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萬固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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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產隊通知各戶戶主到倉庫開會。萬固想著,過去開會時,人家帶上好水煙總得拉著他吸上兩口。那種受人尊重又欠人情的感覺油然而生。

    來而不往非禮也。他難得買一方“甘”字牌的好水煙,就想和大家分享,還個人情。

    他來到房間牆角的大缸邊,揭開蓋在缸口上的木蓋,右手插進儲存的小麥內,取出了那方水煙。他打開包裝紙看了看、嗅了嗅,一股水煙香撲鼻而來。他喜滋滋的,這下可以顯擺一下。

    萬固把水煙方方正正包好,放進外衣口袋裏,還用手在衣袋外輕輕地按了按,唯恐弄壞它。接著他拿起水煙壺,端上爬爬凳準備去開會。無意中手滑了一下,爬爬凳掉下來砸在腳麵上生疼。他自然自語地說“手上沒螺嗎?連爬爬凳都抓不住?”疼痛過後,當再端起它時,他莫名其妙地開心笑了。

    這爬爬凳,在家裏用處還是挺大的,既可以坐著揀菜、搓衣,還能用來撐著大門,不讓風把門吹得搖來晃去。

    十四五年前,萬固蹲在地上翻豬大腸,機靈的小毅虹給他端來這張爬爬凳,他一邊坐一邊誇她懂事。由於蹲的時間太長,腿酸得發麻,他就直起腰站起來活動了幾下。小毅虹惡作劇,在他後麵悄悄地把爬爬凳抽走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前仰後翻。更可氣的是,雙腳踢翻了裝著豬大腸的木水桶,弄得堂屋內盡是油膩的臭水。

    小毅虹嚇得抱住母親的腿。萬固非但沒有罵她,還誇她說,這麽小就能想出這種招數,長大後必成大器。小毅虹立即從母親那裏蹦向父親,捂著鼻子蹲在地上看著他抓著豬大腸捏來翻去。他和小毅虹說,生臭熟香。

    萬固忽然一陣心痛,毅虹是位堂堂的高中生,弄成現在這步田地,真有養不教父之過的痛感。痛定思痛,除了把她逐出家門,還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

    他來到開會的倉庫,這裏除了隊長金楚生外,他是第一個到場的。中間的地方應該留給隊長、會計和隊委們坐的,禮讓領導這是十裏坊人的習慣。於是,他很知趣地在牆角找了個地兒坐下。

    “老沈過來坐。”金楚生招招手說。

    萬固說“你那裏是隊長講話的地方,我怎能坐?”

    楚生說“什麽時候這麽講究過,大夥圍在一起有事說事,哪有什麽專門講話的地方?”

    “好的呀。”萬固把爬爬凳挪到金楚生附近坐下。他打開“甘”字牌水煙,裝了一鍋遞給楚生吸。

    金楚生正吸著煙,成群結隊的與會人員進入會場,一個個放下自帶的凳子落座。

    金楚生吸過一鍋後把水煙壺交給萬固。十裏坊人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吸人家的煙不管煙質好歹,隻吸一鍋,很少有人吸兩鍋的。

    萬固接過水煙壺又裝了一鍋,說“剛買的‘甘’字牌水煙,大家嚐嚐。”

    “好啊,老沈的好煙,不吃白不吃。”

    “這煙是新女婿送的吧?”

    “萬固好福氣,女兒還沒有出嫁,就快抱外孫了。”

    大家說著笑著,將萬固的水煙壺和那方水煙傳來傳去地吸,根本沒有人忌諱隻應該吸一鍋的民俗。有的煙癮大的人竟然一連吸上十來鍋。他的一方水煙已經被吸得差不多了。

    萬固臉漲得通紅,鼻翼不停地翕動,兩隻拳頭捏得緊緊的。

    他並不是舍不得這方水煙,萬固是“吊殺鬼兒搽粉——死要臉”的人。他感到大家不給他一點麵子,有意多吸以示蔑視。他知道,大家的話中夾雜著嘲笑、挖苦、戲弄和輕蔑。更讓他生氣的是,隊長金楚生不但不阻止大家的言行,還跟著大家起哄。

    張老漢是最後一個進會場的人,他一看大家吸著萬固的水煙正熱鬧,便把氣一股腦兒發了出來,他指著萬固說

    “你老婆笑我家大兒媳婦做黃花姑娘時懷孕,不管怎麽說,她還是空著肚皮嫁到我們張家的,現在快為我家生孫子了。看看你家老三,像‘草狗披褂子——人模狗樣’的,卻腆著個大肚子,出十裏坊人的醜,呸!我家老二想娶她,這是在救她,不識好的東西,拿菜刀想殺人。”

