明了一樣茫然四顧。

    “清徽……老衲真的不懂眾生麽?”

    他喃喃自語,陷入迷茫,“可是老衲修的明明是懸空寺的佛法啊。”

    張鳴沉吟。

    對方的這個問題,把他問住了。

    可是,轉而他就冒出一個猜想。

    “普玄,如果三宗存在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普度眾生呢?那麽你所修的法,也未必是佛法,而是偽佛……”

    “甚至,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