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露宿草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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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靜走後,毅虹在河邊哭了一場,仿佛感到暴風驟雨即將來臨。她又堅強地抬起頭,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過一天是一天,眼下填飽肚子才是大事。她把從水中撈起的粘糊糊髒兮兮的紅糖京棗囫圇吞棗般地充了饑。

    風蕭蕭雨淒淒,冰涼的雨滴打在她的麵頰上,逼著她立即挪窩避雨。

    最好的地方當然是生產隊的豬舍了,可有幾個大男人包括張斜頭在那個地方看更,萬一生了歹心怎麽辦?這樣一來,全隊社員都會知道自己被趕出家門了,那又是一場不小的風波啊。當然這場風波遲早會來臨,就是想讓它來得晚一點,能晚則晚。思來想去,還是偷偷地回自家竹園旁邊的草菑過夜吧,既可防雨又可禦寒。

    堂屋裏原本兩張鋪三個人睡的,少了毅虹,哥哥毅千、姐姐毅彩真感到不適應。毅千在睡覺前總喜歡聽毅虹講故事,毅彩喜歡姐妹彎著腿弓著腰擠在一起睡覺的熱乎勁兒。毅千、毅彩翻來覆去睡不著,都覺得不應該把毅虹逐出家門。兄妹倆一合計,就想到門外轉一轉,看看毅虹是否睡在附近。

    剛到廚房後門,就聽進屋後草菑裏有嘩啦啦的聲響。兄妹倆異口同聲地說“是毅虹。”

    毅彩“哥,毅虹沒有換洗的衣服,你等會兒我,我到床鋪上拿。”

    毅千說“好的,你輕點兒,不要讓爹聽到了,那可不得了。”

    毅千、毅彩打開後門,就準備把衣服送給毅虹。

    父親萬固根本沒有睡著,最喜歡的女兒毅虹被他逐出家門,心情十分複雜。他不知道她現在身居何處,冷不冷餓不餓。他又恨鐵不成鋼,較著勁與爹對著幹,敗壞沈家門風。

    他聽到了老大毅千、老二毅彩的對話,方知毅虹就睡在屋後草菑裏,心裏似乎好受了一點,畢竟麥穰草還是暖和的。但是他不能容忍老大、老二違抗他的意願,他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

    於是,他悄悄地爬下床,燃起了燈盞。

    說起燈盞,還有一段插曲。它是瓷質的,直徑二市寸,高一市寸,呈碗狀。中間有一個小圓柱體可以放置燈芯。注上食油,點著燈芯就可以照明。

    萬固和弟弟分家時,為了得到這個燈盞大打出手,在扭打中燈盞被摔在地上碎成兩半。可是兄弟倆並未罷休,還是爭著想分得摔破的燈盞。也許是不服氣的緣故吧。老爺子急了,一拍桌子說,一人半爿,誰敢再鬧動用家法。

    萬固分得半個燈盞,僅是塊破瓦片而已,能有何用?他捉摸了半天,找弟弟商量,花了五個銅板換來了另一半。弟弟很開心,以為占了便宜。

    萬固請來了鋦匠也就是修碗匠,據師傅介紹,把瓷器、陶器等器皿破裂的地方鋦合在一起,這門手藝已有上千年曆史。

    師傅把摔成兩塊的燈盞,用細繩子綁定後,在裂縫的兩側鑽出兩排細孔。然後用像訂書釘一樣的銅鋦子的兩頭套進小孔並鉚緊,再在縫隙處抹上白色灰膏,燈盞滴油不漏。

    弟弟知道哥哥把燈盞修得如此之妙,後悔不已。

    燈盞的燈芯多用棉紗製作,導油快,火苗大,亮堂。

    萬固知道燈心草幹燥莖髓、細長柔軟,既可以治病,也可以點燈。因此,他隻允許用燈心草點燈。說是這樣做能節約棉紗用於織布,同時燈心草細長,火苗小,節約用油。

    他舉著燈盞,走動時不讓鞋底發出聲響,像幽靈一般來到廚房。

    毅千、毅彩被嚇得不輕,毅彩反背著手,把衣服藏在屁股後麵。她輕輕地蹭了蹭與自己並排而挨著水缸的哥哥,意思是讓他接過衣服,把它藏到水缸與牆之間。畢竟是親姊妹,兩人配合十分默契、利索。