    “你……你……”萬固急得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除了萬固,其他的人都在笑。有的手撐著下巴咧嘴笑,有的翹起二郎腿點頭笑,有的前仰後合張圓嘴巴放聲笑。就連隊長金楚生也抿著嘴似乎是皮笑肉不笑。

    張老漢的話更是裸,讓萬固恨不能掘地三尺跳進坑裏埋了。

    他拿起爬爬凳站起來。張老漢就像好鬥的公雞,帶有攻進性地說“坐不住了,想溜啊,養伢兒沒有本事教育,就不要發騷。你熬不住冒出了細,細也熬不住,腆著個大肚子養私生子。”

    忽聽到咯吧咯吧的木頭折斷聲,萬固竟然把爬爬凳的四條腿掰下來,然後一根一根地折斷,兩手流淌著鮮血。爬爬凳的腿挺粗的,他哪來這麽大的手勁?簡直神奇了!在座的就像看魔術表演,驚奇得目瞪口呆。

    “我鄭重宣布,我已與沈毅虹斷絕父女關係,昨天上午她被逐出沈家。從現在起,誰再拿沈毅虹說我沈家的事,我就和誰魚死網破。”萬固說著就衝出了倉庫。

    “不要走啊,還要開會呢。”隊長金楚生大聲嚷嚷。

    萬固頭也不回地往家裏趕。他還沒有到家,隻聽到家裏發出大吵大鬧的聲音。白靜沒有做通毅虹的工作,張斜頭見毅虹仍然不肯嫁給他,便帶著三個光棍弟弟到沈家索賠。說為了娶毅虹,辦酒席、買禮品、做新衣服、請媒人等花了很多錢。毅虹既然不肯出嫁,要麽賠償經濟損失,要麽就賠人。

    賠人?這本來就是件奇怪的新鮮事兒。那為什麽要抓著毅虹的姐姐毅彩和妹妹毅花兩個女人呢?張斜頭的解釋簡直讓人要笑掉大牙。他說,毅虹有身孕就應該算兩個人,她不肯出嫁,就得讓她姐姐、妹妹頂替。

    張斜頭仍然像昨天的老樣子,胸前掛著破鞋,手持破銅盆和攪屎棍。三個弟弟,一個站在大門中間,岔開雙腿張開雙臂,兩隻手緊緊抓住門框,不準毅虹家人出門。而另外兩個,一個抓著毅彩的衣領提起踮起腳尖,一個拽著毅花。

    毅虹的哥哥毅千火冒三丈,想不顧一切地與他們拚了,他母親見對方人多勢眾,死死地抱住大兒子不讓他動手。

    萬固把擋在門口的小子推倒在地嘴啃泥,他兩手往腰間一撐,怒吼“放開她們,有什麽衝我來!”

    “你是一家之主,到底是賠錢還是賠人?”張斜頭瘋狂地說。

    “快點兒把人放開,不然我到公安局告你們綁架罪。”萬固順手操起鏟鍬,對準張斜頭高高舉起,兩眼冒著怒火,說“放不放人,不放我就砍死你。”

    “不要,不要,放人放人,隻要賠錢。”張斜頭是個“老奶奶吃柿子——專揀軟的捏”的家夥,見萬固動了真格,他便慫了。

    萬固見放了人,就扔掉了鏟鍬往房間走。張斜頭叮在他屁股後麵說“錢,賠錢。”

    萬固從枕頭底下掏出個紙包後來到堂屋,他打開紙包說“看好了,我家的錢全部在這裏,沈家和張家兩清了。”說完,他把錢拋灑在地上,一分的兩分的五分的硬幣海通人稱鉛角子,拋的拋滾的滾;一角的兩角的五角的軟幣,像出殯灑紙錢一樣飄落滿地。

    萬固“喀”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粘在地上的紙幣和硬幣上。

    張斜頭兄弟四個像拾金子似的把地上的錢全部撿起,大略數了一下,有兩三塊呢,他們高興得合不攏嘴。

    張斜頭咣當咣當地敲著破銅盆,嘴裏嚷嚷“破鞋,破鞋沈毅虹,沈萬固家出了大破鞋。”領著三個弟弟揚長而去。

    萬固聽到張斜頭的叫喚聲氣得又吐了血,頓時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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