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莊雲黛頭一次見到歐老爺子這麽失態。

    他嘴唇微微顫著，說不出什麽話來，隻直直的看著陸霽青。

    陸霽青沉默的對著歐老爺子作了個揖。

    歐老爺子眼圈都微微紅了。

    莊雲黛看看歐老爺子，又轉頭看看陸霽青，頓時明白了什麽。

    這估摸著是認識的。

    但由於兩個人都沒說話，莊雲黛也就沒說話，安靜的在那等著他倆先開口。

    最終還是歐老爺子背過身去，飛快抹了把眼，回過頭來，依舊是有些激動道：“霽青，你，你可還好？”

    陸霽青沉默點頭，過了會兒，大概是看歐老爺子太激動，又加了句：“還好。”

    “那，那就好。”歐老爺子難掩激動的心緒，他往前邁了幾步，握住了陸霽青的手。

    但陸霽青性子孤僻慣了，他被歐老爺子握住手後，顯然很是不自在。

    待到歐老爺子心情稍稍平複後，他幾乎是立時，抽出了自己的手。

    莊雲黛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心情有些複雜的看了陸霽青一眼。

    好在歐老爺子心情還有些激動，並未注意到，他隻是滿是感慨：“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到你。你……”

    歐老爺子想起陸霽青應是在流放，臉色一凜，忙又讓小廝去緊閉院門，囑咐道：“無論是誰，都不能讓他們進來。”

    小廝趕忙應了，一路小跑出去了。

    歐老爺子的神色這才稍稍和緩，帶了幾分疑惑的落到了莊雲黛身上。

    “你們……”

    陸霽青垂下眼，沒說話。

    莊雲黛咳了一聲，主動解釋道：“先前他暈倒在路邊，我把他救回來了。再加上采石場那邊又出了事，我就暫時讓他在我那當個護院了。”

    她倒也不好意思跟歐老爺子直說，她先前見陸霽青寂如枯井，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還曾經故意調戲過人家，就想看人家發怒。

    結果後來大家也很熟了，她倒也不好意思再隨意調戲了。

    歐老爺子有些激動：“緣分，這就是緣分啊。”

    莊雲黛撓了撓臉。

    確實也挺有緣的。

    “要不，我去書房那邊，看看阿期跟彤彤練字，你們聊會兒？”莊雲黛起身，拿起另外兩個裝著衣服的包袱，“我在這，你們也不好放開聊。”

    歐老爺子很欣賞莊雲黛這樣的坦蕩，他點了點頭：“跟你，我就不客套了。有些事，確實也不該把你牽連在內。”

    陸霽青沒說話。

    莊雲黛邁出了門，回身關門時，就見著窗柩的陰影落在陸霽青的臉上，明明暗暗，莫名的，她手頓了一下。

    陸霽青像是感受到了什麽，直直的往莊雲黛這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甫一相交，莊雲黛便朝陸霽青露出個淺淺的笑，繼而輕輕的關上了門。

    陸霽青半晌沒有動作。

    歐老爺子還沉浸在重遇故人的感傷中，並未注意這一幕。

    “你祖父……”

    莊雲黛輕手輕腳的離開這待客的花廳。

    這進了院子，迎麵帶著微末寒意的春風一吹，莊雲黛神思也清爽了不少。

    歐老爺子這她來得熟，雖說沒有小廝引路，她卻是也認得路的。

    莊雲黛沒有耽擱，卻也沒有著急，閑庭信步的往書房去了。

    書房裏，莊雲彤正牟足了勁在那懸腕練字。

    莊雲期已經寫完了功課，從歐老爺子的書架上翻出了一本詩集在看。

    莊雲黛在半闔的書房門上曲指輕輕敲了兩下。

    莊雲彤沒動，依舊屏氣凝神的寫著大字。

    她先前就是，小廝來送茶水時，她分了心神，一滴墨落在宣紙上，那寫了大半張的字，全都廢了。

    好在莊雲彤年紀雖小，卻也不是個急躁的。她沒有氣餒，又重新寫了一張。

    這也是歐老爺子很喜歡莊雲彤的一個地方。

    莊雲期卻是從書裏抬起眼，一看是莊雲黛，沉穩的眉眼頓時就有些飛揚了，先是有些驚喜，繼而又想到往日莊雲黛也不會這麽早就來接他們，說不得是家裏頭出了什麽事——尤其是莊雲黛手裏還拎著兩個包袱，莊雲期睜大了眼睛。

    不過，莊雲期也是惦念著妹妹的大字，他沒有做聲，隻是豎起手指來在唇上一比，又往莊雲彤那看了一眼。

    莊雲黛就全然明白了，含笑點頭，指了指外麵。

    莊雲期躡手躡腳的走出書房，同莊雲黛往旁邊走了好一段路，這才壓著聲音，有些緊張的問：“大姐，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莊雲黛心下暗歎她家阿期的聰慧，倒也沒瞞著莊雲期，小聲道：“娘跟奶奶來店裏頭鬧騰了一回。”

    莊雲期臉色微微一變。

    早在先前，他對黎氏一次次失望後，對母親那天然的依賴之心已經很淡了。

    但彤彤不一樣……

    “沒事，我已經有了法子。”莊雲黛安撫著莊雲期，同他小聲道，“我把你們東西帶來了，一會兒咱們先去客棧住兩日。”

    莊雲期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麽，就聽得書房裏頭傳來了莊雲彤的雀躍聲：“啊，我終於寫完啦！”

    莊雲黛給了莊雲期一個眼神，這才笑著進了書房。

    莊雲彤一見莊雲黛，也是又驚又喜：“大姐！你來接我下學嗎？”

    她嘰嘰喳喳說了會兒，這才注意到莊雲黛手裏還拎著兩個包袱，“咦，大姐，這是幹什麽？”

    莊雲黛笑道：“家裏有點事，這幾日咱們先住客棧。”

    莊雲彤先是點了點小腦袋，又忍不住有些擔憂：“胡嬸嬸跟斌哥兒怎麽辦呀？”

    莊雲黛道：“胡嬸嬸跟斌哥兒在家裏看家，你且放心。咱們用不了幾日就回家了。”

    莊雲彤對莊雲黛很是信任，她連連點頭：“好呀好呀。”

    莊雲黛忍不住摸了摸莊雲彤的小腦瓜。

    不過最終，莊雲黛沒能走得了。

    跟陸霽青不知道聊了些什麽的歐老爺子情緒顯然穩定了很多，但一聽莊雲黛要帶著弟弟妹妹去住客棧幾天，當即眉頭就皺了起來，大手一揮：“住什麽客棧，家裏頭這麽多空房間！”

    說著，他便不容置喙的轉過頭去吩咐小廝：“收拾幾間客房出來。”