    “爹,你怎麽不睡啊?”毅千、毅彩不約而同地問。

    “你們怎麽不睡的?警告你們,膽敢給那個畜生送衣服,我要打斷你們的腳膀子。”

    “老三,毅虹,把手伸上來,娘救你。”毅虹娘正在做噩夢,夢見毅虹睡在生產隊豬圈裏,翻身時掉進了糞池。旁邊站著很多人,沒有一個出手相救。她聞訊後衝到糞池邊,一邊大叫一邊伸出手拉毅虹的手。

    萬固舉著燈盞進了臥室,聽到老婆在喊毅虹就氣不打一處來,低沉地說“以後不準喊那個畜生的名字!”她翻了個身又迷迷糊糊睡著了。

    萬固放下燈盞,卷了根紙媒,並把紙媒在燈盞上點著,然後吹滅燈盞。

    他捧起了水煙壺,又吧嗒吧嗒地吸起水煙來,剛吸了一口,就猛烈地咳嗽起來。他仿佛覺得毅虹在為他捶背捏腰,“爹,你要去看大夫,我擔心……”她那關切的話語似乎就在耳邊響起。

    他抬起手臂,用袖管在兩隻眼睛上擦了擦。那擦掉的肯定是淚,至於是因為咳嗽擠出的淚,還是因為毅虹的遭遇而流淚,別人怎能知道?

    他放下水煙壺和紙媒,悄悄地轉到床後。後牆上有一扇窗戶,他探出頭試圖看看外邊。因為毅虹就睡在窗後的草菑旁,他想親眼看到她。

    窗戶被報紙遮得嚴嚴實實,什麽也看不見,他不顧一切地撕掉所有報紙。此時的天已經轉晴,初一的月亮與十五的月亮一樣圓一樣亮。草菑一覽無餘地進入他的眼簾。毅虹去哪兒了?他沒有看到毅虹,心裏在擔心,兩隻手捏得格裏巴拉響。

    忽然草菑底部動了一下,他鬆了口氣。毅虹睡著了,由於外邊氣溫低,她本能地鑽到了草菑底部取暖。

    不好,一條竹葉青毒蛇眼睛發著令人恐懼的寒光,徑直向毅虹方向遊去。萬固沒有思考,快速衝向廚房,打開後門,順手操起木棍向毅虹身邊奔去。

    謝天謝地,蛇從她身上通過時並未傷害她。因為毅虹太累太累了,蛇通過時她如死人一般,蛇沒有遭遇到攻擊,自然也就不會攻擊毅虹了。

    萬固看著熟睡的老三,心痛不已,他從豬圈裏拿來了一捆稻草鋪蓋在她身上,並細心地掖實。

    月光皎潔,灑滿覆蓋在毅虹身軀上的稻草,也灑滿萬固的周身,他長長的身影,與她的身軀重合在一起。

    他不能入睡,取來水煙壺和爬爬凳,坐在屋後的曾引發毅虹想吃酸食物的杏樹下,一邊望著毅虹一邊吸著水煙……

    毅虹娘醒來,發現男人不在身邊,立即蹦下床尋找萬固的蹤影。

    她把不停抽著水煙目不轉睛望著毅虹的男人攙回家扶上床。萬固一把抱住老婆,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夫妻倆的眼淚融匯在一起……

    毅虹娘說“他爹,讓老三回家吧,隨便外頭人怎麽罵。”

    “我受侮辱倒是小事,可祖宗不會答應的。”他咬了咬牙說,“沒有退路,不能回頭。”

    毅虹醒來時天已大亮,她一屁股坐起來,看著煙囪的嫋嫋炊煙,口水不禁流了出來,她估摸著這是母親在煮早飯。不好,她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趕緊走,這裏已經不是自己的家,如果遇上了他們必遭毒打。於是,她快步離開沈家草菑,頭也不敢回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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